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在人前夸海口，强中还有强中手。
清朝末叶，闽浙交界一带拳风大盛，到处设拳馆，争相请拳师。
这些天，从浙江平阳过来一个人。此人姓王名铁骨，长得腰粗膀阔，眼若铜铃，一张脸膛又红又黑，光看那个架势就有三分吓人。更令人骇怕的是，他挑着一副铁箱，箱上横着两只铁锤，要吃要喝之时，他一不向你求乞，二不开口说话，只要进店把铁担往你柜台上一搁，全新的柜台会“咔咔”响，稍旧的柜台顷刻歪斜塌陷。因而，沿街店号知道惹他不起，总在他未曾撂担之时，便抢先把羊羔美酒摆到他面前了。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这么厉害的人，就是没人请他教馆。
为什么呢？原因有二：一是他长相怕人，脾气凶暴，人们怕吃他的亏；二是他的扁担头前挂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四个漆金大字：天下无敌。人虽长得武相威猛，铁担也证实他的厉害，但功夫到底如何，未曾见识。若果然天下无敌，自然是好；若蛮而功浅，又有那么一块牌牌，四方高手岂不找他较量？谁请他，还不惹个鸡犬不宁？所以连日来，他走村串巷，辗转各处，也没有遇到一个敢和他比试的高手。
王铁骨心中好不得意，禁不住哈哈大笑，一路行来，高声叫喊：“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俺天下无敌来也——”真个张飞再世、武松重生的味儿。
一日，他路过一个地方，山上、山下有两个村子，山下大村有五百余户人家，山上小村只五户人家。有趣的是，山上小村有个村名，叫“天下第一”。听过路人说，那小村风水好，出过武状元，皇上曾钦赐它“武功天下第一”，故而得名。
王铁骨闻听此言，心里喜煞了：哈哈，终于找到一个对手啦！老子天下无敌，它天下第一，不较量较量还行？他把铁担挑进了天下第一村。
刚进村口，王铁骨便看见一堵塌了半截的屋墙上，有人用木炭歪歪斜斜地写了四个斗大的字——天下第一！呸！王铁骨决心找此人比试比试，决个雌雄。
他挑着铁担大踏步冲进那幢破屋。
扁担落处，中厅的八仙桌“咣啷”一声，四脚趴下了。响声惊动了内屋主人，出来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老人一看架势便知来者不善，忙不迭地给王铁骨端茶递烟。
王铁骨叉开双腿，腰巾一撂，问二老：“呔，打问一下，此地可有个‘天下第一’？”两位老人秉实相告：“有，有。”王铁骨指着老丈，嘴唇一翘，说：“那好，请你通禀一声，就说我要见见他。”
老汉大吃一惊：“什么？他已经死了八百多年啦！”这下子王铁骨火了，一脚踢翻椅子，揪住老人的衣领说：“你骗人！那墙上的乌炭字，也是八百年前写的？你说，那是谁写的？不老实，看我敲断你的老骨头！”
老人没法，只好照实相告，说那字是他的孙子写的——小孩子听老辈人说故事，一时兴起，乱涂的哩！他才十四岁，跟一个老羊倌学放羊。老人请王铁骨一定手下留情。
王铁骨眉头一皱，心里打了个转：既然进了天下第一村，不把他们的祖传威风扫一扫，也有损我天下无敌的威名。于是他便宽宏大度地坐下来，说：“好说，好说，待比试之时，俺让他打桩得啦。”
“什么什么？师傅要同我小孙儿比试？”二老听罢，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给王铁骨叩头：“英雄哪，好汉哪，那可万万使不得呀！我们儿子不幸早逝，膝下唯这小孙儿一条根哪，师傅您好汉不跟妇人斗，大人不计小孩仇，就饶了他吧……”
老夫妇百般求情，王铁骨心机一转：也是，打败一个无名小子，实在也有失自己身份。于是他提出条件：不比试也可以，但要在村口摆下香案，杀全猪全羊犒劳他；由村里有身份的人带头，当场铲除村口那“天下第一”四个字；再有，全村人放鞭炮跪送他下山。
二老连连叩头，表示应允。
那一夜，王铁骨吃了老夫妻俩的大公鸡，喝了陈年老酒，乐滋滋、昏沉沉地睡着了。他做了个梦：阵阵牵山响的锣声，闹哄哄的人声，好不热闹……嘿，大伙儿恭恭敬敬地跪着，头顶香盘送他哩……
正当好梦正酣之时，他被催醒了。二老向他恭禀：外面已日出三竿，不但本村倾村出动，就连山下大村也来了大批人，大家都想一睹师傅风采；猪羊已杀好，香案已摆毕，只等他天下无敌大师傅出场见面了。
王铁骨好不得意，跑出去一看，果然如此。他返身挑起铁担，迈开虎步，一摆一摆地向香案前走去。
二老搬来太师椅，让王铁骨在正中坐定。
此时，人群一阵骚动，只见一位腰间扎着一条草绳的少年蹦蹦跳跳地进了场，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粗布短打的老汉，腰插烟杆，神情严峻。
老汉抱拳向王铁骨施了一礼，又向四周的人们施了一礼，朗声说道：“众位乡亲，俗话说，规矩可立不可破。本村虽小，骨气犹存；谁人欲损我一土，欺我一人，必欲与我村人先行比试。若胜，照章相送；若败，倒立称父。只因我老汉管束不严，童子占石猴无知，妄书‘天下第一’，故此获罪无敌师傅。事出无奈，只好照章行事——”
王铁骨霍地站起，说道：“宝刀不斩豆腐，好汉不斗童妇，请派村中高手。”
老汉道：“村人有约，一人做事一人当。”
少年说：“嘻，我是‘天下第一’，你不敢比了？”
王铁骨恼羞成怒：“是比死，还是比活？”
老汉说：“既然比试，死活就由天了。”
比试开始，照样礼让一番。小石猴说，无敌师傅是客人，应该让他打桩，可先下手；王铁骨执意不肯，以为有失自己身份。争执结果，老汉主持，按规矩办事：客家打桩，主家坐桩，不分长幼。
这时，王铁骨退到百步之外，准备进攻；小石猴一机灵，“噗”地跳上太师椅，抱拳曲腿专候。
王铁骨一看，肚里暗笑：可惜一个小生命！
全场鸦雀无声。
王铁骨抱拳一揖，腰劲一刹，一声山摇地动的猛喝，按拳路打了第一局，到达离小石猴七十步之处。王铁骨刹脚一看，只见小石猴蹲在椅子上，咧嘴嘻嘻笑，好像看热闹。心想：真是无知毛猴，死都不怕！
场外发出小小的议论声，不知说些什么。
王铁骨又一个坐马式，开始进入第二局。他的拳法确实好，拳脚利索，弹跳无声，看客们只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一阵落地旋风，收脚立定之时，王铁骨距小石猴只有三十步之远了，可对方依然毫无动静。
王铁骨不觉惊诧：这个小东西，到底拜的哪门师，学的何方拳，为何一点也不防备呢？莫非他有什么神仙妙术？嘿，怕他作甚！他就是浑身是铁，俺只须两个指头，就能把他轻轻一捏，扔到山下。
场上围观的人却憋不住喊出声来了：“石猴，石猴，你该使法子啦！”
小石猴还是蹲着，似乎压根儿就没听见，王铁骨真怀疑他吓傻了。
“呸！”王铁骨飞脚拍腿，开始打最后一局，“鹞子翻身”、“蟒蛇绞树”、“猛虎扑食”……“呼”的一声，眼看离小石猴只有十步之距了——
全场惊呼：“石猴！坏啦——”
王铁骨声威并下：“来啦——”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小石猴接过王铁骨的话尾声，大喝一声：“来得好！”
“噼啪！”
“啊——”
谁倒了？谁倒了？人们纷纷睁眼看，惊魂乍定之时，只见王铁骨双手抱着眼睛，在地上打滚。
这时，粗衣短打的老汉向王铁骨走去，伸出双手扶起了他。老人语重心长地说：“大兄弟，武林中有句老话：功深德益高，童叟应无欺，莫谓强中手，还有意外人。睁开眼，下山去吧！”
王铁骨听了头也不敢抬，连滚带爬地向山下逃去了，他的铁担、铁锤，还有那块“天下无敌”的铜牌，也不要了。
人们围住了小石猴：“傻小子，你用什么神仙法呀？”
小石猴摊开右手：手心里是一粒拇指大的卵石。老汉顺手捡起一块土团，向空中抛去，小石猴俯身闪电般地从胯下扔出卵石——土团在空中炸开了。
老汉说：“这是打羊角的百日之功。”
全场人恍然大悟。
（方华 搜集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