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第二天早上会收到刘莎莎的回复,可耐着性子等到十点多钟,对面仍杳无音讯。我有些沉不住气了,怀疑自己的加友信息对方到底有没有看到,或是干脆直接忽略了。
我越想越不踏实,最后还是给卢惠平打去电话,试图寻求他的帮助。接电话的是姨父,他告诉我表弟不在家,一大早便出门去郊区参加王勃的葬礼了。我问他几点能回来,姨父也没一个准确说法。
挂断电话,我更坐立不安了,不断看时间,真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炎炎七月,历来也是心理咨询的淡季,眼下接待室里只有我和小王两个。百无聊赖中,我又想到昨晚从王勃空间里看到的那首诗,兴致顿生,在网上查了一回,原来它并非出自王勃之手,作者另有他人,而且是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由此可见,这篇诗作之所以吸引王勃,完全是因为作品自身。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等待毫无结果。我意识到自己这样干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并且对该事件的过分投入,已然影响到我的工作状态,权衡过后,我决定暂且搁下工作,去外面放松一下。
出行地点我也想好了,便是王勃的事发地——L山。自打十几年前我融入这座城市起,有关该山的传闻轶事耳边就一直没断过,可惜的是,我却始终没爬过此山。
中间机会倒有,尤其是最初求学那几年,也是兴趣最浓烈的时候,不过机缘作梗,几次未能如愿,积极性也就渐不如前了。人总是这样,在任何机遇面前,当你较其他人更具备某种特殊的便利条件时,往往也会表现出对这方面的兴致锐减。好比一位资深厨师,在面对一盘盘美味佳肴时,常常已失了普通人的好胃口。
主意打定,我和小王打过招呼,乘车赶往附近的客运车站。然后再由车站转乘,坐上开往L山景区的大巴。
大巴驶出市区,一径朝西北方向行了半个多小时,开始驶出平原,进入山区。地势由此缓缓上升,公路两侧不时有山峦起伏出现,大巴车不得不一再减速,穿山越脊,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我透过车窗浏览着沿途的风景,从路旁石壁上白底红字的防火护林的标语落款中,判断自己离将要去往的目的地还有多远。
终于,汽车在慢吞吞驶过一条穿山隧道后,一侧的路标显示,已进入了景区的核心地带。两旁不断冒出一座座具有乡土风情的旅馆和饭店。前方的道路也变得愈来愈陡,时不时能见到各种机动车辆停靠在路边。勉强前行不远,我所乘坐的大巴也终于在一座旅馆前停下。乘务员宣布:终点站到了。
我夹在为数不多的乘客中间下了车,从迎面热情推销服务的小贩手中买了张旅游手册,认准了上山的路径,徒步向前走去。
当身体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我才认识到自己的此番爬山计划很可能是个错误,因为气温委实太高了,走在炙热发烫的水泥路上,再看看前方蜿蜒爬升的山路,让人不由为接下来的挑战打个问号:你确实做好了自讨苦吃的打算了吗?
我仰首打量着面前的景象,正寻思自己到底该不该花几个钟头浪费在这样一件明显带有自虐性质的活动上时,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的脑袋里闪过!我猛然产生一种错觉。朦胧中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来过这里!特别是面前这条斜呈三十度坡角的水泥山路,让我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
但,可以肯定的是,之前我确实未曾到过这里!
怎么回事?
难道说——眼前的场景,使我联想到了过去自己到过的某个场所?又或是和我想象中的某个景象重叠了?我下意识地想。
而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差,却将我刚才有关爬山的种种顾虑忘得干干净净,双脚不自觉地朝前迈去。
二十分钟后,来到L山的山门前,我从售票窗口买了门票,又从蹲点的小贩那买了矿泉水,稍作歇息,继续上路。
走出不远,平坦的水泥路便改成了石砌的台阶,相应的路面宽度也有所缩减;再往上走一程,宽整的石阶更是越来越窄,所选石材也不再像刚才那么规范、有型;及至攀至半山腰时,石阶到达尽头,山势陡然耸立,脚下的路径也变成了工匠根据地形开凿出的羊肠小道,仅可供游人单独上下通行,而在两侧触手可及的石壁上,安置了方便游客抓扶的铁链。
我一路汗流浃背地边歇边走,好在随着地势不断攀升,周围空气也似乎变得清凉起来,习习微风偶尔从身旁刮过,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舒适感。好不容易,历经两个多小时的攀爬,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L山的山顶。登顶那一瞬所带来的愉悦感,完全将这一路的艰辛抛之脑后!
我喝掉矿泉水瓶里的最后一口水,兴奋地环顾着四下的风景。这里的情况和我想象的还是有差别,最明显的是面积比我预想的要大得多,整个山顶呈长条形,中央建有两座专供游客休憩的凉亭,亭子附近零零散散地摆了些石椅石凳,除此之外,山顶上还随处可见人工栽植的一株株松柏。
此时,这里除了我,再没有其他人。我来不及歇息,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事发的地点——位于山顶南端的观光台!
观光台寻见了。离很远就发现,所谓的观光台不过是将山上现成的石料加工后,在这里垒砌的一座简陋平台。平台呈长方形,四米多宽,五米多长,可同时容纳十余位观光游客。而在观光台临渊的那一侧,几乎没设置任何有效的防护设施,只是砌了一排齐膝高的石条,算是起到某种警示作用。
我留意到在观光台旁不远的石缝中,插有一面手写的提示牌,上书四个楷体字:注意安全。字和金属牌看上去都是崭新的,我猜牌子多半是在王勃出事后,当地有关单位临时竖起的。
我小心翼翼地来到观光台上,迎面一股强风吹来,吹乱了我的头发。我扭头朝亭子的方向望去,凭印象大概能想象出事发时另外三个人所处的位置。
王勃坠崖前到底在想些什么?带着这个疑问,我掉头重新眺望远处的风景。此刻,从我的眼睛里看出去,对面依旧是连绵的群山,不过山势相对要低矮了许多,一圈圈呈环形状将我包围。
我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地巡视了几个来回,目光最终落在了山间的一条公路上。紧接着,两个多小时前刚刚经历的那种奇特感觉,瞬间又在我的脑中出现了!眼前的场景再次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幻觉!并且,这一次远比山下时还要来得真实和强烈!
为什么会这样?震惊之余,我后退了两步,惊出一身的冷汗。
而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当我惊魂甫定,视线重新投向对岸时,刚才的那种熟悉感又卷土重来了!
这一回我没挪开目光,而是一动不动,竭力抓住这瞬间的感受,想从中捕捉到一些相关线索。电光石火间,答案浮出了水面!
正如在山下最早出现这种幻觉时我曾做出的预判那样,虽然我确信自己没有来过这里,但这并不妨碍我联想到另外一个与之相似的经历。就是两年多前,王勃在我的催眠之下,描述的他在梦中坠崖时的情景!
没错!在王勃当年的回忆中,悬崖对岸就有着这样的一条山间公路!不仅如此,还有山下的那座旅馆,以及旅馆附近那条上山坡道!这些场景都曾同时出现在王勃的描述中!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会先后两次出现那种幻觉!
但随后,我又冷静下来,自己都禁不住对这个想法产生怀疑。毕竟,这也有些太过荒谬和离奇了!
难道,这仅仅只是个巧合?我转念想,要知道山和山之间本来就有许多相像的地方,偶然一两处的肖似并不能从客观上排除。可马上,我又否定了这一观点,因为我忽然记起,王勃当初所回忆的是他六岁那年的梦中场景,无论是在这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没爬过山!
这个结论再次令我感到匪夷所思,通体冰凉。
我突然记起王勃对当年坠崖那一刻的描述。他回忆说,当时他站在山崖前,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
一股寒气直窜头顶!我忙回头,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我感到阵阵心悸,随即离开观光台,返回亭子里坐下。
然后我又想起了张喜的讲述:王勃登顶之后,先是在四个观光台间徘徊不定,最后才在南侧的观光台前停下,朝对岸久久凝视。莫非他当时也和我一样,由眼前的景象联想到了梦中的场景?
我越想越不对头。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可随后,内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冒了出来,希望我能够留下,因为眼前的情景恰恰表明了,我离事实真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近,逃避显然是愚昧之举!最后,还是理性的声音占据了上风。我逐渐恢复了平静,试着让自己从其它角度来客观分析眼前的事实。
不料,理性的分析结果再度令我不寒而栗!
我想起自己当初对王勃实施催眠的情况。两年多前,为消除噩梦对他施加的影响,我采取了一个既方便又快捷的方案,就是努力借助催眠进入到王勃的潜意识,将他梦里的内容进行修改,使之不再令人感到恐慌和不适。
落实到具体行动上,就是重新为王勃的噩梦设置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当我了解到王勃在现实中对游泳情有独钟时,便将他所面临的深渊,变成了一池毫无危险性可言的湖水,对方的一跃而入,结果不再是粉身碎骨,而是痛痛快快地畅游一场。
事发的那刻,王勃潜意识里的这层记忆是否曾被唤醒?他又是否因此恍惚间产生错觉,误将现实和幻境混淆,从而导致这悲剧性的一幕?
这个想法令我头皮发麻。
如果事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那么对于这起坠崖事件,我势必将要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的天,一切简直乱了套!
我腾地站起身,惴惴不安地环视着四周。
这个地方不宜久留,我怀疑自己待下去只能发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