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山谷一英里处,吉姆·兰登勒马停下,他发现这里的云杉和香脂树逐渐变得稀疏,一直绵延到谷口。兰登屏息凝神,眺望前方。片刻后,他轻松地呼了一口气,晃动着右腿,轻松地钩住马镫,静静地等待。在他身后两三百码处,是一片树林。布鲁斯·奥托正在与顽固不化的母马迪思班闹脾气。奥托冲着迪思班大吼大叫,扬言要用他所知道的种种酷刑来折磨它,从开膛破肚到用木棒狠狠敲下它的脑袋,等等。奥托总是会冲着这几头既滑头又完全没脑子的驮马们乱嚷嚷,这也是奥托的乐趣之一。兰登想,如果迪思班驮着塞满钻石的口袋翻跟斗的话,好心的大个子奥托肯定会发出响彻云霄、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嚷声。
六匹马驮着东西相继走出了森林,那个带路的山里人骑在最后一匹马上。他佝着身子伏在鞍上,像是一条半松开的弹簧。这种姿势是常年在山野生活中形成的。山路崎岖,他只好骑着山地小马,“优雅”地支撑着他那六英尺二英寸的身体。
看到奥托赶到,兰登下了马,又一次眺望前面的山谷。他那金黄色的胡子又粗又硬,却掩盖不住因数周以来在大山里风吹日晒形成的深褐色的脸;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露出了黝黑的脖子;一双蓝灰色的眼睛非常敏锐,眼神流露出猎人和冒险家所特有的快乐和专注。
兰登已经三十五岁了,他一半的时间是在野外度过的,另一半时间都在创作,记录每天的所见所闻。他的同伴奥托比他小五岁,但比他高六英寸。这高出来的一截也算得上是优势吧。但是奥托却不以为然,他常常抱怨:“真该死,我还在长高!”
奥托骑马过来,然后翻身下马。兰登手指着远方。
“你见过比这更好的地方吗?”他问。
“真是个好地方啊!”奥托称赞道,“兰登,这是极好的宿营地。这地方应该还有驯鹿、熊什么的。我们需要一些鲜肉,把火柴递给我。”
他俩一有时间就喜欢用火柴点上各自的烟斗。此刻,他们边点烟,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兰登从嘴里吐出一口浓烟,朝着刚走过的树林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搭帐篷的好地方,”他说,“干柴、流水,还有上好的香脂树。我们已经奔波一个星期了,是该好好休息休息啦。我们可以把马拴在刚刚路过的小平原上,那里很开阔,让马也稍作休整。我看见那里有很多野牛草和野生猫尾巴草。”
兰登看了看表。
“现在才三点钟,还可以继续往前走。在这个地方呆上一两天,看看这里的美景,你看如何?”
“行啊,不错!”奥托答道。
奥托边说边背靠着石头坐了下来,将一个黄铜色的望远镜平放在自己膝盖上。兰登从马鞍上取下双筒望远镜,这可是巴黎进口的,是南北战争的纪念品。他们肩并肩靠坐在石头上,注视着前方绵延起伏、郁郁葱葱的群山。
现在,他们身处捕捉大猎物的地方,用兰登的话说,这是块“未知地”。就他俩所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猎人来过这里。这里群山环抱,极为封闭。如果要穿越此地,需要艰难跋涉二十天,走上一百英里才行。
那天下午,兰登和奥托翻越了大分水岭的峰顶。天空被分水岭分成了南北两半。这会儿,他们正用望远镜眺望着火盆山上翠色欲滴的山坡和高耸入云的山峰。火盆山朝北是斯基纳河,他们曾经去过;西南方向是巴宾山脉和水道;东面跨过大分水岭,是德里夫特伍德,再往东走是奥米尼卡山脉和芬利河支流。兰登和奥托五月十日从文明地区出发,到达这人迹罕至的野外时已是六月三十日了。
兰登用望远镜观察着,他确信他们已经到达了渴望已久的目的地。近两个月来,他们不懈努力,终于到达了这杳无人烟的地方。这里没有猎人,没有勘探者,前方未知的山谷充满了美好的希望。兰登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对这个神秘的山谷一探究竟时,心里就充满了无限的喜悦和满足感。这种感觉只有像兰登这样的猎人才能完全体会到。奥托是兰登的朋友和同伴,他们曾先后五次到过北部山区。在奥托眼里,所有的山脉和山谷都大同小异。他生于山野之间,一辈子都生活在山里,也有可能终老山林。
突然,奥托用肘推了推兰登。
“我看见山谷上方大概一点五英里的地方,有三只驯鹿正顺着斜坡向下跑。”奥托说着,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望远镜。
“我看见右边第一座山的黑色岩石上,有一只母山羊,还带着它的小羊。”兰登说,“还有一只大公羊伫立在页岩上方一千英尺高的峭壁上,正看着母羊。它的胡须足有一英尺长。奥托,我敢打赌,我们在这儿肯定能大丰收啊。”
“瞧,”奥托一边回应,一边将他的大长腿盘起来,以便将望远镜放在更好的位置,“这儿肯定有羊和熊。如果没有,那就是我这一生中做出的最糟糕的猜测了。”
他们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山谷,足足有五分钟,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在他们身后,马儿正贪婪地吃着肥美的青草。高山流水声在耳畔萦绕,整个山谷似乎沉浸在阳光的海洋中。此时此刻,兰登觉得用“蛰伏”来形容山谷是再贴切不过了。山谷好似一只猫,身形庞大,恬静快乐。兰登和奥托所听到的来自大自然的响声,就好像是这只熟睡的大猫发出的呼噜声。兰登将望远镜聚焦到站在峭壁上的那只警觉性很高的羊身上。奥托突然轻声说道:“我看到一只灰熊,它足有一座房子那么大啊!”
除了母马迪思班常惹奥托生气之外,奥托向来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即便是让人兴奋无比的消息,他也总是漫不经心地讲出来,像是在说一束无关紧要的紫罗兰似的。但此时他的话语明显带着些激动。兰登突然坐了起来。
“在哪儿?”兰登问道。说着,他猫下腰,顺着奥托望远镜的方向看去。突然间,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颤抖了起来。
“注意到第二座山肩的斜坡上了吗?就在山谷那边?”奥托问道。他一只眼眯着,另一只眼死盯着望远镜。“它在半山腰的位置,正在刨地鼠呢。”
兰登将望远镜聚焦在那块斜坡上,片刻后,他兴奋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看到了吗?”奥托又问。
“从望远镜里看,它已经在我的跟前了,不到四英尺远啊!”兰登回答,“奥托,这可是我在落基山脉见过的最大的灰熊啊!”
“除非它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否则它就应该是最大的灰熊了。”奥托坐在那里咯咯地笑。突然他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面包,咬了一大口,但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望远镜,接着说道,“风向对我们有利,现在它正忙得像只跳蚤呢!”
奥托伸直了盘坐的双腿,准备站起来,兰登也迅速地跳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总是配合默契,且无须多余言语。他们把八匹马牵回到林子里,拴好,然后,从皮套里拿出枪,小心翼翼地上了六发子弹。接下来的两分钟,他们仔细观察着那片斜坡,思索着走过去的最佳路线。
“我们可以顺着山谷爬上去。”兰登建议。
奥托同意地点点头。
“我想从这儿到那儿大概有三百码的射程。”奥托说,“这是最好的方案了。如果处在灰熊的下风处,它就会察觉到我们。要是在几个小时前……”
“我们可以翻过这座山,从上面射击它!”兰登笑着大声说。
“奥托,只要一提到爬山,你肯定就变成了世界上最愚蠢的大笨蛋了。为了从上朝下射中山羊,你不惜费尽周折翻过哈德斯蒂山和吉克伊山。其实,你原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山谷里击中猎物的。幸好现在不是早晨,我们还可以从溪谷方向捕获那只熊!”
“也许吧。”奥托说。
他们大胆地穿过绿草茵茵、花团锦簇的草地。只要离灰熊半英里开外他们就是安全的。因为灰熊视力不好,根本就看不见他们。但就在这时,风向突然变了,风扑面而来。他们先快步疾走,然后小跑起来,以便十五分钟左右能到达前面那座小山。在小山的庇护下,灰熊不至于觉察到他们。十分钟之后,他们到达了峡谷。这峡谷狭窄陡峭,乱石嶙峋。春天,山上冰雪融化,雪水顺着山坡汩汩流下。峡谷百年以来经受着雪水的冲刷,饱经沧桑。而此时,兰登和奥托正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灰熊在斜坡上,距离峡谷最近点大概三百码远。
“兰登,你去围捕它。”奥托小声说,“如果你没有打中它,或者只是打伤它,它可能会有两三种不同的反应。它可能会注意到并且开始观察你,或者立刻往豁口上跑,或者顺着这条路一直跑进山谷。我们可没办法阻挡它往豁口上跑。它要是攻击你的话,你就狠狠地打,将它打得滚进深谷。你能够打败它的。如果你没抓住它,它最有可能走这条路,我就在这里等它!祝你好运,兰登!”
说完,奥托走了出去,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这样,他就可以监视着灰熊的一举一动。而此时,兰登已经开始悄悄地爬上那乱石嶙峋的峡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