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道光年间,广平府城南关有个姓杨名露禅的,年纪三十多岁,因为家里贫穷,每天总是推一辆独轮车,以卖煤土为生。杨露禅生得虎背熊腰,肩宽膀圆,力气过人。他推的独轮车,一车少不了八百斤,足够半道街使用,所以人们开玩笑,有喊他“半道街”的,也有喊他“八百斤”的。靠着推煤土,杨露禅一家老小生活倒也过得去。
广平府城里西大街,有一家生药店,名叫“太和堂”,是河南温县陈家沟人开设的,掌柜的姓陈,几个伙计也都是陈家沟人。当时人们传说,这太和堂药店里,从掌柜到伙计都练一种拳术,名叫“太极拳”。究竟太极拳是什么样式,不光谁也没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哩,只是在每天早起或者晚上,练拳习武之声才从店内传出。有少数爱好拳术的人想看个究竟,但是由于太和堂店门早晚总是紧紧关闭,所以尽管人们留心,却总是看不到。
杨露禅从小爱好拳术,每天早起练拳,卖完了煤土,也跟几个拳友一起练拳习棒,近来他常听人们说起太极拳如何如何,心里好奇,总想看个究竟。这一天,他卖完了最后一车煤土,看看天色还早,就又架起独轮车,到五里大堤以外满满推回一车煤土,第二天一早,城门一开,他便推起车子,进了城门,一直来到太和堂药店门前,叫开店门,将车子推进店里。店伙计一见是卖煤土的杨露禅,也不介意。杨露禅一边卸煤土,一边偷偷观看,只见庭院里一没有刀枪,二没有棍棒,只有几个小伙计在一边练习推手,看其架势,软绵绵如同在河里游泳,慢悠悠似水底摸鱼。杨露禅心里不觉好笑:如此摸鱼之术,算得上什么技艺?卸完了煤土,他一刻不停,便走出店来。之后,凡有人再提起太极拳如何如何,杨露禅总是付之一笑。
一天,杨露禅卖完一车煤土,从太和堂门前走过,只见店门内吵吵嚷嚷,挤满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杨露禅放下车子,挤到跟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城里北大街外号叫做“赵家五只虎”的赵氏五兄弟,在店内缠着要退药。这时,只听店伙计说:“我们店里的药,没有半点虚假,都是入口之物,出门就不能退。要退,钱可以奉还,药必须带走。”只见为首的赵龙哈哈大笑,说:“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来退药,并不是为了几个钱,这药是叫退也得退,不叫退也得退!”说着,“啪”地一声便将药包朝店伙计的脸上摔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店伙计“腾”地伸出手来,药包子早已接在手里,随即轻轻一送,那药包便像长了翅膀一样,照着赵龙的脸上飞去。其他弟兄四个一见哥哥被打,立即招呼一帮无赖蜂拥而上,朝着店伙计打来。杨露禅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不由为店伙计捏了一把汗,心里想:这回糟了!赵家五虎在城里哪个不晓,凭着练了几天拳术,在广平府为所欲为,不只是普通百姓,连官府衙门也怕他们几分,这一次能善罢甘休吗?这时,只见店伙计不慌不忙,来一个打一个,凡近身者,只一搭手,便一个个被抛至街心,久久不得起身。整个街道一下子轰动了。杨露禅心里不住地称赞:“真是神技呀!伙计尚有如此本事,那掌柜的该有多大能耐?都怨自己的眼光太短浅了。”顿时只觉得脸上火燎燎的,随即推起车子,朝自己家走去。
打那以后,杨露禅还像过去那样,每天按时送煤土上门,卸了煤土就走,掌柜的给钱,杨露禅总是不要。一直过了几个月,杨露禅还是分文不收,掌柜的派人把钱送到他家里,杨露禅又原封不动送了回来,就这样,一直到年底。大年三十,店掌柜专门准备了一桌酒席,把杨露禅请到店中,酒过三巡,掌柜的才问道:“常言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杨先生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当面请讲,只要咱店里有的,只管用好了。”杨露禅这才将想学太极拳的事说了出来。掌柜的一听,连忙说道:“想学太极拳,不用作难,只是我的拳术太差,没有啥学头,我写一封信,你到河南陈家沟找陈长兴投师学艺,保险能学成。”说着,便取出纸笔,当即写下书信一封,交给杨露禅。杨露禅像得到一件宝贝似的,真是欢喜得不得了,回到家里,便说给母亲、妻子知道,随后安排了一下家小,准备动身。
刚过春节,杨露禅背着行李上路了。广平府离陈家沟有八百里的路程,杨露禅晓行夜宿,只用了四天工夫便来到陈家沟,很快找到了陈长兴的家门。见到了陈长兴,杨露禅急忙把书信呈上。陈长兴打开一看,见是太和堂陈掌柜的亲笔信,非常客气,又是沏茶又是让座,请杨露禅好吃好喝,但学拳之事,只字不提。杨露禅早就憋不住了,便恳求陈长兴收他做个徒弟,在这里学拳。陈长兴听了,微微一笑,说:“这些年来,我早就不练了,拳术已荒废多年,恐怕会误你学艺。如果你实在要学,还望另求高门。”杨露禅一听,心中凉了半截,再三恳求,陈长兴只是不允,杨露禅无奈,只好告辞出门。来到村头一家茶馆里,他要了一壶茶,独自一个人喝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苦苦地琢磨起来。
却说这天下了一场大雪,从头天傍晚一直下到第二天早晨方住,北风呼啸,天气变得十分寒冷,好似隆冬一般。陈长兴家里的人早早起来开门扫雪,见雪地里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是一个要饭的,浑身上下穿得破破烂烂,脸色乌黑,满身污垢,躺在雪地里早已冻得不省人事。家里人见了,连忙报于陈长兴。陈长兴出来一看,让人赶快抬到屋子里暖和暖和。停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那要饭的才慢慢苏醒过来。家里人问他是哪里人,姓啥叫啥,只见那人“哇里哇啦”一句话也不会说,原来是一个哑巴。既不知道姓名,又不知道身世,无家可归,陈长兴只好把他收留下来。因为他身强体壮,力大过人,担水扫地、生火做饭又非常勤快,所以家里的人都很喜欢他,他就这样留在陈长兴家里,当了佣人。
这个哑巴就是杨露禅,他经茶馆老太婆的点拨,换了一身破烂衣服,脸上涂些黑灰,黎明前躺在陈长兴家门前雪地里,装作哑巴,才混了过来。从此以后,杨露禅在陈长兴家里当佣人,白天担水扫地,生火做饭,干些粗笨活儿,一到晚上,陈长兴一家紧闭门户,灯笼火把把个院子照得通明,一家人便在一起苦练太极拳。杨露禅成了陈家的佣人,言行俱不见外,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哑巴,所以对他一点也不介意,练拳时,他便悄悄站在一边窥视,一招一式铭记于心,等人家睡熟之后,又悄悄起来,一一练熟,方才合眼。每当十五月圆,陈氏全家子侄在院里比试,场面更是动人,每当此时,杨露禅便侍立于旁,用心观看,细心领会,认真琢磨。如此日复一日,冬去春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年,杨露禅对于太极拳的所有套路、技艺、要领都一一精通起来。
这一天,吃过早饭,杨露禅收拾碗筷,擦洗桌凳,诸事一一料理完毕,便来到陈长兴跟前,双膝跪下,开口说道:“师傅莫怪,三年已满,我该回去了。”陈长兴听愣了,忙问:“你不是哑巴?怎么会说话了?”杨露禅笑了笑,说:“师傅,你不记得三年前广平府有个姓杨的带着书信前来投师的事啦?”这时,陈长兴才恍然大悟,说:“你就是杨露禅?”“正是。”说着,杨露禅便把他如何假装哑巴混进陈府,白天担水扫地、晚上练拳学艺的经过,前前后后全部说了出来。陈长兴听了,非常赞叹,便叫杨露禅行云走架,让大家看看。杨露禅便脱去外衣,抖抖精神,拉开架式,从拳架开始,所有套路,统统练了一遍,功夫纯真、熟练,均不在其子侄之下。在场之人无不称赞,都说:“练得好!练得好!”陈长兴看了,非常高兴,说:“既然你如此用心,那就再学三年吧,我再亲自教教你。”杨露禅听了,磕头又拜,陈长兴双手扶起。从此以后,师徒亲如手足,陈长兴将太极拳学拳之要领,连同使棍弄棒、刀枪剑戟之内功,一一耐心传授。杨露禅更是专心苦练,全力致学,始终坚持不懈。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年,杨露禅这才谢过师傅,离开陈家沟,回了广平府。
就这样,前后经过六年时间,杨露禅把太极拳的技艺第一次从陈家沟带回广平府。
(张长龄 李光藩 搜集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