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是贵人多忘事，你欠我们的饭就多了。比如大一开学你还在校友超市收银时多收了我们十块钱你就说过请我们吃饭，后来你在校友旁开音像店开张那天也发了饭帖，连谈菲买你一张唱片你都说要请吃饭，不过至今我可一杯水没喝过你的。
周宝阳说看不出你这么个外表文静的姑娘内心会斤斤计较。
我说那是你半斤都没兑现过。
周宝阳看样子还想说什么，他身边的佳丽不耐烦了，主动提出：周，你送我回家先吧。周宝阳答应她，回头对我们说，这是我妹妹。
谈菲菲点点头，一副深明大意的乖巧相。我看着就难过。
六
我说谈菲菲你刚才干吗一直扮深沉，有话憋着不像你风格啊，你就不讽刺讽刺他哪来这么多妹妹？你平时对我不挺张牙舞爪的么？我说你还真能忍辱负重。
谈菲菲关上宿舍门，一屁股坐在我床上，很平静地说，沈佳夕，他要再跑了你帮我逮回来？她说周宝阳才23岁，家里有的是钱，没人指望过他出息个什么名堂，只要他不违法犯罪，他在社会上就是个有地位的好青年，他为什么不能玩？她说他已经玩惯了并且还没玩够，我就在这种时候爱上他我有什么办法？我除了告诉他我爱他然后等他自己幡然领悟还能卷起袖子教训他吗？我又不是立志要当他后妈。她说他那些姐姐妹妹们我也不是不讨厌，可我总不能跟个怨妇似的大吵大嚷在没战胜她们前就让他讨厌啊，更何况，与其耗尽精力抗战不如保存实力伺机决战。她说我希望周宝阳由我是好女友这一现实看到我会是他结婚的好对象。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谈菲菲，说想不到啊，你都有长远计划了。
谈菲菲说哪个女生抱着一点希望不拼命飞翔？
我说我就不是，我只想做程萧骁的女朋友。
谈菲菲没好气地说，那是因为你连他的女朋友都还不是！
我想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如果有机会我不是不想帮程萧骁布置房间、洗衣做饭，甚至生个胖娃娃。只是现实起点太底，我不敢去假设。
我有一点悲哀，我问谈菲菲，你说为什么我们两个这么好的姑娘，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都倒贴了，爱情还是险阻重重？
谈菲菲说，人性的弱点，到嘴的饭菜不香。
我迟疑问，那总有饿的时候吧？
谈菲菲说，对啊，所以你得等。并且保持温暖。
我忽然感到浑身覆盖了一种巨大的倦惫，我躺到谈菲菲身边，问她一个人可以温暖另一个人多久？
谈菲菲心血来潮，递给我手机，说你问问丘迪，我见他看你的表情就像热力无穷的小太阳，简直可以温暖一个世纪。
我说谈菲，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小太阳的光芒除了照耀东半球的白昼也会延伸到西半球的夜晚。
七
曾经我也不知道世界原来如此宽广。我大一刚进校就被身为文学社社长的丘迪委任为秘书，这个知识渊博态度温和的男生常常用暖暖的微笑纵容我工作上的懒散懈怠，鼓励我舆论上的飞扬跋扈，照顾我生活上的事无巨细，他以史无前例的耐心，满足了我一个普通女子最虚荣的幸福。我当时还很没人性的要求他连带接受我对程萧骁的感情，我对他说，丘迪，你帮我想想程萧骁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我应该用什么打扮去见他最好？成熟一点还是青春一点？噢，我该对他说什么呢？还有还有，你看我的发型是不是该换了？
应该怎样，又不应该怎样。我总是自欺欺人地把他当作普通朋友大加利用。
他先是隐忍地给点不痛不痒的大众化建议，后来有次他说，你对他那么困扰你不如做我女朋友好了。
我那时已经通过他养成了很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面对他主动献出的“女朋友”这一荣誉，我毫不动心，反应冷淡。我说暂时不想。
他点点头，微笑如旧，还约我周日一起上街体验麦当劳的新品绿豆酥卷。
他这样的不计前嫌让我日益坚定自己把握了爱情的蹩脚满足感，当然，也误导了一向轻视他的谈菲菲。
乃至我告诉谈菲菲，丘迪有女朋友了啊，就是那个小巧玲珑的副社长。谈菲菲满脸不相信问什么时候的事？我说不清楚，大概他也需要人温暖的时候。
谈菲菲点点头说，没指望了。
是谁没指望了，我？丘迪？还是爱情？我没问，我累了，要睡觉。
八
暑假到来之前我照例心神不定，要备考，要整点行李，还要日日夜夜思考我和程萧骁的发展方向，因为程萧骁的高考已经结束了。
周宝阳在还清谈菲菲八百块欠款的某一天登上了西藏之旅，这使谈菲菲无所事事之余当起了我的爱情军事。
谈菲菲说，知道程萧骁为什么总能在你情迷意乱时全身而退么？因为你不够坚持行动路线，简单的说是你有个伪善的灵魂！
涉及到灵魂问题，我吓了一跳。她说，你想得到爱情却总是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渴望法国街头的热吻又要维持英国传统的端庄，这很矛盾，所以你一向积极进取，关键时候左右碰壁。她说你回忆一下，是不是每次他一透露不如你意的苗头你就偃旗息鼓了？那就是退缩了嘛。她说，爱情本身就是死缠烂打的技术活，你得乘胜追击，旗帜鲜明地争取你的利益。
受她这一启发，我当机立断要和程萧骁好好谈谈。开始聊一些闲篇，我说考完高考爽了吧，天天见你在线上，魔兽玩到第几级了？他说有些生手了，不过近日一定提高技艺。我说考完等分数也有别的事忙吧？他说那些是我老爸老妈的事了，我不插手。我说你小日子过得真自在。他在电脑那头给我发来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说分数出来了那才叫自在，现在早上起床有点空虚，中午吃饭有点彷徨，晚上睡觉有一点不安，忽然脱离了高警觉高强度的高四气压有一点不习惯。我说大概我高三没怎么努力所以去年考完也没什么联想，直到今天对复习阶段的记忆停留在宿舍阳台外的羊蹄甲花树，小超市前的假山鱼池还有每天中午给你泡的卡夫果汁。他“嘿嘿”笑了两下。
我见话题扯开了，索性问他，你说我们在一起好么？他说不好。我说你有喜欢的女生了？他说没有。他说做朋友不很好了么？我耐着性子撇开矜持，说，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会更好？他说不试。他说没有什么希望成功为什么要试？
他惯性发来一串“……”
我总是这样死得轻描淡写，好象我的轰轰烈烈的期待在他理性的思维引导下会平静安息，而我其实并不快乐，我又不是堂吉诃德，程萧骁哗哗旋转的大风车怎么忽悠得了我？
我把这些告诉谈菲菲，谈菲菲并不同情我，她不问我什么时候离开程萧骁，她问我怎么面对程萧骁。很迫切的问题。
九
她说，你是不是又预备装作没事人那样温暖程萧骁啊？你听过没有，天堂就在你心中，你买通了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住进去。沈佳夕你就是这样的，可你不觉得这个天堂太昂贵了吗？我理解你为什么每次买了东西就不在商场逗留，你是怕又遇到比你买下的更合用而经济的待售品是吧？可爱情又不是一次投资买卖，你怎能不加分析让自己一路闷亏吃下去？既无计划可施又无后备援军，这么蠢的方案，只有你舍得下本，还似乎要下棺材本！你不是太纯情就是太年轻。
她说你还是一列崭崭新的火车，你怎么能因为路过一个过路站停至朽烂？
我说那你呢？周宝阳呢？
谈菲菲妩媚一笑，粲然地说，我要离开他了。我学韩语，这个学期已经申请了留学，估计下学期开学他会收到我自韩国寄给他的相片。
谈菲菲的退路安排得出人意料，就象她虏获周宝阳那晚回来向我炫耀说，想不到吧，我也有天分可以很妖娆，只是没有必要通知谁人知道。我不诧异她发展的潜力，我只是感叹她从前把自己的感情藏得那么不露痕迹。很少见生命力那么顽强的女子，为了保护自己。
十
九月份的时候新生入学，我揣着残存的一点矜持和记忆里谈菲菲骄傲的背影，拒绝问程萧骁花落何处。我不护花，索性闭上眼睛，按部就班地蓬勃生活。程萧骁自有他更蓬勃的花开花落。
原来温暖一个人代价太高，无关爱情，无关钞票，无关男女距离把握好不好，主要是生命那么短，环球小姐开怀爱世界都只爱一年，平凡如你我怎敢再耗时间？所以后来有个自称“司晨”的男生来找我时我还别扭了一下。
司晨用大一新生特有的兴奋语气调问我：沈佳夕你还记得我吗？我比你低一届，你在小学亲手帮我系过红领巾，我念初中时教室就在你们楼下，你高二的班主任正好教我们高一语文，你托我给他带过话，你还记得吗？
这么烦琐的事我怎么记得。不过他炯炯明亮的眼睛让我想起嘟嘟鸣笛的小火车，我想知道他要将温暖送到哪里。于是我装作恍然大悟地对他说，噢，司晨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