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山庄静得出奇。门人一见百里弈一行人等出现,忙拉拽手中烟火,一支响箭“啾”的一声划破夜空。
百里弈刚迈进大门,便听得四面八方有马蹄声传来。“弈儿——”以百里变为首的一队人马出现了。
百里变跳下马,几步奔至百里弈身前,急道:“弈儿!你是怎么回来的?秦诤有没为难你?你有没受伤?”一眼看到身旁的秦诤,百里变指着秦诤怒道:“秦诤!枉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绑架我妹妹!”
这时百里不器带着一群人走出:“弈宝贝,你总算是回来了!那个畜生他……秦诤?你!你居然还敢出现在这儿!”说着举掌便朝秦诤击去。
百里弈大惊。秦诤闪身避过,问道:“姨丈,出了什么事?”
百里不器叱道:“还问我出了什么事!”抬手又是一掌。
秦诤闪身绕过石狮。那一掌来势迅猛,致令门旁石狮之首登时被击飞,霎时飞得无影。那百里不器的内功已登至炉火纯青之境,内力强劲不足为奇,奇的是能将内力运如兵刃!
秦诤目视无首狮身,心中大惊:“若非闪避及时,被击飞的必是我的脑袋!”回头瞥见百里弈身形微晃,面如土色。
这时老夫人、陈老夫人等一群女眷在内堂竟也呆不住,全都踉踉跄跄小跑赶至。那陈老夫人老泪纵横,拉了百里弈左看右看。
百里弈忙道:“外婆!我没事,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陈老夫人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心肝儿宝贝”的叫。
老夫人在一旁急得直叫:“老亲家!弈儿也是我的心肝儿啊!把我也给想苦了,你别尽一个人占着,也让我瞧瞧!”
陈老夫人忽道:“哎呀,我早上才给你的平安符呢?”
老夫人也在百里弈身上细找起来,急道:“我给你求的长命符怎么又不见了?这才只一天的工夫啊!”
百里弈道:“我不小心给弄丢了。”
陈老夫人道:“看来也得和这金锁一样,牢牢锁住了才丢不了!我明天就亲自去让人打个锁来,锁上就不会再丢了!”
老夫人附和道:“说的对!说的对!正因为符丢了,你今儿才出这样的事!”
百里弈哭笑不得,急道:“好外婆!好奶奶!你们就饶了我吧!金锁已经够沉了,就不要再加什么锁了!”
陈老夫人道:“沉怕什么,平安要紧!”说到平安,陈老夫人转身怒斥秦诤道:“你个杀千刀的,为什么要绑架我的宝贝外孙女?”
秦诤奇道:“我绑架表妹?这……这从何说起?”
百里亢冷道:“你以为你不在信上署名,就没人知道是你所为了吗?今天你和我妹子一起失踪,而后我们就收到逼爹以鬼公子的书去交换妹子的要挟信。我们已经去你房里比对过了,信上的字迹就是你的!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真想不到,你竟是冲着鬼公子的书来百里山庄的!”
秦诤神态自若,“把信给我看看。”
百里亢问道:“你想毁灭证据?”
百里不器沉声道:“给他看!”
秦诤接过书信一看,果是自己的笔迹,但他确实没有写过这样的信。他扭头看向百里弈,见百里弈斜眼瞅了他一眼,忙扭头顾左右,心下明白了几分。
秦诤将书信交还,道:“这不是我写的。”
寻梅沉吟一阵,忽道:“原来小姐你……”百里弈忙把她推到一边,阻止她乱说话。
那百里亭全看在眼里,笑道:“秦表弟怎么会同弈儿一道归来呢?”一句话提醒了百里不器,百里不器一怔,看了眼百里弈,问:“弈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里弈心知瞒不过,嘿嘿一笑,道:“今天下午我和寻梅在城外的林子里散步,没想到遇见厉鬼域的魑龙和魅狐。他们逼问鬼公子之书的下落,可庄里本就没这种东西,我自是说没有。可他们说不要紧,有我在他们手里,爹你一定会交出来。他们还欺负我,是表哥出现救了我喽!”
百里不器目视秦诤道:“果真如此?你一人斗得过他们两个?”
百里弈道:“当然斗不过了,表哥因此受了伤。后来我把他们引到羁縻山,这才摆脱了他们。”不等百里不器开口,百里弈又抢着道:“这书信显然是厉鬼域的人为了让爹和表哥反目,故意设下的圈套嘛!这是他们的一石二鸟之计!”
百里不器心中明白了几分,知是百里弈搞的鬼,却也不戳穿,微微一笑道:“贤婿啊,适才何不替自己辩解?”
秦诤道:“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姨丈,我又何须辩解?”
陈老夫人闻言,将秦诤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道:“真是个傻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不哼声。乖孩子,你说,想要什么赏赐,外婆给你!”
“外婆?”百里弈忙道,“你是我的外婆,不是他的外婆!”
陈老夫人一把推开百里弈,双手握着秦诤的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外婆!你!”百里弈又急又恼,忙冲老妇人撒娇道,“奶奶,你看嘛!”
老夫人无比慈爱地望着秦诤,微笑道:“我就说嘛!秦诤这孩子,断不会做这等事,可你们就是不信!果然我眼力不差!”
百里弈一跺脚,道:“你们怎么都被他收买了!”
秦诤斜眼看向百里弈,此时百里弈正自生恼,白嫩的脸上红晕如霞,甚是明媚动人。秦诤笑道:“谢谢外婆好意,只是天下万物都不能令我秦诤动心,唯独……”
“唯独什么?”老夫人忙道,“快说出来,是什么,奶奶也给你作主!”
秦诤笑道:“自然是唯独表妹了!”此言一出,百里不器哈哈大笑,陈老夫人拍着秦诤的手背笑得合不拢嘴。老夫人指了指百里弈,笑得说不出话来。寻梅鼓掌大笑,又推了推身旁的纫兰,笑指满面愠色的百里弈,不想纫兰扁了扁嘴,表情甚是不快。尤诗泓看看纫兰,又看看秦诤,登时面色铁青。
秦诤续道:“我只想与表妹尽快完婚!”
陈老夫人笑道:“这有何难?亲家,我们一起挑个黄道吉日,将这喜事给办了吧。”
“好啊!”老夫人从陈老夫人手中抠出秦诤的手,又摸又拍,笑眯了眼,道:“阿弥陀佛!真是越看越喜欢!”
百里弈愕然道:“奶奶,你……”
秦诤看了眼惊愕无比的百里弈,笑着一手搂过陈老夫人,一手揽过老夫人,亲热地叫道:“外婆!奶奶!我也好喜欢你们!你们是我见过的最慈祥、最漂亮、最可爱的外婆和奶奶!”
“咦——”百里弈揉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圆睁怒目,气哼哼地走近秦诤。
秦诤冲她扬眉一笑,仿佛在说:“你能奈我何?”
百里弈突然转怒为笑,咬牙道:“你可真有人缘儿!”说着猛地一脚用力踩在秦诤的脚上。
“嗷!”秦诤倒吸一口凉气,却低声强笑道,“表妹,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百里弈正色对两位老夫人道:“外婆!奶奶!日久见人心,你们不要太早下结论。再说,弈儿还小,成亲的事以后再说吧。”
陈老夫人笑道:“你外婆我十四岁就嫁人了!你都十五了,不小了!而且你就是嫁了人,也是住在百里山庄。我们还是能天天看到你,多美的事儿!好了,就在下月挑个黄道吉日!就这么定了!”说着摸摸秦诤的脸,携了老夫人一道有说有笑地去了。
“爹!”百里弈撅嘴扯扯百里不器的袖子。百里不器看了眼秦诤的伤口,见伤口不假,实是出于魅狐之手,微笑着轻轻拍了几下百里弈的手背,转身离去。众人也都跟着一笑散去。
百里弈见秦诤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含愠道:“你小心乐极生悲!”
秦诤凑近百里弈,低头附耳道:“笑时应无比,嗔时更可怜!”
百里弈连退数步,只觉耳根奇痒,脸如火烧,不敢再看秦诤,转身快步走开。
秦诤含笑目送百里弈远去,自语道:“不是乐极生悲,是因祸得福!”
翥凤阁里,寻梅一见气喘吁吁的百里弈,便道:“小姐,我原以为是你模仿了表少爷的字迹嫁祸于他,幸而不是。原来是厉鬼域的人使坏!”
“谁说的!那封信就是我写的!”
寻梅大叫:“什么?”
纫兰冷冷一笑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厉鬼域里全是些只会杀人不会动脑的武夫!哼,只怕斗大的字半个不识,哪有这等心思!再说,表少爷初来乍到,他的笔迹,他们如何能得!”
百里弈伸指戳了下寻梅的额头,笑道:“你呀,学学人家纫兰!纫兰,你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纫兰对寻梅道:“那天小姐让你去找表少爷,本想用金钱诱他退婚,谁知他不为所动。那小姐只好用第二个法子,约他去枫树林。事先和你在枫树林设下陷阱,如果他着了道,能以退婚求饶那还好,倘若不然,小姐就用第三个法子。就是小姐先出去兜一圈,总之先不回庄,而庄主很快会收到小姐模仿表少爷笔迹所写的要挟信,让庄主以为这是表少爷所写匿名信。如此,表少爷百口莫辩,如何还能在百里山庄立足?一切可想而知!说起来,表少爷的手迹还是你亲手取来交给小姐的,如何这样愚笨?”
寻梅蹙额想了半天,点点头,似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忽而大叫道:“小姐你也忒不择手段了!”
百里弈托腮凝思,并不搭理。
那寻梅犹自嘀咕,突然拍手一笑,伸出两个手指道:“好在半途中杀出了两个程咬金,令表少爷救了小姐,还同小姐一道回来。这才澄清了误会,还叫小姐的计策破天荒不灵了。哈哈,要我说,表少爷不但功夫了得,人也聪明,也唯有这样厉害的姑爷才配得我家小姐!”
百里弈闻言脸上一红,佯怒呼喝:“你这样口无遮拦,我可不敢再用你!打明儿起,别跟着我!”
寻梅忙按住嘴巴,瞪大眼睛瞅着百里弈。百里弈佯嗔倒头将被子“呼”的一拉,盖住头脸。
寻梅只当她睡了,也在她旁边的一张塌上睡下。寻梅无甚心事,顷刻入睡。那百里弈却思潮起伏,翻来覆去,直至五更天方入眠。
次日,百里弈一早就去散步,却又不准寻梅跟着。
纫兰见寻梅悻悻地踱回翥凤阁,叹道:“你我都是侍候小姐多年的人,还不知晓小姐素来喜怒无常、阴晴难料!她对你我再好,你我也不可忘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而你我只是卑贱的下人!怎敢一时忘了身份?”
寻梅道:“小姐不是个记仇的人,不会因为昨晚我多嘴,到今天都不理我!”
“是啊,这才不让你跟着!”纫兰冷笑一声,端盘缓步离去。
百里弈自翥凤阁走出,含笑信步而去,不知不觉行至欧阳觉的住处。院内棋桌上犹然摆着残局,可棋盘上却积了一层尘土。
百里弈在棋桌旁支颐而坐,拾起飘落在棋局上的一片枯叶,不禁神色黯然。
庄丁端着一壶茶走过来道:“我见这棋没下完,心想先生来日还要接着下,因此就没收拾。小姐,请用茶!”
百里弈颔首接茶道:“这是什么古怪棋谱,倒像……‘器’字,我竟从未见过。我问你,老师出走之前,可有话说?或者可有奇怪的举止?”
那庄丁道:“先生在走的前一天只说过一句‘扣竹,锄头!’先生锄过草,浇过花,随后就出去了。次日清晨,我打扫书房时,看到先生留给小姐的字条,就急忙给小姐您送去了。至于先生的东西,一件未少。”
百里弈心道:“这话我好像问过他很多遍了,难得他每一遍都这么认真地回答,没有丝毫不耐烦。”她转身走向欧阳觉的书房,在案前端坐,翻起案上书卷。扣竹燃起御寒香炉后,便在一旁静静垂手侍立。
百里弈翻看了一会,忽听得院外有人高喊:“小师妹!”
扣竹匆匆走出房门,见来人是赵殷雷,施礼毕,轻声道:“小姐正在看书。”
赵殷雷道:“怎么?你还想拦我的路?”
扣竹垂首站到一旁:“小人不敢。”
赵殷雷几步走到窗下,探头笑道:“小师妹,好雅兴!”
百里弈素来厌烦赵殷雷奉命跟踪自己,因此头也不抬道:“扣竹,去把竹帘放下!”
扣竹应声而去,将窗帘放下。赵殷雷呵呵一笑,撩起竹帘一角,复道:“我知道一个好玩的去处!”
百里弈不睬。
赵殷雷复道:“小师妹,我今天看到一件特别稀奇的东西。我这辈子竟从未见过。”
百里弈微微一笑道:“你这辈子没见过的可多了,你见过的才稀奇呢!”
“绿色的荷花,你可见过?”
百里弈抬头道:“你眼花了吧!阳春三月,哪来的荷花?”
“千真万确!就在城南绿心湖中,而且还长有十二片花瓣。你若不信,现在就跟我去看。绿荷花可就只此一朵,去晚了让人给摘了,可别怪我!”
百里弈将书一合,“噌”地起身道:“那还等什么!走!扣竹你叫寻……叫纫兰准备马车!”
扣竹应声正要去,赵殷雷拉住他道:“纫兰哪会驾车,还是让我来吧。”
百里山庄门口,赵殷雷扶百里弈上车,适逢秦诤回庄,秦诤笑问:“表妹如此匆忙,要去哪?”
百里弈望了他一眼,想起昨日秦诤夸赞自己“笑时应无比,嗔时更可怜”之语,面上一热,道:“我想去哪就去哪,轮得到你管?大师兄,走!”
赵殷雷神色凝重,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百里山庄的匾额,扬鞭一喝,驰车而去。秦诤不禁心生疑云。
马车在城南绿心湖畔停下。百里弈掀起帘子,跳下车,眼见湖中空无一物,别说是荷花、荷叶,便是一棵水草也不得见,怒道:“大师兄!你骗我!”
赵殷雷叹了口气,道:“小师妹,其实,今天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道别?”百里弈惊问,“你要走?去哪里?为什么要走?”
“师父命我去找欧阳先生。找不回,就不准回山庄!”
“我去跟爹说!”
赵殷雷忙拉住百里弈道:“难道你不希望我找回你的欧阳老师吗?”
“这……可是,爹爹也不能说找不回,就不准你回来呀!”
“师父也只是说说罢了!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找回欧阳先生。如今,连厉鬼域也盯上我们了,外面不太平。往后,哪怕有寻梅、百里亮和百里变他们陪着,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
百里弈点点头,忽而问道:“大师兄,你这些话为什么不在庄里说,愣是带我来这里说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庄里有些诡异,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还有,这件事师父没让我说出去,我知道你挂念欧阳先生,所以只告诉你一人。来日,师父自会向众师弟陈说,说我父母年迈体弱,因此回故里尽孝去了。你千万不要多嘴。”
“我知道了。大师兄,都怪我!若不是我总念叨欧阳老师,爹爹也不会让你去找他。人海茫茫,你又要到哪里去寻他?”
赵殷雷道:“我会从他老家找起。放心吧,总会有法子的。咦?我让人给寻梅传过话,让她速来此地接你。这丫头怎么还没来?”
百里弈一愣,道:“哎呀!是我不准她跟来的。旁的话,她从不放心上。这话,她倒听进去了!”
赵殷雷往百里弈身后瞧了一眼,道:“寻梅虽然没有来,不过,他来了也好。”
“谁来了?”百里弈正待张望。
赵殷雷黯然道:“小师妹,我得走了,保重!”
“大师兄,你也多保重!不管找不找得到,你都要早早回来。爹爹那儿,我自会去说。”此时,赵殷雷已大步走远,百里弈犹自兀立观望。
突然一个声音说道:“人已经看不见了!还不上车?”
百里弈回头看到秦诤正歪坐在驾车位上,甩玩着手中的马鞭,惊道:“你几时上车的?”
“就在你出神地看你大师兄时。”
百里弈登车道:“你怎会出现在此地?”
“本来我也不打算来戴这顶绿帽子的,可寻梅姑娘千求万求,就差给我跪下了,我这才勉为其难过来瞧瞧。不瞧不知道,这一瞧啊,真犹如万箭穿心!”
百里弈心忧赵殷雷,瞪了他一眼,默然钻入车帷。
秦诤掉转马头,隔着车帷问道:“你和你大师兄的感情很深?”
“与你无关。”
秦诤笑道:“怎会无关?你是我媳妇儿,却和别的男人依依不舍,这怎么行!”
“你……我不是你媳妇儿!”
秦诤轻轻一笑道:“很快就是了!”
百里弈一揭车帷,本想发怒,眼珠一转,笑道:“喂!我跟你打个赌怎么样?”
秦诤只顾赶车,并不搭话。
“怎么不说话?你怕输?”
“你在跟我说话吗?我可不叫‘喂’!”
百里弈“哼”了一声,道:“我就叫你‘喂’!喂喂喂!你就是怕输!不敢跟我打赌!”
秦诤笑道:“不是怕输,而是犯不着!”见百里弈从车内钻出,秦诤忙提辔头,将马车停下,待百里弈在他身旁坐稳后继续赶车。
百里弈晃荡着两条腿道:“你不听听我跟你赌什么?”
秦诤淡淡道:“你不就想要我退婚么。可婚事乃先父所定,我岂能违背父意,行此不孝之事?”
百里弈笑道:“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赢不了我,所以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秦诤笑道:“你不必激我,你我婚期已近,我不会愚蠢到没事找事。”
百里弈侧着脑袋,圈弄肩旁一缕柔发,澈若秋水的明眸微微一闪,浅笑道:“娇妻抑或悍妇,你自己选喽!”
秦诤闻言微微一怔,抬眼便看到她娇美俏皮的模样,不由得心神一荡,问道:“怎么赌?”
“明日此时之前,如果我能抓住你,算我赢。抓不住你,算我输。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无论我约你去哪儿,你都必须应约前往,如何?”
秦诤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道:“羁縻山机关重重,我已领教,不敢再叨扰了。”
百里弈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你要是跟我进羁縻山,等于是做了瓮中之鳖!我们不去羁縻山。来,我们击掌为盟!”
秦诤笑着伸手轻拍了下百里弈高高举起的纤纤玉手,心下却道:“臭丫头,我也跟你打个赌。我赌,你一定会爱上我!”
马车在百里山庄门口停下,百里弈跳下车便往翥凤阁走,见丫鬟小刍跪在门口,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上前扶起她道:“你又闯祸了?”
小刍道:“我见纫兰姐端着点心站在表少爷屋外张望,我喊了一句‘表少爷不在房里’,把纫兰姐唬了一跳,点心洒了一地。纫兰姐气得红了脸,罚我跪在这里,还不准我吃饭喝水。”
百里弈道:“你先去喝点水。寻梅,快去厨房跟连嫂要点热粥,要快!”寻梅应声而去,秦诤则在一旁远观。
过得一盏茶时分,连嫂端着大盖碗走来。她不沿石径走,径直横穿草坡。百里弈见她行动迟缓,便跑过去接她手中盖碗。岂料百里弈才跑近,那连嫂忽地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百里弈忙伸手扶住她。连嫂手中的大盖碗却翻向百里弈,滚烫的热粥全浇在了百里弈的右臂上。
连嫂大惊,却听百里弈急道:“你可有扭伤?”连嫂连连摇头。
百里弈道:“怎么有石径路你却不走,偏走这又滑又泞的泥地?”
连嫂红着脸道:“眼见你等得急,所以索性就往捷径上走了,哪知这么不争气……”
百里弈道:“怎不叫寻梅端?”
连嫂道:“寻梅姑娘叫后院几个丫头片子给绊住了,正舞刀弄枪着和丫头们作耍呢!小姐可有烫着了?”
“没有没有,我穿了那么多衣裳,哪能烫着?您回去吧,再弄一碗送来,不必着急,慢慢来。”
连嫂走后,秦诤问:“怎么还叫她去取?”
百里弈道:“因为打翻了,就不再叫她去了,岂不是不肯原谅的意思?”
秦诤点头默许。百里弈左手捂右臂正要回房,秦诤目视百里弈的手臂道:“你的手要不要紧?”
“我好端端的,有什么要不要紧的?我们的赌约已经开始了,你管好自己吧。”
这时访菊近前道:“小姐,表少爷,庄主让你们去书房。”
百里弈问:“现在?”
访菊见百里弈不大情愿,低头怯生生道:“是。”
“你回去说我正在更衣,随后就到。”
百里弈走进书房时,秦诤已经在了。百里不器和秦诤坐在一处,脸上俱有笑意,想是适才相谈甚欢。见百里弈进来,百里不器笑道:“你可算来了。”
百里弈问过安后,问:“爹有何吩咐?”
“听访菊说,你是因为要换掉粘满稀粥的衣服才耽搁的。好好的,怎会粘上满身稀粥呢?”
百里弈笑道:“自然是弈儿贪吃,不小心打翻了碗,这才洒了满身的稀粥。”
百里不器大笑。秦诤见百里弈谈笑自若,心中疑惑。
百里不器问道:“可有烫着?”
“那粥是凉的,怎会烫到?”
百里不器走上前,握着百里弈的手臂道:“现在天还冷,可不许贪吃凉的了。我今天要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老夫人和陈老夫人挑了整整一宿,终于选定了黄道吉日,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九。咦,弈宝贝,你怎么了?满头是汗,脸色也不对,不舒服吗?”
秦诤拉过百里不器,百里不器握百里弈手臂的手也随之移开。秦诤道:“表妹是怕您等急了,一路跑了来,这才满头大汗。您还是让她回去歇息吧。”
百里不器看看百里弈,又瞧瞧秦诤,微微一笑。
百里弈勉强一笑,告退走出,行了一段路,忽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一直尾随其后的秦诤疾步上前,见百里弈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嘴唇也咬破了。他蹲身捋起她的右袖,见她玉藕似的右臂上红肿了一片,更有几个血泡已被磨破,流出血水,忙从随身携带的香囊中取出一把草药为其敷上。
百里弈悠悠醒转,见秦诤正目不转瞬地看着自己,脸上横溢关切之情,四目相接,百里弈面上一红,忙避开秦诤的目光,低头却见臂上已被上药,惊道:“我爹知道了?”
秦诤道:“没有,你爹不知道你被烫伤的事。”
百里弈吁了口气,忽而惊道:“你……你帮我敷的药?”
秦诤微一点头,百里弈怒道:“你胆敢对我无礼!”说着,扬手便要打人,苦于右手无力,动弹不得。左手扬起,却被秦诤一把抓住。秦诤道:“真不识好歹,我若不替你上药,你手上伤势势必越来越重。倘若其他人替你上药,你受伤一事难保不传入你爹耳中!那时你爹追究起来,你未必帮得了连嫂。再说,你是我媳妇儿,敷个药而已,至于吗?”
“鬼才是你媳妇儿!快放手!”
秦诤一笑道:“不放!”
百里弈张嘴便咬向秦诤的手,“哎呦!”秦诤吃痛,赶忙松手,“你属狗的呀!还真咬呢!”
百里弈翻了个白眼,又“哼”了一声。
秦诤抬起手臂,端详着虎口上淡淡的齿痕,笑道:“真不愧是我的亲媳妇儿!连生气时咬我也咬得这么温柔!”
百里弈站起身,涨着通红的脸,娇喝道:“你!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哎!别生气嘛!”秦诤笑道,“其实你爹是盖世豪杰,连嫂一个妇道人家。依我看,就算他知道你被烫伤之事,也不会和连嫂计较的,顶多责备几句。”
百里弈奇道:“当着我爹的面,你口口声声‘姨丈’‘姨丈’地叫,如今背着我爹,如何一口一个‘你爹’?”
秦诤一怔,一时语塞。
百里弈道:“连嫂对百里山庄忠心耿耿,若为这点小事责备她,岂不是令她臊了,又叫人寒心?况且我敬她一分,下人们便敬她十分;若责她一分,岂不叫下人小觑她十分。”抬头见秦诤若有所思,笑道:“我手上有伤,赌约之事延后三日!下午且陪我四处走走如何?”
秦诤诧异道:“陪你四处走走?”
百里弈佯嗔道:“你不乐意?”
秦诤见百里弈明眸忽闪间,略过一丝狡狯的神色,心道:“就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我还怕你耍花招?”笑道:“乐意,当然乐意奉陪,而且求之不得!”
热闹的街市上,百里弈喊着“开水来了!开水来了!”轻易钻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头对秦诤道:“快跟上!里边在演戏法,咱们进去瞧瞧!”
秦诤见百里弈兴致盎然,便跟着钻入,见有人走进铁笼子,又有人将许多把锁锁上,那人锁上后却对秦诤道:“这位公子,您来查看查看,这锁可是真的?”
秦诤看了看锁道:“不假。”
那人将一块大黑布蒙上,一揭黑布,人竟不见了。众人皆喝彩。百里弈亦拍手叫好,还冲变戏法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便对秦诤道:“这位公子您来试试如何?”
百里弈见秦诤有所迟疑,笑道:“胆小鬼,我来吧!”
秦诤既怕百里弈身陷险境,又怕扫了她的兴,因此道:“还是让我来吧。”秦诤矮身钻进了笼子。
那人微微一笑,锁了十余把锁,又加锁十余把,锁好之后,目视百里弈,道:“百里小姐,您看如何?”
百里弈负手大摇大摆地走上前,笑道:“表哥,你这样算不算被我抓住了?”
秦诤疑惑道:“抓住?你不是说赌约延后三天吗?”
百里弈格格娇笑,道:“你没听说过兵不厌诈吗?况且我们击掌盟誓时说好的是这几日!”
秦诤猛然醒得这几个表演戏法的人是百里弈事先买通的,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就凭这铁笼子也想困住我?”他笛中利剑一吐,运劲一挥,铁笼子竟被生生地削成两半,向两旁“哐啷”倒下。围观者莫不瞠目结舌。
百里弈不服气道:“这笛子是件利器,你凭借了它,怎算得好汉?”
秦诤笑道:“你刚刚还说兵不厌诈,我可没诈你!”
百里弈心觉他离了笛剑,会容易对付,于是笑道:“你这把削铁如泥的笛剑,我甚是喜爱,你将它送我如何?”
秦诤断然道:“不给!”
百里弈满心以为自己向他索要,他为了讨好自己,必定会给,不料他当众一口回绝,甚是尴尬,秀眉一扬,道:“明日卯时,城东红叶山山顶见!”
“卯时?说好明天的辰时便见胜负,一个时辰够吗?”
“时候到了,你便知够不够了!”百里弈说完便气呼呼地挤出人群。
秦诤登上红叶山山巅,此时的红叶山满山苍翠,并不见一片红叶,行至山巅,山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
百里弈早在了,站在山巅之上,负手而立,目视远方,凛然有其父仪态,听到动静,朗声道:“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滋味果然妙极!”而后回身笑道:“你来得很准时!”
“我媳妇儿约我,我岂敢迟到?”秦诤笑着上前走了几步,两侧凌厉的风声骤起,只见左右各有一张竹筏凭空飞出,竹筏上安有竹针。秦诤微微一笑,足尖点地,身子倒纵开去,不想突然脚下一空,落入陷阱。
陷阱底下钢针林立,秦诤忙翻身以手脚相撑阱壁,钢针离身已不盈七寸。忽然哗啦啦一声巨响,陷阱上空有大树倒下,眼看就要覆盖住陷阱的洞口。秦诤右腿一扫,两腿分叉支撑阱壁,双掌运劲上举,托住树干。沉重的树干压得他向阱底滑落,腿脚离钢针相距仅仅一寸。秦诤昂首惨然道:“弈儿!你竟要置我于死地?”
百里弈道:“你别夸大其辞,我只是把你困在陷阱里而已。只要你服输,我自有法子搬开大树,放你出来。”
秦诤愤然道:“你在陷阱里安插毒针,这还不是想置我于死地?”
“毒针?你胡说!你这谎言编得也太假了吧!你不认输,我是不会救你出来的!你赶紧认输吧!”
秦诤牙关一咬,深吸一口气,凝神运气至掌,内力暴发,大树竟被震开。秦诤随即跃出陷阱,面有怒容。
百里弈吓了一跳,见秦诤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面若凝霜,不禁连退数步,惶急道:“你别过来!你再往前走,我就要往下跳了!”
秦诤冷笑道:“好啊,你跳啊!我倒要看看堂堂百里山庄的七小姐是不是说话算话!”话音刚落便见百里弈纵身往崖下一跃。
秦诤大惊,飞扑过去,跟着跃下山崖,一手搂住百里弈,一手牢抓崖上一块凸起的岩石,凝神提气,足点崖壁,几步翻跃上崖,站定后,喘了喘气,厉声斥道:“你知不知刚才有多危险?如果我行动稍缓,或者技艺稍逊,你必死无疑!”却见百里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诤怒道:“你笑什么?”
百里弈抓着秦诤的袖子扯了扯,粲然笑道:“我抓住你了,你输了!”
秦诤怔了怔,恍然大悟,凄然道:“你竟拿命来赌?好,我输了,你赢了!”说罢从腰间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钥匙塞到百里弈手中,又从怀中取出一纸红艳艳的折柬,运劲猛地往上空一抛。
那封订婚书约瞬间化为片片纸屑,如同红蝴蝶般漫天飞舞,好不凄艳壮观。
百里弈看着秦诤缓缓远去的背影,忽觉手中这枚金锁匙分外沉重,她几乎要托不住了。
这时悬崖边翻身上来一人,那人却是百里亭,百里亭道:“弈儿,他都已经走了,你怎么还不叫我,你想把二哥累死啊。”
原来百里弈早间央求百里亭藏身崖壁下,如果她跳下来,就接住她。百里亭因此一直贴在崖壁上,后来听到百里弈喊“我要往下跳了”,不料百里弈刚跳下来,还没落到他附近,早有人跟着跳下来。百里亭大惊,救一人不难,救两人,他可没这本事,好在那跟着跳下的人竟将百里弈提了上去。秦诤走后,百里弈竟忘了喊他上来,他因此一直躲在下面,后来听不到动静了,这才上来看看。
百里亭见百里弈一副怏怏不快、失魂落魄的样子,取笑道:“怎么?后悔了?”
“才不是!二哥你别乱说!”她低头走过陷阱,忽见陷阱里布满绿森森的钢针,脸色大变,惊道,“这是怎么回事?二哥是你做的吗?”
百里亭道:“什么?你怀疑我?你二哥我是这种人吗?就算你不想嫁他,我也犯不着害人啊!何况秦诤是自家兄弟!我怎么能害他?”
百里弈道:“可我并没有在陷阱里安插毒针,这是怎么回事?难怪他那么生气,那么难过!可是,是谁那么讨厌表哥,竟然想要借机取他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