唐跃进脸上有一道口子，血已经干痂在脸上了，像用圆珠笔随便划一下。唐文明把胳膊吊在胸前，他比唐跃进更像一个伤兵。李志刚的眼睛青了。李长银的腿瘸了。看起来毫发未损的唐春生一直在哭，他泪流不止，左顾右盼，哭得三心二意。
这时候，我已经被他们绑在树上了。我被他们五花大绑地绑在一棵柿树上。
唐跃进手里抖着一根皮鞭，他在南沟的脏水里沾上水，把鞭子甩在空中，鞭子发出嗖嗖的尖叫声。我头顶上的青柿子，被他一鞭子抽下来一个，砸到我头上。唐跃进说，小皮鞭沾凉水，一打一翘腿！
李志刚在擦枪。这是一支链条枪。李志刚在链条枪里装上一根火柴，对着我举起了枪。李志刚右手握枪，斜侧着身，他刚要瞄准我，便哎呀一声。他的左眼青了一圈。他在瞄准我时，必须闭上左眼。他青肿的左眼闭一下大概很疼。李志刚哎呀着，放下枪，把枪换到了左手，继续向我瞄准。他闭上了右眼，用青肿的左眼向我瞄准。我知道链条枪的厉害。如果李志刚朝我脸上放一枪，火柴棒就会飞到我的脸上，我的脸就成了一堵墙，火柴棒就成了墙上的钉子。
李志刚扣动了扳机。
我以为我脸上会被马蜂咬一口的。可那根火柴棒没有打在我的脸上，它射进了一枚青柿子的肚子里。
李长银手里拿一把刀，对着空气比划着，他吭哧吭哧，试图把空气戳一个洞。我没看过他有这把刀，很可能是从河东缴获的战利品——虽然他们打了败仗。
李长银呼呼喘着气，对唐春生说，哭，哭，就知道哭，谁没负伤啊！
唐春生还在哭，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唐春生呼呼的哭声，似乎打乱了唐跃进他们的计划。
李长银走到唐跃进跟前，说，动手吧。
唐跃进又抖动一下皮鞭。皮鞭惊叫一声。我还不习惯皮鞭的惊叫。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皮鞭会抽在我身上。我知道，他们说动手，就是要对我下毒手了。
唐跃进走到我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唐跃进说，你这个叛徒！
我想告诉他我不是叛徒。可他手指用力很大，我的后脑瓜已经抵在树上，让我张嘴很困难。但我还是说了，我说我不是叛徒。
你们听听，这个叛徒说话了，你们谁听到他说什么啦？他嘴里像含了猪鸡巴。
于是，他们轰地笑了，就连哭哭涕涕的唐春生也咧开了嘴。
再说一遍，你是不是叛徒？
我不是叛徒。我说。
他们又笑了。
但是，他们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唐跃进放下他的手，另一只手里的皮鞭又抖一下，他说，你说，你是叛徒。
我是叛徒。
他们这回都没有笑。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地听到我的话了。
是你出卖我们的吗？
不是。我说。
错了！
是。我说。
接下来，他们不知道如何审讯我了。唐跃进转过头去，向李志刚他们求援。李志刚望着唐文明，唐文明又望向唐春生，最后，唐春生望着李长银。李长银在他那把刀的刀口上吹口气，恶狠狠地说，宰了这小子！
要留活口。唐跃进若无其事地说，要不，就割了他的舌头。
李长银对割下我的舌头太过兴奋了，他上蹿下跳跳到我跟前，李长银说，伸出舌头！
我咬紧牙。
李长银转过头对唐跃进说，他不伸舌头。
唐跃进一把拨开李长银。唐跃进想起了什么，他说，你这个叛徒，本来我想一枪毙了你，我现在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明天跟我们去玩，行吗？
我不跟你们玩，我要打乒乓球。
你说什么？
我明天要打乒乓球！
我的话把他们吓住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让我也目瞪口呆的是，河东李二叫和李三叫兄弟带着队伍包围上来了。
唐跃进他们撒腿就跑。李长银跑了几步，把刀子扔下了。
李二叫赤着脚，腰上扎着武装带，头上戴着柳树枝编的帽子，他比唐跃进要威武多了，他雄赳赳从队伍里走出来，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里还有一个……这个家伙被绑起来了，这不是陈勇吗哈哈是你小子，你终于落在我手里了，过来，朝他身上撒尿！
在李二叫和李三叫的带领下，十几个人把我围在中间，一起朝我身上撒尿。他们有的尿在我脚上，有的尿在我裤子上，有的尿在我肚皮上，有一股尿，尿到我下巴上，差点尿到我嘴里了。他们的笑声和哗哗的尿声像一支乐队演奏的大型交响曲。我看到李二叫的队伍里，有一半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包括李二叫和李三叫双胞胎兄弟。
我成了一只落汤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