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村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庄,它坐北朝南,背靠大青山,面对白砂河,可说是山清水秀,景色迷人。尤其引人注目的还是村口那棵大樟树,它像个威武而忠于职守的卫士,在河边那块平地上挺立了许多许多年。
不过大樟树毕竟年岁大了,显得有点老态龙钟,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但村里人还是很喜欢它,人们常在这大树底下开会、议事、乘凉、游戏。更有意思的是,村里不少人名儿里都带个“樟”字,樟金、樟琴、樟妹、樟豪、樟鸣、樟文,等等,就连现任村党支部书记的大名,也叫林樟生。
这一天,村里响起了“咣咣咣”的锣声,通知召开全体村民大会。
村民大会的地点在大樟树下。大概事先人们已经风闻今天的大会关系大樟树的生死存亡,所以来的人特别多。林樟生见人已基本到齐,就往石墩子上一站,说道:“父老乡亲们,现在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国家为了让我们更快地富起来,决定在这里修一条公路,还要在我们村口造一座大桥。当然,要建设就会有牺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经过勘察,要造桥就得砍掉这棵大樟树。是的,我们和这棵大樟树有深厚的感情,说心里话,我也舍不得,大树底下好乘凉嘛!可是为了咱们大树村的明天,为了子孙后代,我们只有忍痛割爱!我想,如果大樟树有灵的话,它肯定也会举手赞成的!”
林樟生话音一落,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林樟生很高兴,心想:砍大樟树肯定有人会反对,我何不趁热打铁,来个举手表决,让反对派今后无话可说?想到这里,他挥挥手说:“我的话讲完了,下面进行表决,同意砍树造桥的请举手。”“刷”地一下,许多只手都举得高高的。一些随大流的人,见旁边的人举了手,也陆陆续续地把手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村里走出个人来,大声喊道:“砍这大樟树,我坚决反对!”听他这一喊,许多举着的手又都缩了回去。
来人是谁?他名叫周长生,今年六十五岁,是大树村连任35年的党支部书记。35年来,老支书廉洁奉公,不谋私利,在村民中具有很高的威望。只是由于健康的原因,他才于两年前把担子交给了林樟生。担子交了,位子也让了,但他总感到不大放心,对村里的事总得过问过问。说来也怪,任何棘手的事,只要他一出场,肯定迎刃而解,因此,大家都称他是大树村的另一棵大树!
老支书近来心脏不好,一直卧病在床,但对砍树的事已有风闻。他原想:这么大的事,林樟生一定会来跟他商量商量,谁知本来一天去看他一次的林樟生,居然两天不露面。今天得知开村民大会,他哪里还耐得住,拐棍一拄就赶来了。
老支书的突然出现,让林樟生吃了一惊。林樟生知道,这砍树的事,老支书这一关难过,但又不能不过。他原想趁老支书生病,来个先斩后奏,可谁知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老支书“杀”上场来了。这可怎么办呢?林樟生愣了一下,随即跑上前去扶住老支书说:“您老怎么也来啦?”“不是开村民大会吗?怎么,我不能来?”“不、不,您老别生气,有话慢慢说。”“我当然要说!”
老支书反对砍大樟树是有原因的。只见他气呼呼地来到大樟树下,语重心长地对全体村民说道:“你们是否还记得,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杀人,是这棵大樟树救了你们的父辈;1958年,一场特大的洪水将我们村给淹了,要不是有这棵大樟树,恐怕村里多数人早就喂鱼了!如今,我们可千万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大樟树的救命之恩啊!”
林樟生听了老支书这番话,知道事情麻烦了,但他还想挽回局面,说:“老支书,您讲的话都对,您说的事我们也没有忘记,可是为了修公路,为了造桥,为了……”老支书打断他的话说:“你别讲了,谁想砍树都能讲出十条、八条理由。记得大炼钢铁时也有人主张砍这大樟树,说什么砍了它可以炼多少多少铁。我说,炼铁?就是能炼出金子来也不砍!当时许多人为我捏一把汗,但实践证明我是对的。今天你们想打它的主意,哪怕有一千条理由我也不同意,要砍树先砍我!”老支书说完,扬长而去。
生姜毕竟老的辣!老支书三拳两脚将林樟生的梦想捅了个粉碎。不过,林樟生不肯就此罢休。当天下午,林樟生跑到老支书家里,“叭”一下跪倒在床前,说道:“老支书,我求你点个头,因为上级已经传下话来,如果再不定下砍树的决心,这桥就只能造到十里路外的青山渡口去了,那么公路也就会随之改从大青山那边通过,这对我们大树村的经济建设是巨大的损失。老支书……”
正在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人。谁?老支书的女儿周燕平。周燕平五年前随丈夫去了福建,现在在一家服装厂当副厂长。得知父亲有病,她是特地赶回来探望的,谁知正巧碰上了砍树风波。当她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下决心要让父亲离开大树村,去福建安度晚年。经过一番努力,老支书终于答应跟女儿走。
送走老支书,林樟生心里很高兴,觉得这下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可是当他带人来到大樟树下,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大樟树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两行字:大樟树是传家宝,人人有责保护好。下面还签上了老支书的大名:周长生。
有了老支书这道手谕,村里那帮反对砍树的老奶奶、老爷爷们都神气起来,他们一串联,组成了白发护树队,轮流值班,把个大樟树看得严严实实。
眼看“拍板”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时,最着急的当然要数林樟生了,他多么想在自己任职期间为大树村的经济发展做点贡献,但是老支书不但死活不肯砍树,而且还每星期来信发布新的指示,林樟生真是左右为难,陷入了困境。
就在林樟生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信。信是老支书的女儿周燕平写来的,上面写道:林樟生并转乡亲父老:家父周长生因心脏病复发,经抢救无效,于九月十六日上午八时逝世,并于次日下午火化。遵照他老人家的遗愿,一不开追悼会,二不做坟墓。关于大樟树,他老人家也有交代。他说,人活百岁总要死,树高千丈也会枯,这是自然规律。我到外面一看,感到家乡确实落后了,不能再让大樟树遮住我们的视线,挡住我们奔小康的去路,该砍就砍了吧!
在这时收到这样一封信,究竟是喜还是悲,林樟生自己也说不清。他读完信后,又将信用毛笔抄了一份,贴到了村口大墙上,人们看了信,有的痛哭,有的叹息,也有的暗暗高兴。白发护树队的那些老人们失去了靠山,都泄气了:“嘿,老支书都同意砍树了,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
僵持的局面就这样出现了转机,一关关顺利通过。三天后,“哗”地一声轰响,大樟树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倒下了。
料理完大樟树,林樟生受众人之托,去了趟福建,目的是对老支书的家属进行慰问,同时也在老支书灵前献上一束花,以表示对他老人家的怀念。可当他到那里一看却傻眼了:老支书并没死,只是半身不遂、卧床不起罢了。
林樟生深知这里有蹊跷,所以在老支书面前也不声张,只是暗暗把那封信交给了周燕平,说:“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谁知周燕平看了信也是大吃一惊,说:“这信不是我写的!”这下轮到林樟生发呆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燕平想了想,说:“我可以肯定,这是大树村的人写的。因为当初我回家时,曾听到过这样一首顺口溜,说:若要富,先修路;要修路,得砍树;想要砍掉大樟树,还得先死老支书。所以我才下决心把父亲拉出来。原想他一走事情就好办了,谁知问题并不那么简单,人走影子在,事情更难办,给你们工作添了很大麻烦。现在有人冒我的名写这封信,我倒觉得是件好事。”林樟生似乎很恼火,说:“你把信给我,我一定要查出这个人来!”周燕平摇摇头说:“何必呢,大樟树已经砍掉,你要做的事很多,父亲这里,我会找机会向他解释。”林樟生觉得周燕平说得对,便点头告辞,回乡里去了。
长话短说。一晃过去了三年,林樟生得知老支书身体已经康复,就立即派人去福建将他接了回来。
老支书到家乡一看,惊呆了:“啊?我‘死’了才三年,怎么连自己的家乡也不认识了呢?”确实,大树村是变了样,一座雄伟的大桥,一条宽阔的马路,再加那川流不息的汽车,那热闹的街景……真是眼睛一眨,穷山村变成小康镇啦!
村里人听说老支书回来了,“呼啦啦”男女老少一下子都拥到村口,来了个夹道欢迎。
老支书一眼看见了樟树奶奶,连忙上去问道:“老嫂子,你好吗?”樟树奶奶忙说:“好、好!你看,我家新房子造好啦,儿子对象也谈上了,办喜事请你来喝几盅,你可一定要来呀!”老支书乐了:“一定来,一定来。”
就在这时,有个人称“阿凡提”的小伙子,挤到老支书跟前,深深地鞠了个躬,说:“老支书,我特来向您坦白交待,那封信是我写的,也是我特地跑到福建去寄的。这实在是对您老人家的不恭,我、我向您道歉!”老支书笑了:“没事、没事!没有你那封信,恐怕还没有今天的大树村呢!只是可惜了那棵大樟树呀。”
这时,林樟生乐呵呵地插话进来:“老支书,大樟树的树干、树枝,连树根全都派了用场,我们把它制成各种各样的工艺品,出口赚外汇。”说完,他从身旁一个青年手里接过两件东西:一个寿星老头树雕像、一根龙头拐杖。他递给老支书说:“这是我们自己生产的产品,给您留个纪念,也祝您健康长寿。”老支书接过礼物,端详了又端详,连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老支书一手捧着老寿星,一手拄着拐杖,乐呵呵地沿着公路往村里走。他一抬头,发现公路两旁栽的全是樟树,一眼望不到头:“唷,这么多小樟树呀?”
林樟生说:“不光公路两边有,我们还在村道两旁也栽了许多。”“好啊,好啊!若干年后,这些小树都将长成参天大树,到那时,咱们大树村可就是名符其实的真正的大树村啦!”
从此以后,老支书又留在村里,自动地挑起了管理小树的担子,人们经常见他带着一帮白发老人,在给小樟树修枝……
(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