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二十岁的儿子杰里上了越南战场,起初还不时写信回来,可五个月前忽然杳无音信。为了帮助玛丽安打发时间,避免她老想着杰里和那场该死的战争,几乎每天晚上,玛丽安的丈夫都会陪她去看电影。当然,在买票之前,丈夫总会先了解一下影片的主要内容,以免出现战争场面更刺激玛丽安。
这天晚上,丈夫带玛丽安去看一部有关花样滑冰的电影,没想正片前加演了一部反映越战的纪录片,镜头里出现了几个被俘的美军士兵,正站在越南一所监狱的门口。玛丽安看到这里紧张得满头大汗,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银幕,尤其是那几名战俘走到监狱门口时,她的心就跳得更快了:自己的儿子杰里会在里面吗?
只见战俘们一个个依次从监狱门口走出来,最后一个出来时,镜头只拍了他的背影,但玛丽安却觉得这背影像极了她的儿子杰里。“快点转过身来吧,转过身来吧!”玛丽安急得在心里大喊着,可遗憾的是,纪录片放到这里却结束了。玛丽安痴痴地坐在那里,后面那部花样滑冰的影片她一点儿也没有看进去,满脑子只有那个像极了杰里的背影……
接下来的几天,玛丽安背着丈夫天天去电影院看那部纪录片,可那个背对着镜头的士兵始终没有转过身来。这天她走出影院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说,这片子一定是被剪辑过了,要想看完整版,估计得去墨西哥。玛丽安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冲动:去墨西哥!一定要想办法得到杰里的消息。
回家后,玛丽安把要去墨西哥的想法和丈夫说了,她怕丈夫担心,所以并没有对他说实话,只说自己想去看望嫁在墨西哥的妹妹。
丈夫愣了愣,看着玛丽安说:“这段时间我正好公司里很忙,抽不开身,你总不能一个人去吧?”丈夫的本意是指望玛丽安能打消墨西哥之行的念头,因为凭直觉,他知道玛丽安突然提出要去墨西哥,一定和杰里有关。
但是玛丽安却对丈夫说:“那你忙你的呗,我可以自己驾车去。”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神色却十分坚定。
可谁都知道,从这儿驾车去墨西哥,路上至少得花一个月,吃喝住行样样要操心,天气也随时可能发生意外变化,玛丽安一个人能行吗?丈夫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不过他没有反对,因为他太了解玛丽安的脾气了。
其实,玛丽安这时候自己心里也拿不准:就算那部纪录片在墨西哥没有被剪辑,那个背对着镜头的士兵在电影里就一定会转过身来吗?即使转过身来,他一定就会是杰里吗?可不管结果怎么样,玛丽安觉得自己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即使不是杰里,也算是让自己死心了。
长话短说,经过一个月疲惫的颠簸之旅,玛丽安终于来到了墨西哥,她一路追寻,打听哪座城市在放那部纪录片,没想到竟就寻到了她妹妹特里萨所住的城市。
特里萨见到姐姐玛丽安非常兴奋,可她和丈夫正要去一个小岛度假,都已经和对方联系好了。玛丽安一听,就没再跟特里萨提看纪录片的事,只一再表示说没关系,自己可以为他们看家,等着他们回来。
当天傍晚,特里萨夫妇前脚刚走,玛丽安后脚就出了门,直奔德伯里影院。玛丽安刚才已经打电话问清楚了,德伯里影院正在放映那部纪录片的完整版。
果然,玛丽安赶到影院不久,电影就开始了,真是那部纪录片,一点儿也没错。玛丽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心里“怦怦怦”地狂跳,银幕上那一件件美式武器,在她眼里就像是战场上倒下的一具具尸体。
接着,战俘们一个个出现在银幕上,玛丽安已经不知看过他们多少回了,早已熟悉了这些面孔,她还分别给他们取了名字。
靠在监狱大门旁的那个,玛丽安叫他克里斯,身材瘦长,脸庞清瘦,片子里出现过他好几个镜头。此刻再次见到他,玛丽安嘴里不禁喃喃道:“可怜的孩子……”不知不觉中,玛丽安已经把对杰里的爱分出一点给了克里斯。
接下来的那个,玛丽安叫他沃特。沃特面部泛红,颈部还系着块手帕,“看样子他是感冒了。”玛丽安轻轻嘀咕道。杰里小时候也常感冒,沃特长得有点像杰里。
不知不觉中,影片放到了最后,监狱大门上出现了一只手,那手有些粗大,手上还戴着一枚戒指。他就是那个一直没有转过身来的士兵,那枚戒指玛丽安认识,像极了当年她结婚时送给丈夫的那枚。戒指现在的确是在杰里那儿,是杰里出发前,丈夫亲手从手上脱下来戴在杰里手上的。此刻,在这个完整版的片子里,这个士兵终于慢慢转过身来了,一点一点,慢慢地,他的身体似乎没有动,可脸真的像是在转。
玛丽安在心里喊着:“克里斯,沃特,你们叫一下这孩子,让他快点转过身来吧,他的母亲真想看看他啊!”终于,这个士兵转过来了,一张脸占据了整个银幕,可他的脸上却毫无表情,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天啊,是杰里!他真的是杰里!然而杰里此刻的模样就像……就像是一个……一个白痴。出发前,杰里可是一个活泼灵动的孩子,大大的眼睛里总是闪着智慧的光芒,可现在他是怎么啦?龇着牙,戴着戒指的手乱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他真成了白痴?玛丽安一下子倒了下去。
玛丽安突然倒地,造成影院内不小的骚乱,不过她很快就醒过来了,感觉到有个妇人在为她做人工呼吸,接着又有一位先生扶起她慢慢走出影院。玛丽安此时脑子里十分清醒,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杰里还活着,他需要母亲的保护。找到他!我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不知哪来的勇气,玛丽安开始给总统写信,请求总统救救杰里。信寄出后,她每天都在猜测:我的信能到总统手里吗?总统会重视这封信吗?他会不会把这封信看成是笑谈,不屑地扔进废纸篓里去?由于过度的担忧,玛丽安的情绪越来越差,做事情也开始丢三落四。不过尽管这样,她还是强撑着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去影院看那部纪录片,看关押杰里的监狱,想从影片里找出每一个有价值的细节,以便尽快找到杰里。
就在这时候,玛丽安的妹妹特里萨夫妇从小岛度假回来了。尽管玛丽安守口如瓶,不想让特里萨担心,但特里萨还是很快就感觉出了玛丽安神情的异常,于是赶紧和在美国的姐夫联系。知道了原因所在后,特里萨便悄悄拉丈夫也去影院看了那部纪录片。
当片子最后杰里出现在镜头面前的时候,特里萨泪流满面,她对搞新闻工作的丈夫说:“亲爱的,你应该拿起你的笔来,帮帮我姐姐,帮帮一位伟大的母亲。”
于是两天后,一篇题为《救救杰里,一位可怜的战俘,还有他的妈妈》的文章,登上了当地报纸的头版,旁边还有玛丽安的照片,眼睛里充满了焦虑和期盼。这条消息立刻引起了轰动,舆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声音:帮帮这位美国来的伟大母亲。文章被墨西哥各地报纸迅速转载。
与此同时,玛丽安的信也到了总统手里。经过调查,总统了解到这部纪录片实际上是一位战地记者拍的,片子最后的那个士兵,也就是杰里,确实是因为在战争中受到极大惊吓,成了这个样子。因为怕在国内放映引起负面影响,所以做了剪辑处理。
这时,美国国内一些报纸也开始转载墨西哥报上刊载的这篇文章,引起全国上下热切关注,总统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在他的安排下,与越南交换战俘的工作开始启动,杰里和他的那几个在片子里露面的士兵,作为第一批被交换的战俘即将回国。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架直升机稳稳降落在纽约机场,玛丽安也被接到了这儿,闻讯赶来的记者一个个把指头按在相机快门上,他们知道,马上就要出现一个大团圆的场面。历尽劫难的儿子和费尽心血的母亲将如何相会?这将是报纸和电视上的头条新闻,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动情、更能吸引观众眼球的了。
很快,直升机徐徐降落了,舱门被打开后,随着两名赶赴越南谈判的外交官,战俘们一个一个地走了出来。尽管他们已换上了新装,可年轻的脸上仍布满了不尽的沧桑,面对记者们的话筒,他们一个个都默不作声。
玛丽安焦急地等待着儿子杰里的出现,从第一个士兵走出机舱起,她的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舱门。只见最后走出机舱的两名机组人员抬着一副担架,慢慢地从舷梯上走下来,一步一步地向玛丽安走来。玛丽安一眼就看到,担架上的那个人虽然头发蓬乱,胡须都快遮住面孔了,但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
玛丽安疯了一般的冲过去,这时候,两名机组人员停下了脚步,轻轻地对玛丽安说:“对不起,夫人,他知道要回来,神志突然清醒了,一个劲儿地说,如果让您见到他现在这副模样,肯定会无比失望。他竟然悄悄折断手上的戒指,用它来割断了自己手上的动脉……等我们发现,已经迟了……”
玛丽安一听,脑子里“轰”地一声,泣不成声地喊道:“杰里,我亲爱的孩子,我只想让你活着,你怎么这么傻呀……”
(作者:马格瑞特·歇德;编译者:焦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