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打开话匣子,王大妈总是跟邻居这样唠叨:“人都犯傻,我说都犯傻!都想着要生儿子,可儿子哪能跟女儿比?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贴心肉……”
提起王大妈,也真是不容易。结婚后,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小儿子刚满周岁,丈夫不幸得病死了。王大妈没改嫁,靠守着桥头的一只小摊儿,卖点顶针、耳扒、木梳、丝线什么的,好不容易才把三个儿子拉扯大。三个儿子还算争气,一个个都有了出息。大儿子在水产公司当经理,二儿子在轻工业局当股长,小儿子在人保公司当会计。邻居们都说:“王大妈苦出头了,享福的日子在后头!”
哪知道这话却是说白了。前年冬天,王大妈起床上厕所,脚下一绊,摔了个大跟头,此后就半身瘫了。头几个月三个儿子还算孝顺,又是请名医又是找处方,半年下来还不见有好转,都一个个皱起了眉头。
真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
王大妈瘫虽然瘫了,精神却还健旺。她把三个儿子叫到床前,商量说:“‘没啥不能没了钱,有啥不能有了病’,现今娘是既没钱又有病,连床都下不了,只有靠你们仨轮流照顾了!”
“这个自然,好说,好说。”三个儿子满口答应,并且相互商定:从老大开始,每家轮养三个月。
先去大儿子家。才住了一个来月,大媳妇不耐烦了:“这可怎么办哪?每天又是屎又是尿的,家里成天臭烘烘……”
老大怕老婆,找娘商量说:“我看,您还是去老二家住吧,免得闹僵了,我缠不过她,让您也跟着受气。”
王大妈体谅儿子,答应了。
于是去二儿子家。
二儿媳妇嘴比蜜甜,一口一声“娘”地叫:“娘,您还是少喝点水,起床不方便,尿床上我没工夫洗不说,您也遭罪!”“娘,您还是少吃点油腥,大便臭,免得让人嫌!”弄得王大妈成天又饥又渴,瘪着肚子干熬。
就这样,二儿媳妇也还是耐不住了。两个星期后,找娘商量说:“娘,这回您二儿子去广州出差,我也想跟着去开开眼界,机会可是难得,您是不是早点搬老三家去住?”
王大妈无话,也只好答应了。
在小儿子家刚住一个星期,小儿媳妇便嘴不像是嘴、脸也不像是脸了,又是“工作忙”了,又是“住房挤”了,又是怨老大、老二家甩包袱了,成天唠叨个没完。
王大妈泪水涟涟,再也住不下去了,重新搬回到自己的老屋里。
总不能让瘫痪的娘一个人呆在老屋呀,送饭送水大老远不说,屙屎撒尿可咋办?三个儿子商量来商量去,只有雇保姆。
很快在市郊农村找到了一个愿意当保姆的女人,三十出头,叫银芬,年前刚刚离的婚,她丈夫另有了相好的女人。
弟兄三个商议一番,看银芬挺老实,便约定每人每月贴180元钱,三一得三,三八二十四,共是五百四十元,连老娘和银芬的伙食费带工钱全在内,都交给银芬安排。
银芬攥着这一把钱,筹算了一遍又一遍。晚上,她对王大妈说:“您就把我当女儿看,想吃点啥,就告诉我,我去买。”
王大妈哽咽说:“银芬哪,就这几个钱,要支付水电费,要买煤,再加上我们的吃喝,剩下没几个工钱哇!”
银芬说:“省着点花,够了!得空,我领点绣花活儿,也能挣几个贴补贴补。”
一个月下来,王大妈和银芬相处出了感情,真比娘儿俩还亲。
大儿子不放心,偷偷去看了几回,都选在吃饭的时候。他看见娘的碗里有荤有素,面前有炒有汤,什么也没说。
二儿子也不放心,悄悄地问过娘:“娘,能吃饱吗?汤水周全吗?”王大妈连声夸:“好,银芬真好,比亲女儿还孝顺!”
三儿子同样不放心,好几次验看了银芬的菜篮子,每次也足足花上七八块钱;好几次摸着娘的床垫褥,也都是干干松松的。
更难得的是,银芬还把王大妈的两套旧棉衣旧棉裤全拆了,填入新棉花,重新缝起来。王大妈穿在身上连连叫暖和,说是这辈子也没穿过这么软和、这么合身的棉衣服。
一年后,银芬要回家了,说是寄养在娘家的儿子该上学了,学校要按照户口报名,她必须回去照应。
王大妈一个劲地流眼泪,她舍不得银芬离开,也担心自己往后再没有好日子过。说着说着,她发急了,对银芬说:“乡下那一亩几分地,一年苦到头,能挣几个钱?儿子要念书,到城里来念,不更好?”
银芬眨眨眼:“这……能报上名吗?”
“嗨,隔壁刘家那大儿子,就是第五小学的校长,他小时候吃过我的奶,我跟他说,没个不答应的理!”
果然一说就成。于是,银芬把儿子从乡下接来了,也住在王大妈家里。
三个儿子倒还好,三个儿媳妇却不乐意了,一个个嘴尖鼻子翘:“我们出钱雇的可是保姆!她倒好,干脆把家也搬来了!”“可不!凭什么咱们出钱养活她娘儿俩?这算哪门子事呀!”“让她走!我们另外再雇一个。”
谁想王大妈却死活也不答应,哭得满街响:“我好不容易才认下这么个孝顺的女儿呀,你们却要赶她走,这是存心不想让我活了呀!银芬要是走了,我也走,我卖了这两间房,跟她住乡下去,我不想听你们的馊话呀!谁要是赶她走,我跟谁没完……”
王大妈这一哭,三个儿媳妇只好一个个灰头灰脸地走了。
银芬流了几天眼泪,最后也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她同样舍不得王大妈……
(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