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自然就是指夏若然家。夏府有一张皇帝御赐的床,是当年夏老爷和夏夫人成亲时候赏赐下来的。而赵家收藏得更是由唐僧西行带回来的经书,价值连城。赵大师把这些经书收藏在佛堂里,赵家的佛堂自然也是世上最名贵的佛堂之一,因为里面不仅有经书,还有赵大师多年积累的武功秘籍,不知有多少人打着那些经书和秘籍的主意。为此,赵大师还专门请了独孤三哭修了机关。
独孤三哭的机关当然是举世无双的,而赵家的佛堂无疑也成了最安全的佛堂。
赵大师捏着佛珠,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廖施主,真的决定不参与这件事吗?”廖暮仁行了个礼,道:“我的一位好友失踪,因此我得先把她找回来。”
赵大师道:“是夏姑娘吗?”
廖暮仁没有说话,人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根本已经不在这里。
赵大师叹了口气:“红颜弹指老,美人不过是一个壳子,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成为枯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又何必如此牵挂。”
廖暮仁反击道:“大师潜心修佛,又何必来管江湖闲事。”
赵大师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枉死。凶手作孽甚多,希望早日回头。廖施主,难道那四条命案还比不上一个夏姑娘吗,况且夏姑娘也许只是出去散心,廖施主何必小题大作。”
廖暮仁心下十分厌烦,冷冷道:“她们四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介草民,没有什么悲天悯人之心,大师要想管就自己去管,何必把我拉上。”他不再看赵大师和孔七,径直向门口走去。
赵大师突然说:“李如画行事极其隐秘,廖施主一个人恐怕找不到他。但是如果有赵家的力量和衙门的帮忙……”
孔七接道:“事情就好办得多。”
廖暮仁停步,并没有说话,但谁也看得出来他心动了。李如画的行踪一向是江湖上的谜团,廖暮仁自己去找当然没有赵府和衙门联手来得快。
赵大师道:“老朽不才,夏家的势力固然大,但是到了北方却未必比得上老朽。”这当然是实话。
廖暮仁转过身,道:“好,但是我要你帮我找两个人,一个是李如画,另外一个是泪眼观音。”
孔七叹口气:“跟你做生意不但赚不到好处,稍微不注意绝对亏本。那你现在能跟我到长安去了吧。”
10.谁知浪子苦
李如画带着夏若然走了两天,他觉得像带了一块木头。夏若然的脸色一直很难看,一直不怎么说话。
要在短时间内得到一个女人的心,首先就要令她笑,然后就是让她哭。李如画绞尽脑汁让夏若然笑,可是夏若然就是不笑。他当然知道夏若然还在生气,不是生他的气。李如画心里有一百二十分的不满意,从来跟着他的女孩子,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李如画。
他当然没有强迫夏若然什么,像他这样一个男子,强迫女人是最恶心的行为。李如画绝不屑于去做。他在等待时机,让夏若然真正臣服于他,双手捧着她的万贯家财求自己收下。
一前一后的两匹马,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
这是一幅很好的画面,林间小道上,两个青年男女骑着两匹马一前一后地走着。阳光和煦,清风徐徐,正是夏日好景,若是给多情的诗人看到,说不定又会写出美丽的诗篇。可是这很温情浪漫的画面却让一支桃花镖打断了。
从林子里飞来的桃花镖,直冲着夏若然射去。说是迟,那是快,原本走在前面的李如画,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回身一扬马鞭,把那离夏若然还有几寸桃花镖劫了下来。李如画跳下马,站在夏若然的马前,手握马鞭,紧紧地盯着桃花镖射出的方向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又有东西射了出来,这次是一蓬闪烁的金光。李如画大喝一声:“趴下!”夏若然听话地把身子紧紧俯在马背上。只见李如画的身子突然轻盈起来,手里的鞭子舞得密不透风。那一蓬金光,居然是一把金针!那一把金针,竟让李如画用一条马鞭全挡了下来!夏若然看着李如画,心想:不知他和廖暮仁哪个武功好一点。想到廖暮仁,夏若然心中又是一痛。
只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李如画,你居然要救她。”
李如画怒喝道:“桃花娘,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为难一个小姑娘。”
那细细声音又道:“你从前是如何对我的,你从前那么温柔。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小姑娘而顶撞我。我倒要看看这小姑娘是如何花容月貌。”
鲜红的身影从林子里闪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已经站在李如画面前。她长得并不难看,但是夏若然却感到非常不舒服,说不上哪里不对劲。那女子自然就是桃花娘。夏若然打量桃花娘的同时,桃花娘自然也在打量她。
桃花娘娇笑道:“李如画,这样一个青涩的小姑娘怎么能满足得了你。”她笑得很媚,很好听,但是夏若然却觉得更加不舒服了。
李如画脸色依然很难看,他并不出声。
桃花娘对夏若然道:“你道他真心喜欢你么,他要得是你的钱,等他得到了你的钱和你的人,他就会甩了你。就像他甩了我一样。”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凄凉。夏若然淡淡地看了李如画一眼,她发现李如画的肩膀有点僵。
桃花娘柔柔道:“你长得真嫩,脸上可以扭出水来。我也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不过,我更喜欢这样的小姑娘脸上多点伤痕。”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发出了一把刀,正对着夏若然的脸。
李如画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桃花娘会突然发难,他已经不忍回头去看。他只能一掌打在桃花娘的心口。这一掌下手很重,桃花娘也想不到李如画能无情到这种地步,她美丽的大眼怔怔地看着李如画,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如画看着桃花娘的尸体,叹了口气。他不想回头去看夏若然的尸体。
可是他却听见了夏若然的声音。
夏若然道:“江湖传闻,你从来不杀女人。”
李如画吃惊地转过身,看着夏若然手中的飞刀。那柄飞刀被夏若然握在手里,她的手心已经鲜血淋漓,当然手心鲜血淋漓是怎么都比脑袋鲜血淋漓好得多。
夏若然不作声,刚刚她接飞刀用的招数,是很多年以前廖暮仁教的。那时廖暮仁还是她家的“食客”,那时她才十三岁,他教她如何接暗器。
夏若然练得不好,可毕竟还是掌握到了窍门。否则现在流血的就不是她的手了。
李如画接过飞刀,仔细闻了闻,确定上面没有毒,才放下心。
夏若然又说了一次:“你不是从来不杀女人吗?”
李如画突然悲愤起来,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他从地上扯起桃花娘的尸体,一把撕烂了她的衣襟。夏若然惊讶地发现那是一个男人的身体。
李如画恨恨道:“她明明是个男人,却硬是喜欢装成女人的样子来。我受够了她,我……”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紧紧握住夏若然的手,似乎忘记上面还有伤口。李如画突然萎靡了不少,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是风度翩翩的少年。
他道:“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我就是一个这样下贱的人。为了钱,不仅陪女人,连男人也……”他没有说下去,他已经说不下去,也不需要说下去。夏若然突然手上的血被李如画捏得不停渗出,可她并没有甩开手。夏若然突然觉得这个表面潇洒的人很可怜,她柔声道:“我知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并不会嫌弃你,也不会看不起你。因为我们是朋友。”
李如画松开手,抬起头。他又恢复成江湖第一美男子,他收敛了他的失态。夏若然这才从怀里掏出手帕,按在伤口上。她手上疼得厉害,可是越是疼的厉害她越不作声,她不想被人看成一个吃不得一点苦的大小姐。李如画拿出金疮药,那金疮药效果奇好,很快止了血。
李如画问:“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夏若然道:“我没有地方去,你不是说要带我散心吗?”
李如画笑了:“我别的不会,吃喝玩乐可是最在行的。”
嵩山到长安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从廖暮仁离开嵩山那天起,每天早晨,都会有赵家和衙门的人向廖暮仁报告关于李如画的行踪。
有人说曾经在距离嵩山三十公里处见过李如画和夏若然。然后,他们就好像从世界上蒸发了一样,毫无踪影,惟一的线索是一条沾了血的手帕。廖暮仁当然认得这条手帕,毕竟十三绣房的手帕不是人人用的起的。
可是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廖暮仁自己亲自出马,也找不到李如画。廖暮仁急的嘴上冒出了好几个血泡。可是他还是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要去查案。不知怎的,他有一种感觉,这件案子跟李如画有关。
男人的直觉,有的时候也是不可小觑的。
很快廖暮仁就调查出,死去的几个女子,生前都与李如画有过联系。廖暮仁觉得非常害怕。是的,害怕。害怕这个词不知道消失在他的字典里面多久了,现在却又浮现出来。他非常害怕有一天,他会在孔七的验尸房里面看到夏若然的骸骨。
现在廖暮仁和孔七正盯着那四具白骨看。峨嵋派的“清漪剑”周清,塞外美人“粉蝎子”,“武林四妍”郑子妍,金镖娘子。四个生前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和美人。眼前就只有这四个白骨,连她们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孔七不是没有研究过她们的骨头,若果是受掌伤,骨头肯定会断。可是她们的骨头完好,完全没有断裂的地方。这证明可能是死者死于窒息,或者凶手用剑或者刀什么的,准确地穿过肋骨,刺入心脏。
孔七轻轻地抚摸粉蝎子的尸骨,道:“你看她这一双手,骨头都全黑了。就算凶手涂上白漆,也遮掩不住。一个女孩子,干吗练这样的功夫,死了化成骨头不好看。”
廖暮仁道:“死者生前有没有奇怪的举动,或者有没有什么人约她们去一些特定的地方?”
孔七道:“周清的徒弟说,周清离开以前从抽屉里拿了一个镯子。”
“镯子?”
孔七道:“是的,镯子。”
廖暮仁道:“可是尸体上什么都有,项链,戒指,甚至耳环和发簪都放到骸骨的衣服里面,惟一没有的就是镯子。莫非那镯子是凶手拿走了,莫非那镯子是可以证实凶手身份的东西?”
廖暮仁突然兴奋起来:“死者的家人是不是都在长安?”
孔七道:“是的,她们都等着尸检完赶快给死者下葬。”
廖暮仁道:“我要见一见他们,尤其是周清的徒弟。”
11.烛影泪,新人哭
周清的徒弟是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脸上有倔强的神色。看见她的一瞬间,廖暮仁的思绪飘的很远很远,他记得第一次见夏若然的时候,夏若然也只有十岁。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小姑娘眼睛里满是仇恨。
廖暮仁问:“杀了谁。”
小姑娘道:“李如画。”
廖暮仁道:“没有证据,不能随随便便就认定一个人是仇人。”
小姑娘道:“师父就是去见李如画的。”
廖暮仁道:“你怎么知道你师父去见李如画?”
小姑娘眨眨眼:“因为那个镯子,师父走以前拿了一个镯子。那个镯子是李如画送给师父的,师父说她要与李如画断绝来往。”她顿了顿,突然哀伤起来:“李如画是个混蛋。有一段时间师父每天晚上对着镯子掉眼泪。”
廖暮仁点点头:“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知道师父去哪里找李如画?”
小姑娘黯然道:“我不知道。”
廖暮仁摸摸小姑娘的头,道:“你是个好孩子。”
小姑娘又说了一次:“我一定要给师父报仇。”
廖暮仁不再说什么,又是一桩新仇旧恨,江湖,本来就是由这些新仇旧恨组成的。杀与被杀,都是江湖上常见的游戏。
除了周清的徒弟,粉蝎子和郑若妍的家人都证实了死者曾经和李如画交往过。并且离开以前,都带走了李如画给她们的信物。金镖娘子没有信物,但是她的丫鬟却证实金镖娘子所在的那个山洞,是金镖娘子和李如画幽会的地方。
廖暮仁道:“看来李如画就算不是凶手,也定然脱不了干系。”
孔七道:“想不到他不仅喜欢女人,还喜欢把女人变成骨头。”
廖暮仁看着孔七道:“从我让你去找人,到现在一共几天了。”
孔七道:“快二十天了。”
廖暮仁道:“我帮你查案查了二十天,你给我找人却找不到一点头绪。”
孔七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的,刚刚探子来密报,说李如画要成亲了。”
廖暮仁几乎跳了起来:“成亲?和谁成亲?”
孔七淡淡地说:“还有谁,当然是夏大小姐。”
廖暮仁差点想扑上去敲破孔七的脑袋,可是他还是按捺住。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道:“泪眼观音严泪呢,你找到她没有?”
孔七说:“找是找到了,可是没有人敢去请她来。”
廖暮仁道:“泪眼观音在哪里?我亲自去找她。”
廖暮仁是在一间私塾里找到泪眼观音的。廖暮仁一进去就认出了严泪,毕竟她那双眼睛,就像廖暮仁的眼睛一样,也是令人难忘的。
泪眼观音坐在孔子像下面,俨然一个教书先生的模样,头戴逍遥巾,左手持书,右手拿着戒尺,正在打一个学生的屁股。那个学生已经三十好几,下巴上蓄着胡子,穿着黑色的儒衫。
廖暮仁苦笑道:“我怎么觉得你的学生更像先生。”
严泪笑了,她笑得时候眼睛里还是泪汪汪的:“他本来就是这里的教书先生。”
廖暮仁道:“那他怎么现在成了你的学生?”
严泪道:“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墨水的先生,专爱罚学生抄书。我最讨厌误人子弟的先生,所以要打他屁股。”
廖暮仁正色道:“你认得不认得夏若然。”
严泪道:“我当然认得。她是我的朋友。”
廖暮仁道:“她现在要和李如画成亲了,有没有请你吃喜酒。”
严泪惊道:“她真的要成亲了!?她完全没有告诉我!”
廖暮仁道:“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去破坏她的婚礼,在她拜堂之前把她带到我这里来?”
严泪笑道:“我知道你用激将法激我,但是我还是会去的。因为我喜欢捣乱,尤其喜欢在别人礼堂上捣乱。”
廖暮仁也笑道:“我等着你的消息,也等着李如画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