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下辈子您还接女儿回家,好吗?
爸爸:
您好!
今天来到莱州西关小西山灵堂,四处凄凉寂静、杂草丛生的院内依稀可以看到仍未烧尽的纸屑和残物散落其中,各种贡品已失去原有的色泽,随处可见。因为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周边显得异常冷清、落寞,只有风的声音。说真的,女儿此时倒喜欢这样的肃静,特别是与您在一起,可以放任自我,不被人或事打扰。走进这偌大的房间,看到几排用木板简易搭制的架子上,对应的编号为DN-5708,是您的骨灰盒安放的位置,四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女儿小心翼翼地捧着,端详着泛黄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默读着这特殊的编码,屏住呼吸,深怕惊扰了周边的列位孤魂。静静地上一炷香,备上您曾爱吃的小菜,倒上酒,用您曾用过的最爱烟嘴点上烟,爸爸!请接受女儿对您虔诚的祭拜!
想着一向帅气英俊、身体健康的爸爸,竟然变成一把骨灰、一张照片,在这个阴冷、孤寂、凄凉的空间中一躺就是二十多年,心中的悲凉和疼痛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唯有泪水,布满脸颊。泪眼朦胧中,心里不断地向您述说着这二十多年的别离情怀。无尽的思念,早已化作恒定的记忆,似乎变成祈祷永恒的安详,如镶嵌在身体血液的特殊记忆中。而爸爸您的影像变得若隐若现、忽近忽远,时常仿佛就在女儿身边、从未走远。都说泪水是最没用的东西,可也许只有在此时的意境中,只有这眼泪才能挥洒女儿无尽的思念,真可谓“苍天有泪时时落,点点滴滴皆心愿”。
二十多年了,时过境迁,很多人和事都会随着时光流逝早已渐渐淡忘了、模糊了。而爸爸您的记忆就像是打上了烙印,更像是纹在心上的印记一样挥之不去。每每想起,心都会为之颤动,心绪也会随着那阵痉挛被带到那个难以忘怀的岁月里去……
爸爸,为了忘却的记忆,女儿会用自己的方式排解思念和忧伤,总会用力所能及的力量为您分担,更会用钟爱的文字和照片记载所有的点滴。可是这一刻,女儿心痛得快要窒息,只想将您永远永远留在心中,可也只能将您的足迹一一回放。
为了真实,女儿先后探访了和您一起生活和工作的姑姑、叔叔、妈妈和一些老人。感谢上苍,他们的一些人还健在,通过他们,女儿了解到您和您们那一代人的所亲身经历的风风雨雨,女儿只能按照女儿自己的切身感触和所见所闻,努力留存在这记忆中。兴许,女儿看问题的角度未必站得高瞻、目光也未必远大,但可以保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爸爸,您说好吗?
女儿联系上从未谋面的姑姑,她现已八十六高龄,一直生活在吉林,从她的叙述中,得知了很多早年不为人知的细节。姑姑说,她比您大三岁,您是农历1931年9月13日出生在山东省掖县(现称莱州市)西关村的一个农民家庭,奶奶先后生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您在家中排行老二,在您后面奶奶又生了两个弟弟,先后因缺医少药、生活困难都夭折了,只有您和姑姑幸免存活下来。可在您十岁、姑姑十三岁那年,奶奶又因病无钱治疗也驾鹤西去。从此,爷爷既当爹又当娘,起初爷爷还能寻到一份邮差的工作,后来由于战争和灾荒,只能以打短工为生。那个年代,您和姑姑的日子可想而知,而爷爷又怕您和姑姑受委屈,直至去世一直未娶。当时您也正是长身体的时间,粮食严重短缺,而野菜、树叶成了主要食品、甚至蝗虫。据说,有一年的秋天,满天飞舞的蝗虫遮天蔽日,所有的庄稼被吃得所剩无几,靠天吃饭的您们也只能几乎是光着腚在庄稼地里抓蝗虫,干炒蝗虫解决您们的温饱问题。为了减轻家庭的生活负担,您小小年纪就开始学着使用单轮车到很远的石灰窑去推石头,还在闲余时间去推脚,干的全是力气活,挣点辛苦钱,可那时的您仍还是个孩子啊!(姑姑说到这早已泣不成声)。由于您肯吃苦、不怕脏、不拍累、真诚实在,得到很多外地到掖县来工作的老板(现在被称为职业经理人)的赏识,并极力推荐您去外地工作。虽然家中有地、但年轻的您坚信“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陪嫁衣”,并相信外面的世界很大,靠自己的打拼努力开拓出一片天空。说实在的,爸爸!您的这种思想也一直影响着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思量许久,兴许这就是您留给儿女们的最大精神财富吧!
于是,在您二十岁的那年,离开了爷爷、姑姑,离开了家乡掖县(莱州),来到大连,和现在的很多农民工一样、开始了在城市中追寻梦想!起初是在一家兵工厂做电气安装工作,计件取酬。由于您肯吃苦、善专研,很快就调到旅大建筑公司工作,为了提升自己的专业技术水平和工作能力,当时只有小学五年级水平的您除了自学必要的专业知识外,还参加了“电工技术专业班”学习,在众多的青工中脱颖而出,掌握了所有电气类的基本知识和技术,成为厂区技术骨干。并写一手好字、在珠算、心算方面也是能手。工作中,您任劳任怨,生活上您关心同事,大家都非常尊重您。例如:当时与您共事的芮XX叔叔,现已八十高龄,居住在山东威海,当年就特别信服您,一切都愿意听从您的安排,您就像个大哥哥,将芮叔和您每个月仅几元钱的生活费安排的细微周至,时常还能有结余,逢年过节还能寄些存款给爷爷、贴补各自家用。每每提及,芮叔都很动情,您和他就是亲兄弟啊,甚至远远比亲兄弟还亲……
后来,国家号召建设大西北、您和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一样,积极响应。1956年的春天,带着爷爷,妈妈,芮叔、芮婶和他们的大儿子,孙叔和孙婶等十几人,随着西行支援大军乘坐火车从大连转到北京、又从北京乘火车抵达兰州,再从兰州换乘敞篷大卡车赶往西宁。当年的西宁,可以说黄沙漫天、尘土飞扬、气候恶劣,土壤贫乏,水资源匮乏,一片荒凉,用残破来形容甚至算是夸奖它。就在这个一穷二白的土地上,您和父辈们承受了着怎样的苦难和不容易,不言而喻,对于如今的人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当年您们是那么年轻,那么充满激情,充满理想,甚至敢于抛弃在山东、大连所拥有的一切,告别家乡的父老乡亲和兄弟姐妹,走上了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去支援大西北的建设。爸爸!你可能真的连做梦也没想到,您所选择的道路竟是一条不归路啊,包括我的爷爷。
由于当年基础设施的落后,道路和车辆都受到局限,从兰州到西宁一次安排不了那么多人,于是,您为了照顾别人,将爷爷的票转给了别人,先带着妈妈和芮婶以及他们的孩子先走,安排爷爷和其他人先留在兰州,等待后面的车票,而当您安顿好妈妈,赶回兰州接爷爷和其他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爷爷由于高原反应、加之长途劳顿,一病就再没醒来……
爸爸!女儿知道,爷爷的去世可能也成了您永远的伤痛吧……
到了西宁、您先后在“西宁市建筑工程公司”、“西宁市建筑工程水电安装公司”、“青海省第一建筑工程公司”、“青海省第一建筑工程公司水电队”工作。由于您的工作出色,技术精湛,先后承担技术员、工程师、工长等职务。作为技术先锋,您所在班组基本上也是以您的名字命名如:“青海省建一建二区刘镇象电气组、省一建水电队刘镇象电气组”等。对待工作,您是认真负责,对待徒弟、同事,您是如此心软善良,记忆中,您的很多徒弟,工作之余,经常来家里串门,妈妈总是把好吃的留给他们,甚至他们的孩子也都成了家里的常客,无端地多出不少的兄弟姐妹。兴许是您的性格、兴许是您的为人,在随后的几十年中的历次政治运动中都没有受到伤害和冲击,堪称奇迹。通过与付XX叔叔了解到:“爸爸!您不仅严格要求自己争做技术能手(现在时髦的‘技术大咖’),对您的徒弟要求也非常严格,没有具体统计过您所教的徒弟有多少,但少说也有几十个,他们曾经也都以为您的徒弟感到骄傲,出徒后,个个称得上技术能手,先后都安排在省一建水电队的各个工区,工作上个个是好手。有的在业务上独当一面、有的担任领导职务。事情往往会是如此,有好就一定有坏,在这些业务上响当当的徒弟中,您身体健康的时候,天天在家骗吃骗喝,您离开后,个别不良徒弟就对妈妈、对我们下了黑手,例如:您的高徒张XX就将我们曾经居住在南川西路364号的一套三居室房子从妈妈手中骗为己有,您的高徒李XX将您的所有工程款项和物品款项采用及其卑劣的手段据为己有……待我们知道后已为时晚矣,不过苍天有眼,他们的人生都没有好的结局……”
有关您的“技术大咖”的故事,女儿专门寻访了现已七十多岁的付XX叔叔,至今仍在青海省武警总队医院工作后勤工作,他曾经于1959年—1961年的时间跟您学徒,随后参军,在部队中,由于付叔叔的电工技术精湛,复员后就留在青海省武警总队医院后勤专职电工工作。
在青海、在西宁,只要提到“青海省省一建筑公司(简称省一建)”,是相当鼎鼎有名。据说:“对于西宁人来说,如果不知道省一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西宁人。从青海省政府、青海省武警总队医院、青海省化工厂、青海宾馆、桥头发电厂、上海饭店、铁路机械厂、到龙羊峡,再到玉树州、果洛电厂、通天河大桥、热水煤矿,乐都、民和、花土沟等等、几十年来,青海哪里有重大工程,哪里就有省一建的建筑大军的身影,哪里有建设项目、爸爸就会和您的团队出现在哪的建设现场,据说西宁老城区的建筑,80%以上都是当时所在的省一建建设的,爸爸,您就是这支建设大军的一分子啊!”
说真的,每每考量那段不堪的往事,真无从考证当年支援大西北人数的数量,但从零碎的资料来看,规模至少超过百万。一批又一批热血青年从东海之滨,齐鲁大地来到雪域高原、荒原沙漠。他们是大西北建设的先行者和奠基者的一分子。岁月沧桑,这些先驱逐渐老去、逝去、甚至都淡出了人们视野。但爸爸这一代人如一个雕塑汇集成群像,永远屹立在西北苍茫大地上。这一批批热血青年的到来,当时一定是改变了西北地区地广人稀的局面。
据查,以青海省西宁市为例,近八成的西宁人,都是解放后陆续迁徙过来的。支援大西北的人员主要分成两拨,最大的一批在1955年到1956年之间,这批人员主要跟随所在企业成建制地搬迁,大部分为城镇居民。随后“大跃进”时期,也掀起过一个小高潮,当时以农村人口为主,他们带来了先进的理念、文化和技术,使得西北一些主要城市在很短的时间里,初步完成了城市功能和基础工业体系建设,为以后的开发和全面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爸爸!我知道,您和妈妈一生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人,但成活了姐姐、哥哥、弟弟和我四人。为了能遮风挡雨,您带着一家老小先后搬过四次家:起初临时居住在省建在尕庄的平房,随后又搬到小桥大街建设巷建筑公司三处家属院平房,再往后,又搬到胜利路13号居住,我也就出生在家中(据说,当时大多数人都是请接生婆在家生产的,很少去医院),所以,儿时的记忆大多数就停留在胜利路。记得那时的房子是两层楼的木板房,隔音效果很差,但还算温暖,我们住在一楼,大概有四十多平米,楼上是一家姓黄的上海人,在设计院工作。家中陈设的家具很是简单,除了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几个小凳子(所有物品都是爸爸自己做的),几乎没有什么大宗物件。三个房间中每个房间都有床,大房间是爸爸和妈妈的卧室、小房间是哥哥和弟弟的卧室、厨房放置一张床成为我和姐姐的卧室,还有一个只能放一个便池位置的卫生间,阳面窗外是爸爸用竹竿、木条搭起的简易小庭院,家中可以在此养鸡、养鸭和养鹅。大门前是爸爸用木板搭了个小棚子,作为厨房和储物间,做饭还是沿用大风箱和大锅。儿时的记忆中,最好的玩具当属门前那些形态各异的石头和自己缝制的沙包、毽子等。记得上初二那年,家又搬至南川西路364号,一套二楼三居室房间要比以前的房子大点,有五十四平米,亮堂许多,房间的主要物件依然是床。阳面大房间一张大床白天是客厅、饭厅、晚上是爸爸和妈妈的卧室;阳面小房间,白天是书房、晚上是哥哥和弟弟的卧室,我和姐姐住在阴面小房间,只能安置一张床,再就是爸爸自制的一个很窄的大箱柜;厨房不大,可以放置一个大烤箱,卫生间依然很小,但够用。为了防风、保暖,又可储物,爸爸!您就像蚂蚁搬家般一点一点地分别在阳面和阴面的窗台前搭出了两个台子,一个阳台、一个阴台,甚是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