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过去了9个月,转眼就到了公元1968年的3月。
这天,大青山水库工地那起轰动一时的所谓“反革命杀人案”,几经反复与周折,终于作出了判决:主犯刘雪倩,判处死刑,缓期两年;从犯林正伟,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人们觉得奇怪,从犯林正伟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而作为主犯的刘雪倩,却只判她“死缓”。是她坦白得好从宽处理呢,还是有人通过关系为她作了开脱?其实都不是。她之所以能死里逃生,全承老天保佑,她怀孕了!刘雪倩哪会想到,大青山顶那奇特的新婚之夜,居然给她带来了生的契机。
林正伟对死早有思想准备,判决书下来,他很坦然,并为刘雪倩能活下来而高兴。他别无他求,只求能和刘雪倩见上一面。有关方面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批准了他的要求,时间是20分钟。
那是行刑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林正伟拖着沉重的镣铐,被带到审讯室里和刘雪倩见面。
刘雪倩的身子已经很笨重,可是,孩子还没出世,丈夫却要永远离她而去。面对日夜思念的丈夫,她心如刀绞,痛苦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刷刷”往下流。
林正伟反倒显得异常平静,他久久地望着刘雪倩,半天才说:“雪倩,别伤心,我想过了,很好,真的很好。我获得了做爸爸的权利,我们不但得到了爱,而且有了孩子,人生最幸福的我都已得到,死也无憾了。”
刘雪倩听了这番话,更加伤心,她想说几句安慰话,可是说什么呢?只是一个劲地哭。
林正伟抬起戴铐的手,为妻子擦去泪珠,深情地说:“你别哭了,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告诉孩子,我们是无辜的,是冤枉的!很遗憾,我这做爸爸的已无法尽到应尽的义务,孩子就全拜托你了。”他说着,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
两个刑警上前,架起林正伟离开了审讯室。到了门口,林正伟回头又高声叫道:“雪倩,永别啦,你多保重!”
整整二十分钟一言未发的刘雪倩,突然醒悟过来,失声叫道:“正伟哥——”她面对林正伟远去的背影跪了下去,久久没有站起来。这天晚上,刘雪倩彻夜未眠,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似乎很烦躁,一会儿抡胳膊,一会儿蹬腿,显得极不安宁。
第二天上午,林正伟被押上囚车,驶出监狱大门后,另一辆囚车也载着刘雪倩朝医院急驰而去。也许就在刑场上一声枪响,将林正伟送进另一个世界的同时,医院里“哇”地一声啼哭,一个新的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是个男孩。一个“走”了,一个来了,真是惊心的生死交替呀!
刘雪倩原本是铁了心要和林正伟“同年同月同日死”,一道“去阴间度蜜月”的,可现在不行了。她不能扔下孩子。毕竟这是林正伟的血脉,为了孩子,怎么也得活下去。但每当想到孩子的前途时,心里又一阵阵地发冷。死刑犯的后代,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为此,她常常神思恍惚,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天午后,刘雪倩给儿子喂完奶,正痴痴地望着儿子的小脸发呆,突然,从门外进来一男一女两个警官。男的首先发话:“刘雪倩,你的产假期已满。”他指指身边的女警官,“你立即随这位徐队长到执行单位去服刑,你的孩子马上交给徐队长,由她妥善处理。”
刘雪倩听说要把儿子交出去,不觉浑身一颤。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她唯一的希望,哪能轻易地交出去?她紧紧地搂着儿子,低声问道:“报告,能不能让我带着儿子去服刑?”男警官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刘雪倩“扑”地双膝跪地,苦苦哀求道:“孩子虽然出身不好,但没有罪,他不能没有妈妈呀!我求求你们……”那位徐队长扶起刘雪倩,态度温和地说:“刘雪倩,你应该知道,我们监狱是教育、改造人的场所,有严密的监规,带孩子是绝对不行的,那样既不利于你的改造,也不利于孩子的成长。是的,孩子是你的,但也是国家的,我可以告诉你,有一对老干部,他们没有儿女,也愿意收养你的孩子。你放心,这孩子将在革命家庭中生活、成长,自然会有他光明的前途的。”
听了徐队长这番话,刘雪倩不再言语了,她知道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是再也不能更改的。另一方面,儿子到了革命干部家庭,自然排除了“出身成分”的阴影,儿子能有这样的归宿,她还能再乞求什么呢?于是立即写下了儿子的出生年月,又给儿子喂饱了奶,然后依依不舍地交给了徐队长。徐队长说:“你整理好东西,马上就走。”说完,抱起孩子和男警官一道走了。
孩子被抱走了,刘雪倩心里只觉得空荡荡的难受,但同时又感到一种无牵无挂的轻松。她知道,在她被捕6个月后,母亲就离开了人世。如今丈夫死了,儿子“飞”了,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一个亲人了。既然如此,自己该到另一个世界去和林正伟度蜜月了!
刘雪倩这样一想,立即从被褥底下取出一样东西,那是她前些天在去厕所的路上捡到的,一把磨得像匕首那样尖锐的钢锯条。她当时并没想到要自杀,只是拿来放着,必要时好派用场,想不到今天还真派上大用场了。她一手捏住钢锯条,一手解开衣扣,然后举起钢锯条,对准了心脏部位……
人真奇怪,在一定的时候,想活很难;在特定的环境下,想死也不容易。这不,刘雪倩牙一咬,正举着钢锯条要往下扎的时候,外面冲进来一个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喝问:“你想干什么?”刘雪倩扭头一看,见是徐队长,不觉打了个哆嗦,钢锯条“当”的一声掉到地上。她知道这次完了,不由颤声说:“徐队长,我求求您,您就让我死了吧。”
徐队长好不生气,真想扇她几巴掌,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从牙缝里迸出几句话来:“好啊!想死还不容易!就凭你刚才的表现,只要我一报告,就可以了却你的心愿,可是你难道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人世?”
这时,男警官进来对徐队长说:“车来了,走吧。”他一眼瞥见了地上的钢锯条,俯身拾起,问道:“这东西哪来的?”徐队长不动声色地说:“噢,是我掉的。”顺手接过钢锯条,又命令刘雪倩整理好行装,然后给她戴上手铐,押上了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