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上午9点时分,两个神态威严的武警走到了死囚室的门口,到了这个时候,牢里的死囚便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多了,剩下的时间要以小时、分钟来计算了。死囚自己也清楚,这是他必然的结局,一命抵一命,古今皆然,天道如此,一切都是自己做出来的,怨不得别人。
死刑是半个月前宣布的,死囚没有上诉,没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戴着沉重的脚镣,呆在这间死囚室里,等待着生命的终结;再有,就是想见一见他的女儿。
负责看守死囚的警察中,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警官,姓丁,面相很和蔼,说话不紧不慢。他对这个死囚挺和气,隔三差五地丢给死囚一支烟吸吸。
死刑宣布后的一天,死囚对丁警官说:“政府,我是快死的人了,能不能麻烦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丁警官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死囚,口气变得有些冰凉。
死囚说:“是这么回事儿,按照预产期计算,我媳妇已经生了孩子,你能不能到我家去一趟,我想知道是男是女。”
丁警官的脸色和缓下来,很认真地想着,没有回答死囚。
死囚给丁警官跪下了,脸上霎时布满了泪水:“政府,我求你了,你就去一趟吧,因为我犯了罪,我媳妇气病了,还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好吧,”丁警官说,“我请示领导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刚一接班,丁警官就对死囚说:“昨天我去了你家,你媳妇生了,是个女儿。”
死囚很高兴,忙问:“我女儿她漂亮吗?”
“漂亮,”丁警官说,“脸很像你,眉眼像你媳妇。”
死囚的眼里顿时闪现出一抹奇异的光亮,很柔和、很慈祥的样子,他连声说:“我当父亲了,我当父亲了!”一阵激动之后,死囚又颓然坐回床沿上,神色黯淡无光,喃喃地说:“可惜我看不到我女儿了……”
丁警官叹了口气,说:“还不都怪你!”
在等待死亡的这几天里,应该说,死囚活得还算充实,常常和看守他的警察说起他的媳妇,还说他小时候的一些旧事。有时一个人坐着想心事,想心事的时候,死囚落过泪,也偷偷笑过。丁警官看到这情景后心中明白:是女儿在支撑着死囚的全部精神,换句话说,死囚在女儿的陪伴下度过了他最后的时日。
临刑前一天,死囚问丁警官:“是明天?”
“是,明天。”丁警官点点头,“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死囚说:“上路前能不能让我见见女儿?”
丁警官摇摇头:“这不允许。”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到时候我会让你媳妇抱着孩子送你上路,让她尽量离你近一些。”听到这话,死囚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他已经很满足了。
死囚在满足中被去掉了脚镣,押上了囚车。车子驶出监狱大门的时候,死囚被明晃晃的阳光刺痛了眼睛,但他忍着痛,把眼睛睁大了,他看到在大门外的路边站着丁警官,和丁警官站在一起的是死囚的媳妇,他媳妇怀里抱着用红色棉褥子包裹着的女儿。
囚车行进到死囚媳妇的跟前时,丁警官对驾驶员做了一个手势,汽车便停了一下。死囚的媳妇把怀里的孩子朝上举起来,于是,死囚依稀看到了襁褓中的女儿,小脸粉嘟嘟、红扑扑的,像一朵这个季节里开放的桃花,看到这,死囚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囚车远去了,可死囚根本想不到,在他入狱不久,他的女儿已经胎死腹中,他媳妇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丁警官刚刚满月的孙女……
(李培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