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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东冲颜色

◎刘翠婵

和东冲初次相遇,是个阴霾之天。

灰的路,灰的天,灰的海,灰的远山连绵地站在海里。一时恍惚,在东冲海口汹涌的,是波浪还是群山?沉沉的灰,逐风而来,凝重斑驳,有着青铜的质地,或者,东冲就是一块青铜,被历史遗落在海口,破碎、耻辱、繁华、沉寂,这样的字眼和它都有关系。灰霾中,一些往事,一些山河旧梦,会在急风中漫卷,而后怆然停在村中的一块巨石上,或海口的一方石崖前。

破碎,让我想起一个路过这里的人,一个路过这里时王朝已气若游丝的人,他就是文天祥。1276年的春天,元军大兵压境,南朱王朝岌岌可危。文天祥临危受命,出使元营谈判。他拒不降元,元军统帅伯颜以宋皇已降为由胁迫他就范,文天祥在敌背里慷慨怒斥:“君降,臣不降!”只是,一个人的忠诚,怎敌得过万千人的懦弱和背叛?被押镇江,文天祥伺机出逃,历尽艰难,一路向南,追随从海路入闽的宋少帝。追至东冲口时,也许也是这样阴霾的天气,风卷残云,四顾茫茫,惊涛骇浪,穿云裂岸。破碎了,山河破碎,心灵破碎,还有什么样的破碎比这样的破碎更不堪?长歌当哭,文天祥内心的悲愤在《长溪道中和张自山韵》里奔涌流泻:“夜静吴歌咽,春深蜀血流。向来苏武节,今日子长游。海角云为岸,江心石作洲。丈夫竞何事,底用泣神州。”都说东冲口急流涌荡,其中有一股急流定是英雄贲张的血脉,在日日激荡。村庄和村庄上的人们似被赋予,了底气和骨骼,此后无论狼烟四起、繁华喧嚣还是没落沉寂,都可以从容面对。

“国货救国”,就是这个底气和骨骼最好的注脚。在东冲口虎头冈断崖上,这四个字镌着耻辱、悲怆、剧痛和血性。100多年了,时光沧桑了海石,却无法沧桑记忆。光绪二十四年(1899)五月,清政府在三都澳设立福海关,东冲设常税总关,管理闽东各处常关,从此,东神口成了耻辱入侵的海口,英、法、日等国的舰船经此长驱直入,外国人开办的钱庄、商行、货铺遍布三都澳,国势倾颓,洋货充斥,有谁能够挽救衰微的祖国于既倒?东冲,再一次目睹了一个王朝的败落,和一个赤子的壮怀激烈,吴仰贤,东冲海关帮办,是海关职员中唯一的中国人。无数次,他徘徊在村中“雄镇海疆”的柱石前,心起狂澜,爱恨交加,字犹健,可国己破,无数次,他伫立断崖之上,怅望海口,侵略者满载货物的舰船,在狰狞地游戈,他心头的怒血比波涛更汹涌……没有闺阵的戈矛,没有降敌的炮火,只有一腔碧血了。吴仰贤愤而辞职,离开之前,在虎头冈断崖上,一笔一画签下“国货救国”四个大字,一个卑微的赤子,在东冲口留下了铿锵之声。

今天的东忡,已不是“东冲镇”,凰然镇碑还赫然立在村前,它只是一个小渔村,默默地站在海角,听凭潮起潮落,惯看春去秋来,但历史并没有泥牛入海,侵华日军炮轰东神的弹痕犹在,高高的山冈上还长眠着东忡海战时牺牲的海军战士……长风猎猎,海天空溅,猛商在飘飞,笼罩在村庄和海口之上的,是辽阔的灰,是磅酶的灰,也许这就是东神的颜色。今天的人们己经不常提起,甚至被忘了这种颜色,可是这样一种颜色怎么可以被忘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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