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不器率众回百里山庄,虽一宿未眠,神疲力倦,却不敢稍作休憩,只是端坐正厅,想起百里赢的伤势,忙问左右庄丁。庄丁回话道:“大少爷说他伤势不重,让您不必挂怀。”
百里不器沉默片刻,摒退左右,独自一人往心远居走去。他且行且止,已至心远居门首。
心远居的门还似往常一般紧闭着,百里不器静立门前。四围很静,木鱼声显得清晰可辨,但敲得却不那么从容,时急时缓,忽而又停了。
不多时,门吱一声开了,一位老妇探头往外张望,一见百里不器,奇道:“夫人说门外有人,我说没有,没想到是庄主您哪!您和夫人可真是心有灵犀!”话一说出,那老妇便尴尬地讪笑着将百里不器往里让。
百里不器走进院子,抬头见前方佛堂空空无人,走近时,可见案上摆着木鱼,一串念珠,地下设有蒲团。百里不器拾起念珠,念珠微温,显然念佛之人离开不久。百里不器将念珠轻轻放回,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什,举目视观音塑像,黯然道:“信男百里不器今日有两桩心愿祈求菩萨成全。头一桩是为小女弈儿,纵使弃了身家性命和百里家所有基业,我百里不器也要救她回来!第二桩是为婉之,我此生的挚爱!唯一的妻子!十五年了,我无日不在思念她!她虽杀过一个人,但为此愧疚了十五年,纵使有罪,赎了十五年,也该赎尽了。何况她是为了救我,要算理应算在我头上!我求您宽恕她,让我们一家团聚吧!就算团聚一日也好!”
百里不器跪了许久也不闻动静,叹了口气道:“若是团聚无望,至少让我再见她一面!”
墙角的帷幕微微一动,百里不器看到了帷幕下的绣鞋,可等了许久,帷幕后的人也没有走出来。百里不器微一叹息,对着帷幕深深地望了一眼,起身离去。
老妇将门闩上,转身时见一妇人自帷幕后走出,此人正是百里不器口中的“婉之”。老妇见燕婉之满面泪痕,嘴唇已被自己咬出了血痕,叹道:“夫人这又是何苦!小姐让人给劫走了,怎么你倒还在这心远居呆得住?”
燕婉之凄然笑道:“有他,弈儿不会有事。”
百里不器方从心远居回来,便撞见慌张来报的庄丁。“小……小姐……”庄丁指了指庄门口方向。
百里不器大喜,道:“可是弈儿回来了?”
庄丁点点头又赶忙摇头。百里不器正自惶急,百里亭已赶上前,急道:“爹,山庄让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挟持了弈儿就在庄门口,扬言要您以鬼公子的书交换。”
百里不器松了口气,喃喃道:“弈儿回来就好,弈儿回来就好……”
百里亭道:“可是我们并没有他们要的东西,拿什么换回弈儿?”
“你先去稳住他们,我随后便到。”
少时,百里不器举书走出,遥见人群中果有人肩扛百里弈立在中央,但看不到百里弈的脸。
百里亭高声道:“得让我们看看她是不是我妹妹,否则我们便将鬼书内容一一宣读!”众人闻言,俱是一怔。
那肩扛百里弈的却面无表情,伸手一抓百里弈的肩头,便将百里弈翻了个身,横抱臂弯。
百里不器和百里亭忙探身去看,只见百里弈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们,面色红润,不似有伤。
百里亭连声叫唤,但那百里弈不应也不动,只有那双眼睛东看西看,似有些许不安。
百里亭扭头对百里不器道:“弈儿定是叫他们封住了穴道。”
百里不器微微点头,忽而盯着百里弈胸前的金锁看了片刻,暴喝道:“这不是我打的金锁!她不是弈宝贝!”
那怀抱“百里弈”的将“百里弈”往前一抛,接着高喊一句:“还不去抢书!”那“百里弈”撕掉假面具,拔腿就跑。群雄登时着了魔般涌向百里不器。
百里不器忙甩手将手中之书弃了,趁众人抢作一团时,闪入山庄。
那本书登时散作纸片漫天飞舞。众人又忙抢那纸片,抢到的迫不及待去看纸片上所记何事。很快,群豪便发现自己被耍了,因为纸片上所记无非是神怪仙妖,原来仓促中百里不器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干宝的《搜神记》。
梁浩然愤然道:“百里不器几度三番愚弄我等!是可忍,孰不可忍?”
群雄皆怒不可遏。那曾肩扛“百里弈”者依旧面无表情,朗声高呼道:“朝廷已颁旨下诏列数百里不器恶行,有活捉百里不器者重重有赏!”
群豪转怒为喜。人群中有个披麻戴孝的少年切齿道:“百里不器根本交不出什么鬼公子的书,因为他百里不器就是传说中的鬼公子!他指使手下到处收罗别人的隐私,害人无数,又装模作样地玩焚书大会,这一切不过是他沽名钓誉的鬼把戏!”群豪惊异出声,个个面露极度惶恐之色。
那披麻少年不是别人,却是东方夏渠。原来那东方夏渠四处游玩,不久盘缠用尽,只得回逸影宫,却不想一进门便见逸影宫内血流成河。偌大一个逸影宫竟没留下一个活口,东方慕白更是死得凄惨。东方夏渠亲眼目睹其父攀爬后留下的“百里”二字,触目心惊。他安葬家人后连夜滚爬至官衙,击鼓鸣冤,状告百里不器。官府听说告的是百里不器,忙又上奏朝廷,朝廷竟也不稍作耽搁,旋即便下诏缉拿百里不器,又将那些找不出凶手的大案尽数算在百里不器头上,于是百里不器一夜之间便成了传说中的鬼公子。那东方夏渠也在一夜之间被授予官职。
此时东方夏渠正手端榜文,事出急迫,因此榜文尚未四处张贴,榜上所云也没几个人知晓。东方夏渠听那曾肩扛“百里弈”者所道竟是榜文所述,吃了一惊,但马上又不以为意,毕竟那榜文本就要公告天下的,有人早一步得知不足为奇。何况东方夏渠此时心中充满仇恨,而仇人就在眼前,红着眼的他恨不得马上扑过去,把百里不器撕个粉碎,然后将百里山庄夷为平地。当下,他咆哮道:“杀死鬼公子——”
群豪既闻百里不器就是令他们多年惶惶不可终日的鬼公子,又恨又怕,而此时,仗着人多势众,恨早已盖过了怕,因为他们坚信如果今天不除了鬼公子,那么他们日后就会如同砧板上鱼肉,冷不防就被鬼公子给弄死弄疯。
群豪顿时沸腾了。“原来百里不器就是鬼公子!”“杀死百里不器这个伪君子!”“杀死百里不器这个败类,为武林除害!”他们挥刀提剑呼啸着,咒骂着,野马脱缰般奔入百里山庄,逢人便砍,见人便杀。
百里不器见众人大开杀戒,想到若然下令对抗,势必两败俱伤,死伤无数,何况庄中有无数老弱妇孺,若遭屠戮,何其无辜!百里不器忙对身旁的百里亭道:“你们兄弟几个速速带人从暗道离开!”
百里亭急道:“又不是打不过他们,大不了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为什么要做缩头乌龟,将山庄拱手让人?”
百里不器扬手给百里亭一个耳刮子,正待开口分说,见庄门口已有大批江湖豪杰蜂拥而至,来势凶猛,只怕那些庄丁撑不了多久,嘶声斥道:“不照我说的去做,你就不是我百里不器的儿子!”百里亭无奈,只得领命。
百里不器与众庄丁且战且退。念及众豪杰与自己昔日的交情,百里不器始终只守不攻,也不许庄丁们下杀手,而群豪杀红了眼,招招死手,式式致命。庄丁们不仅招架不住,一个不留神便成刀下亡魂。不多时,庄丁便死伤无数,而群豪却无甚伤亡,反而愈战愈勇,越杀越狠,便是遇见丫环、老妪也照样手起刀落,似乎百里山庄上上下下都是鬼公子。
百里亭一面通知兄弟几个速领庄中老少逃离,一面召集五行、七坛集结人马保卫山庄。五行、七坛人等本就大多驻扎庄内,平时散在庄丁、仆役之中各司其职,关键时随时列队集结。
百里氏兄弟各自引庄中老弱妇孺从暗道撤离,自己却不同他们一道逃亡,不约而同从暗道返回,各自与五行七坛人等并肩作战。
百里不器身边的庄丁原本已是拼全力抵抗,忽然个个似中了邪一般,顿失抵敌之力。百里不器眼见那些忠心保他的庄丁们个个任凭斩杀,惨死在昔日盟友、手足的刀剑之下,心如刀割,只觉眼前刀光剑影夹着殷红的血光飞作一团,渐渐朝他席卷而来。他欲运劲推掌击退来势,却发觉内劲难以凝聚,往前一击,打翻几条汉子,再提劲时,手脚发软,心下惊疑交并,冷汗直冒。余光瞥见地下血淋淋的庄丁,百里不器猛然醒得他们也必然同自己一样突然手脚发软,才会轻易被杀。
百里不器不敢滞留,更无暇细思个中原委,当下咬牙挥掌又是一击,转身提气便欲逃离,可哪里还提得起。两腿虽用力蹬迈,可却似绑了千斤铅铁般。眼见群雄赶至,上百把刀剑并举,齐向他劈下,百里不器心下喟叹:“苍天无眼!良善横死,小人得志!”正待瞑目就死,只听“噌”一声巨响,顶头的数十把刀剑齐刷刷脱手而飞。
百里不器睁眼瞧时,只见百里雍举刀挺立群雄面前。百里不器心下一阵狂喜,那百里雍平素最是沉默寡言,不管遇上什么事,他总是躲在后面,六个儿子里,数他胆小怕事,也最不受百里不器喜爱,不想此际竟挺身而出,而且是面对群雄。
百里不器心下喜道:“雍儿好勇气!平日看来胆小,实是不屑与人争斗哪!”忽而瞅见百里雍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而那柄刀上已有个大缺口。百里不器顿知百里雍这第一招乃是拼全力使出,功力已然不济,这第二招如何去接?于是叫道:“雍儿快走!”
原来这百里雍也在出招之后,手足发软,真气难聚。见群雄又涌上前,百里雍一个转身拼尽全力猛推百里不器。百里不器顿时被推出丈外,回望时,惊见百里雍呆立不动,双手犹作推状,胸腹已被数柄利刃穿透。
“雍儿——”百里不器嘶声疾呼,眼见百里雍被人推倒,大群人从他身上涌过。
百里不器不敢想象百里雍的惨状,含泪闪身避入假山。假山下暗道迂回盘旋,又有多处与上相通,并可延至羁縻山。百里不器自躲入暗道后,便往羁縻山走去。
原来这百里不器当初建庄之时,便在百里山庄和羁縻山之间设有通道,以备不时之需,并绘制羁縻山图谱,还定下一个规矩,百里氏子孙年满十六需进羁縻山闭关一月,记诵此图。因此,在百里山庄,除去百里不器,熟知山庄机关暗道的还有百里氏六兄弟。但有一人却是例外,不合规矩,但却也熟知庄中和羁縻山上暗道机关,此人便是百里弈。百里弈虽姓百里,但年岁尚幼,因此还不能进羁縻山记诵图谱。但她自从听说庄中和山上有无数机关、暗道,便如着了魔一般,到处寻找,结果还真给她发现几处暗道。得了这点甜头,她便更一发不可收拾,没事便纠缠父兄给她些寻找暗道的提示。百里山庄的暗道很快叫她摸熟了,便又尽出点子令父兄带她至羁縻山游玩。这些机关、暗道原本早晚便要告知她,又兼在山中闭关记诵是件极辛苦的事,其父兄到底有些舍不得,倒不如早些叫她知晓,也省了那时记诵之力,可令她少吃许多苦楚,于是父兄七人总是乐于携她前往,甚至直言授以机关所在,暗道所由。
此时,百里不器在暗道缓步而行,时而希翼遇见五个儿子以及庄中各行各坛人等,时而不断怀疑刚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只是梦幻。眼前所有暗道都是他一手设计,亲自督工,有些机关那些石匠做不了,还是他亲自动手打制的。那时只为将这些机关、暗道作为传家宝,世代相传,只等很多年以后到某一代子孙时,用上了,救子孙一命。他熟悉眼前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石。他清楚地记得他曾带百里弈从这儿经过,为了让女儿一睹父亲的杰作。当时,他还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百里弈说:“用上这暗道之时,必是百里山庄走到末路之日!用则用矣,不管是谁,必是不孝子孙!”不想今时今日,走在这暗道上的竟是自己,而离说这话也不过月余。百里不器抚壁追昔,不甚凄怆。
却说百里赢将其辖下庄中老少引往暗道后,庄中一老仆虑及百里赢有伤在身,劝他与众人一同离开。百里赢慨然道:“庄中兄弟不姓百里,尚且死战以全百里山庄。我百里赢系家中长子,受点小伤便临阵脱逃,他日以何颜面视人?”语毕,疾步回庄,奔了一会,忽觉腹中甚饥,才醒得自受伤返庄,便一直于房内凝神吐纳,悉心疗伤,除以药酒送服药物外,竟未曾用饭,亦无暇顾及。
百里赢正欲胡乱寻些食物略填肚子,好有气力与敌人搏杀,眼见有人群自不远处厮杀而来,庄丁数目不在敌人之下,便欲且由他们抵挡片刻,自己先去厨房。
百里赢跑了几步,于转角处斜眼一瞥,不禁站住了脚。原来那群庄丁只斗了片刻,个个便似中邪一般,动作迟缓,拿兵刃的手发软,全无力道可言。眼见敌人挥刃砍至,那些庄丁也只是费力地抬刀去架,可手中的刀不是被对手劈断,就是被对手压着砸到自己脸面。
百里赢见此情势,心头大震,夺路冲出,将敌群逼退,救下几个庄丁。庄丁一见百里赢便惊呼道:“大少爷不可运功!”
百里赢不解,庄丁苦道:“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们只要一运功,便手足发软。大少爷适才已然运劲,此时可觉内力难聚?”
百里赢略一自视,便道:“你们被人下药了!这下药之人知练武之人多能以内功逼毒,故所下非毒药,却似比毒药更可怕的化功散。若非我今日粒米未进,也着了他们的道了!”说话间,众人群攻而上。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此时锋刃密织,百里赢自顾不暇,那几个庄丁随即死于乱刀之下。
若在往日,几十个武夫岂是百里赢的对手,而此时,百里赢重伤未愈,举刀挥拳间每牵扯伤处,只觉胸口剧痛愈演愈烈,不多时,便汗如雨下,喘气连连,又怕叫人瞧出端倪,长了敌人志气,因此强自镇定。眼见人群中一柄春秋大刀刃利柄粗,抡动时风声大作,气势逼人,照面劈来,百里赢忙闪身避开。那柄长刀陡转刀锋,只听刀环铿锵,急又袭来。百里赢连连退步,已至假山。持刀人大笑,那柄长刀径直挺进,眼见百里赢无路可退,非叫长刀穿胸不可,那柄长刀却在距百里赢胸口寸许处不动了,而百里赢的刀却牢插在那人胸口。
众人见状,知百里赢功夫当在他们之上,单打独斗,必定吃亏,急欲再次围攻,但又有些惧怕,因此始终距百里赢尚有数步之遥。百里赢抬脚一磕,那柄九尺长的春秋大刀便稳落手中,凝神提气,劲贯刀刃,拼全劲抡去,刀锋过处,溅下一圈鲜血。
只等众人扑地,百里赢弃了刀向后一仰,背靠假山颓然歪倚,只觉五内翻腾,俄而一口鲜血喷出,这一日的休养调息尽付东流。想到众兄弟皆已中毒,若然与人动武,势必身死人手,百里赢不敢稍作休憩,牙根一咬,狠命立起,抬脚便走。
百里赢沿途所见,横尸在地的十之八九是百里山庄的人。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血未干,体犹温,可以想象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光洁的青石板路在淌血,碧绿的草叶子在滴血,血泊中还粘着几张纸片,殷红的血和白得发亮的刀刃耀得百里赢双目发眩。他不敢再看,因为那一张张脸,他太熟悉了。喝酒的时候,抬头便见;喂招的时候,彼此注视;闲聊的时候,眉开眼笑。席地而卧时,耳鬓厮磨;策马扬鞭时,并驾齐驱。而此刻,那一张张脸凝住了,一动不动地凝住了。而厮杀声犹未止,从四面八方传来。
百里赢快步朝前走,忽见不远处一棵大树后似站着一人,那人右手握一柄梅花枪。百里赢认得那柄梅花枪是五弟百里亮的兵刃,心头一喜,正要张口呼唤,随即便转喜为惧。百里亮周围,庄丁已死了一片。
百里赢只觉得自己脚步越来越沉,而心跳越来越快,忙**道:“五弟这不是正好端端地站在那嘛,能有什么事!”待百里赢摇摇晃晃走到大树后,他惊呆了。百里亮早已身首异处!此时,只因他手里紧握梅花枪,而枪尖深深入地,这才使他犹自端然昂立。
“阿亮……”百里赢心痛如裂,已然泣不成声。他万万想不到早晨还在他的床榻边问长问短的五弟,此刻便成了眼前的断头尸。
天渐渐阴沉下来,风过树梢,悉悉索索,树影斑驳,光怪陆离。喊杀声又起,百里赢打了个寒战,他忍泪加快脚步。忽然风卷起地面上的纸张忽上忽下地飞舞起来。那纸上似乎还画有什么图案。百里赢抬手接住一张,展纸看时,那是一张地图,图中所画景物、线路,全都是他最熟识的。百里赢此刻惊愕得只觉天旋地转:“这羁縻山的地图怎么丢得到处都是?”
“啊——”一声尖厉惨绝的叫声自柳岸边传来。百里赢分辨得出那是百里变的声音,百里变武功低微,平日里也于武学不甚上心。百里赢的心揪了起来,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脚力,突然竟能狂奔起来。
柳岸边围了一圈武林人,只是不见百里变的身影。百里赢急欲找到百里变,发足急奔,口中哑声大呼:“小六——”
那由武林人围成的圈子突然开了个“口子”,那“口子”拉开了,百里赢随即看到“缺口”处百里变正被两个汉子一人抓一只胳膊拖了出来,百里变不住哑声惨叫。百里赢定睛看时,大骇失色。百里变肚腹已被人用铁钩钩住,那两汉子拖拽时,百里变肚皮破裂,肠子被扯出腹外。
百里赢悲嗥一声,发疯似的扑上前。那两汉子见百里赢暴跳如雷,气势汹汹,唬得松了手,百里变这才仰倒在地,而肠子早已被拉出丈许。
百里赢悲愤交集,怒火填膺,只觉四肢已不听使唤,夺过一柄刀来四下乱砍一气。众人看出百里赢身负重伤,但内力未失,不敢妄动,只是围定了他,跟着他不时移动。身处百里赢背后的则时不时突然攻击他。百里赢只得不停转圈,他进时,众人却退,只是不与他正面交锋,想是只待他身疲力竭之时,便一齐乱刀将他结果。
百里赢转了几圈,便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咆哮起来,一个急转身,挥刀便向众人劈砍,刀刀势凶,快如闪电,猛如雷击,只一瞬间,便劈倒数人。
那血淋淋的钩爪忽地飞出,百里赢一见,眼睛登时红了。百里变正是死于此钩爪之下,那钩爪上此时血迹犹然未干。百里赢挥刀便砍。那钩爪饱挟内劲,两刃相撞,铿然一声巨响,尖锐刺耳。百里赢连连后退,只觉手腕剧痛,胸口旧伤越发难以承受,两腿不住打颤,身子摇摇欲坠,连握刀的手也越来越无力,几乎把持不住。
百里赢缓缓地抬起头。河岸边,得意的春风撩动妖娆的老柳,柳条儿争相搔首弄姿。漫天飞舞的柳絮追逐着。推搡着飞向九天。天蓝得发亮,云白得耀眼。然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仰视苍穹,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悲哀与绝望。忽然,他双目一闪,眼神中掠过一丝惊喜。原来他无意中瞥见藏身柳冠的百里亭和百里亢,百里亢耷拉着脑袋软软地挂在枝桠上,身上并无血渍,似乎是昏迷过去了。那百里亭却是一手扶枝桠,一手攥拳捂口蹲在树杈上,早已泪流满面。
百里赢猜想他二人必已躲藏多时,只因百里亢性急,藏不住,才被百里亭打晕。百里赢微微一笑,但觉耳畔风声骤起。那钩爪去而复回。百里赢自知再无力与之相抗,拼尽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转身发足以远离百里亭的方向狂奔。那钩爪追得甚急,百里赢奔出十步开外,就被钩爪抓住后心。百里赢暴吼一声,拖着钩爪径又奔出数十步,这才一头扑地。众人唯恐他还活着,攥着钩链拖百里赢走了好一阵,确信他已经死了,这才收了钩爪扬长而去。
百里亭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敢出声,直咬得指断血流,满嘴殷红。
百里不器从暗道走出,此时已置身羁縻山。山中似闻人语,百里不器心下一宽,只道庄中老少已避过一劫,赶着过去与他们会合。走近时,不禁大惊失色。那喧哗吵嚷者竟是武林人!
百里不器将身一矮,隐没草丛之中,听得有武林人说道:“虽说有了地图,不致于中机关或迷路,但羁縻山这么大,藏人容易,找人可就好比大海捞针了。”
“可不是!但如果不把百里不器揪出来,哪个门派的掌门人睡得安生?”
“只怕朝廷也不安宁,不然何以高官厚禄悬赏呢?”
百里不器心下骇道:“他们怎么会有我羁縻山地图?莫非我的儿女中有人出卖了我,出卖了百里山庄?……会是哪个?……不!都不像!我百里家没有这样的败类!可……地图就在他们手里,甚至人手一份!这又是怎么回事?”
眼见那伙人走远,百里不器却不敢轻易走出,在惶急和焦虑中也不知熬了多久,听得四下里有人高叫:“百里不器,你再不出来,躲在羁縻山的这些老弱妇孺可就死绝了!”喊声越来越清晰。百里不器心头一震,但不知虚实,便于暗中尾随这群人,急欲探个究竟。
不多时,百里不器便听到妇孺的啼哭之声,再走片刻,遥见空地上百来个老弱妇孺紧紧挨在一起,旁边地上还躺了数十个。
一名老妇被拖出人群,举刀持剑的武林人一齐喊道:“百里不器,滚出来!”话音刚落,那名老妇跟着便被砍倒在地。紧接着,又一人连拖带拽地被拉出。
百里不器怒不可遏,大步走出,暴喝一声:“住手!”众人一直盼着能逼百里不器现身,百里不器真个出现了,一时猝不及防,倒被震慑住了。
百里不器环视众人,肆意狂笑,笑声不止,直笑得众人毛骨悚然,笑了半晌方道:“什么名门正派,什么武林豪杰,全是一帮灭绝人性、猪狗不如的畜生!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要声张正义,消灭邪教。滥杀无辜,连老人、小孩也不放过,这就是你们的正义?呵!你们和厉鬼域的魔头有什么区别?我百里不器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和你们这群畜生称兄道弟!”
见众人被百里不器震慑得一时鸦雀无声,东方夏渠忙道:“大家不要被鬼公子的鬼话所骗!他杀害我逸影宫上下数十口人时,不论男女老幼,何曾有丝毫的怜悯,难道我逸影宫的人就不是无辜的吗?被鬼公子害死的江湖好汉又何其之多!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百里山庄的人全是鬼公子的帮凶,全都该死!”
众人又是点头,又是窃窃私语,纷纷赞同。
梁浩然道:“东方公子所言大多不错,不过有句话却言过其实了。
那百里山庄中也有几个有良知之人,譬如那投药之人,暗中献图之人。”
众人信服梁浩然,目视梁浩然,或杀或放,只等他发令。
梁浩然冲百里不器道:“你若肯束手就擒,由我们将你上交朝廷,这些人可以活命。”
东方夏渠忙道:“这些人可是鬼公子的帮凶,饶不得!”
梁浩然看了他们一眼道:“他们都是被鬼公子利用的,并不知情,相信从此不会再听命于他。”
那些老弱妇孺连连点头,纷纷说道:“我们并不知道我家老爷是鬼公子,我们也没帮他做过什么坏事。不然给我们十个胆,也不敢和鬼公子说一句话,何况是住在他家。”
“我们都不再是百里山庄的人了!”
“是啊是啊,我们这辈子都不再回百里山庄了!大侠们饶命啊!”
百里不器闻言微微叹息,对梁浩然道:“我此刻手无缚鸡之力,既然胆敢现身,就是甘愿束手就擒,难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梁浩然点点头道:“放人。”
东方夏渠道:“不行!不能轻易就放他们走!要走也可以,每人须冲百里不器吐一口唾沫!以示决裂!”
那些老弱妇孺原系百里山庄收容的佣工,在庄中做些零碎轻活赚钱养家糊口。此时为保命早将往日的恩情抛却脑后,为示与百里不器毫无干系,不敢迟疑,纷纷冲上前朝百里不器吐唾沫。有的还故意多吐几口,以取悦东方夏渠。
百里不器在咒骂声和唾弃声中如石雕木塑般瞑目而立,任凭唾沫遍布衣裳、头脸,一动不动。
暮色四合,万籁俱寂。
百里山庄血污满地,尸体横陈,一片狼藉。
百里亢睁开眼,看到自己背靠柳树坐在地上,百里亭则面朝一地的尸体跪坐在地。幸存的几个庄丁、仆役正在挪移尸体。百里亢霍地站起,奔向那一排排的尸体,躺着的除了众多庄丁和师兄弟,还有老夫人、陈老夫人、大娘、二娘、三娘、大哥百里赢,四弟百里雍,五弟百里亮和六弟百里变。
百里亢悲愤交集,嚎哭了一场,几步奔回百里亭身旁,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向后一拉,举起大拳,便要砸落,月光照见百里亭的脸,满面是泪,嘴唇也已咬破,流出血水。百里亢怔住了,拳头停在半空,始终没有落下来。
百里亭仰面朝天,微微合上眼,哑声道:“你打死我吧。”
百里亢吼道:“你自己贪生怕死做缩头乌龟也就算了,为什么要阻止我去救六弟?”
百里亭略一凝神吐纳,惨然道:“此刻,药力已失,我们能凝聚内劲,可当时我们所有人只有送死的份儿。”
百里亢怒道:“你放屁!什么药力已失,只有送死的份儿,这是你的借口!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怕死鬼!”
一旁的仆役忙道:“三少爷!二少爷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都中毒了,这毒无色无味,若非运劲与人交手,不会有丝毫觉察,而一旦与人交手,内力大失。你尚未与人过招,便被二少爷打晕了,这才毫无知觉。”
百里亭道:“你也不想想,若非被下了药,我们百里山庄上上下下这许多练武之人,岂能束手就毙?事已至此,我们兄弟二人只有齐心协力,才有望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你若心里怨我,等报完仇,我任凭你处置便是!”
“二哥……我……”百里亢心知错怪了百里亭,一时不知说什么,却听有人朗声愤然叫道:“谁说是兄弟二人,少说也是五人!”
百里亭和百里亢回头去看,只见木行行主尤诗泓、天枢坛坛主孔武和玉衡坛坛主高万里带领残部赶来。百里亭见状,心中稍慰。
尤诗泓道:“亭师兄,我打听到庄主还活着!”
百里亭、百里亢一齐喜道:“我爹还活着?”
尤诗泓点头道:“亭师兄,如今还得你主持大局,带领大伙把庄主从知府地牢里救出来!”
百里亭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晚便开始行动,分头赶制火药。明晚三更时分便去劫狱!”
东方发白时,众人已收罗了一些火药,但为数尚嫌太少。百里亭手捧五色丝带,道:“只有这么点火药吗?”
尤诗泓道:“这一时半会儿让大家收罗大量火药,可不是件小事,有这些已属不易。”
百里亢奇道:“二哥,你怎么有闲情扯布条去了?能顶火药用吗?”
百里亭道:“能。”
尤诗泓道:“亭师兄是要拿这些丝带去装裹火药。这火药若只是原来的模样,谁见了它不跑得远远,杀伤力何其有限,但若是这么一装扮,谁能想到里面是什么。你便说裹的是银子,谁又不信?”
百里亢恍然大悟。
次日夜间,百里亭挑选了几十个艺高胆大的列队集结,人人夜行衣装束,一切准备就绪。
行至途中,百里亭暗对百里亢道:“三弟,现下有个要紧的事需要人去办。除了你,别人我不放心。”
百里亢道:“二哥只管吩咐,只要能救出爹,任凭驱使!”
百里亭道:“你带领一伙人去十里坡,那一带有片杏子林。爹曾告诉我说,有棵杏树下埋有一个瓷罐,罐子里封的正是鬼公子的书,爹说过不到逼不得已,绝不可以拿出来。如果我们实在救不出爹,那时再交出它,想来能救爹一命。这是件机密要事,我们是亲兄弟,我才敢告诉你,也只敢告诉你!你速速去办!”
百里亢低声道:“既是机密要事,怎么叫我领一伙人去?我一个人去方是正理!”
百里亭道:“爹没说清是哪棵树,不多带些人去,哪里找得出?你可不能和底下人说得太明白!”
百里亢笑道:“二哥只管放心,兄弟虽然愚钝,也不会傻到和底下人明说,兄弟只说找盟主密函便是!”百里亭微微颔首,百里亢转身速去。
尤诗泓问:“那去的可不是亢师弟吗?干什么去?”
百里亭道:“我这三弟真没用,居然在这个时候吃坏了肚子,不用管他,他说了随后便追上我们。”说着快马加鞭。
众人在知府衙门的围墙外静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百里亭向众人略一点头,踮脚一跃,翻墙而过。墙下有一石子路,路旁几株大树,枝繁叶茂。百里亭赶忙闪身至树后,探头望去,不远处果有一座石室,石室上端刻有“三省窟”三个大字,与尤诗泓线人所供地图一般无异,再往四围张望,唯石室前坐有四名守卫,并无他人。
百里亭松了口气,拣起四块石子,甩手朝四名守卫掷去,四名守卫立时翻倒在地。百里亭于树后静观,许久不闻动静,踱步至石室前,亦无甚动静,于是轻拍手掌。
墙外众人闻听鼓掌之声,相继跃下。众人蹑手蹑脚一同往石室走去。石室的门被上了锁,高万里正扬刀要砍,尤诗泓道:“这一刀砍下去,还不把人给惊动了!”
百里亭点头往守卫身上摸去,果有一串锁匙。众人开门入室,沿着石阶往下走,脚步声在幽暗潮湿的室内回音不断,百里亭心中不住打鼓。
众人忐忑地走了许久,直至石室最深处,瞧见百里不器面壁而坐,正要上前。百里亭忙拦住轻声问道:“爹,是您吗?”
百里不器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众人大惊。孔武大步跨上前,一推百里不器,百里不器随即倒了,竟是个裹了衣衫,套了假发的稻草人。
百里亭大叫:“快撤!”众人骇然奔出石室。
室外密密麻麻围了数重人墙,百里亭对众人道:“你们带人杀出去,我殿后!”尤诗泓、高万里闻言,便自顾自杀起血路。
孔武取出火药,往前一抛,道:“散银子了!”衙役闻听得掉在地上的是银子,便纷纷凑过去抢,正扯那包裹时,只听“轰”一声巨响,包裹炸开,不少衙役被当场炸飞,人墙立时出现一个大缺口。
孔武欲待再取炸药炸时,那伙衙役便远远避开,为首的大喊一声:“弓箭手上!”话音刚落,四围扣弦搭箭的射手纷纷现身。
箭雨中,孔武再投炸药,炸药方凌空飞起就被射落,再也起不了作用。
百里亭急道:“尤师弟和高坛主皆已突围而出,你怎还在此地磨蹭?”
“百里山庄还指望你,你走!我引开他们!”孔武说着一手擎炸药包,一手挥刃磕箭,大喊着朝弓箭手冲去。弓箭手们纷纷后退,惶急之下,竟相互踩踏。孔武大笑着发足狂奔,左右的弓箭手见状,忙将箭对准孔武攒射。孔武只顾往前奔,无暇顾及身后,后背登时长箭林立,宛如刺猬。跟着,整个身子往前一扑,又是一声巨响,孔武化为灰烬。所有的箭随即转而对准了百里亭。
府衙地牢里,百里亭被领至一犯人跟前。
那犯人满身血污,颈项之中箍着粗大的铁环,环上有长链,末端直入墙内。那犯人听到声响,缓缓抬起头,蓬头垢面,胡子拉渣。百里亭仔细端详,辨认出他是自己的父亲百里不器,但眼前的百里不器已经全然不似当初了。他乍眼看到百里亭,怒喝:“蠢才!你为什么来这里?”
衙役说了句:“希望如你所言能劝得动!”便退下了。
百里亭几步走近百里不器,低头见箕踞在地的百里不器两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甚至连白骨也隐约可见。百里亭心中酸痛无比,颤声轻唤道:“爹!”
百里不器扬手狠狠地给了百里亭一个耳光,怒道:“你这混账东西!有本事活到现在,谁让你又来送死的!你死了不打紧,谁替百里家伸冤?你又置百里山庄于何地?”
百里亭高声道:“爹爹,你便是打死我,我也要劝你交出鬼公子的书。”忽又悄声道:“爹你身陷囹圄,我寝食难安,若置您不顾,何异禽兽?百里家还有三弟,舜华和弈儿,又有尤师弟和高坛主,还有赵师兄,报仇有望,不致覆灭。”说完又高声喊道:“爹!难道你我的性命还不及一本书吗?”
百里不器低声道:“百里家有内鬼,知晓图谱者唯百里氏。众人皆死,有嫌疑的便是老三,舜华,弈宝贝和你!”百里不器突然顿了顿,目视百里亭,接着说道:“弈儿被掳,舜华在外地收债,老三性格鲁莽,心中藏不住事,而你自小机警过人,颇有计谋。四人之中,以你的嫌疑最大!”
百里亭愕然道:“爹爹若是疑我,一掌将我打死便了!”
百里不器冷道:“我正有此意!”说着抬掌作势便朝百里亭百会穴劈去。
百里亭只觉头顶掌风飒然,百里不器的左掌已然触碰到他的头皮,紧接着轻轻地按在他的头上。百里亭只道父亲已狠下心要杀自己,自己即将毙命,隔了半晌,犹不觉动静,只闻百里不器在耳边低语:“老三鲁莽,不能成事,他日终丧人手。一定要找到弈宝贝,毁掉锁内佛珠!”忽然大吼道:“你这个逆子!叛徒!我要杀了你!”右掌在百里亭胸前猛击数记,百里亭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倒地不动。
众衙役慌忙冲出,百里不器悲声道:“婉之,我们来生再见!”语罢以额触壁,鲜血顿时顺壁汩汩而下,直流至地。
杏子林里。百里亢领众以刀斧于杏树下掘地刨坑,众人干得筋疲力尽。一人道:“这里有数千棵杏树,可要挖到何时?要不差人去问个大致方位?”
百里亢道:“若是轻易能取,一旦有人说漏了嘴,密函早让人拿去了。也唯有这般劳师动众方能取时,贼子便是得知,也无从下手,这便是家父高明之处!你等休得多嘴!”众人便不再多语。
东方既白,有人惊呼:“找到了,找到了!”待掘出看时,是个小酒坛。
百里亢忙将小酒坛抢过,将盖子一拉,伸手一探,里面空空荡荡,哪里有书?从人忙问:“可有盟主密函?”
百里亢略一思索,将小酒坛子用力一摔,怒道:“我上当了!百里亭这浑球自己带人去劫狱,却把我骗来这里,做这缩头乌龟!”说着拔腿便往府衙奔去。却听身后众人大声疾呼:“且住,真有密函,看了再走!”
百里亢回头怒道:“百里亭骗我也就罢了,你们也哄我不成?”一眼瞥见人群中有人手持一封书信高高挥舞。
百里亢忙站住脚,心下惊道:“莫非这便是鬼公子的书,只因太薄,贴在坛底,故而不曾发现?若真是如此,可不能叫他们看了!”百里亢忙疾步奔了回来,一把夺下信封。
百里亢走远几步,面对众人,取出信笺,展信观看,只见上书:“三弟:今家罹劫祸,兄死弟亡,门人几灭。又闻父尊尚存,身陷囹圄,为人所迫。为人子者,闻此莫不心急如焚,急欲救父于火海,然府衙戍守森严,暗藏杀机,九死一生。成则全小孝,败则百里氏从此灭族,大不孝矣。若能留得青山,待羽翼丰时,雪此大恨,此为大孝。小孝易为,大孝难成!今事迫矣,愚兄有私,择易者而为之,留难者于三弟,望三弟以大局为重,肩此重担,慰吾及众弟兄之灵。内鬼未出,切莫妄动,切莫回庄!二哥手书”
看罢书信,百里亢手垂信落,呆若木鸡。众人拾起书信,一一传阅,一片唏嘘。
门下一弟子劝慰道:“亢师兄不必太过伤怀,亭师兄他们此去虽说凶险,但生机尚存,我们如今能做的便是静候佳音。”
百里亢依言,次日一早,被派遣出去打探消息的庄丁来报,百里不器杀死百里亭后自尽,百里不器的尸身已被尤诗泓运回,又有布告云,经查证,逸影宫灭门案乃山贼所为,与百里山庄无关,百里不器亦非鬼公子,被查封的百里山庄忽又解封了。
百里亢得知此讯,突然放声大笑,忽又嚎啕大哭,突然呼喝道:“我们回庄!”
左右忙道:“可二少爷有言在先,叫我们‘切莫回庄’啊!也许这下药的内鬼就在山庄等着我们回去送死呢!”
百里亢道:“爹为什么会杀二哥呢?难道这下药的内鬼是二哥?不对,二哥要是内鬼,应该让我去劫狱,让我死在狱中才是!断不会自己去送死,却保全我的性命!内鬼一定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