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古城,有爿“黎明花店”,此店规模不大,却顾客盈门;此店不仅有各种奇花异草,更有一位引人注目的美人端坐在店堂账台上。
这女人姓冷名玉音,出身于教授之家,是花店会计。她平时懒于打扮,却偏偏有一种优雅的风度和高贵的气质,显得冰清玉洁、超凡脱俗。因为她平时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所以大家都称她“冷美人”。
冷美人今年已三十出头,她的丈夫名叫戈海元,是跃进无线电厂的装配工,是个体态粗壮、左眼眉梢上有道怕人刀疤的丑汉。但戈海元相貌虽丑,心肠却特别善良,所以他俩结合以后,虽无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甜蜜生活,却也和和睦睦。冷美人从心里觉得,戈海元是个好人,作为丈夫,是无可指摘的。然而,冷美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对戈海元怎么也激不起爱的冲动,她似乎有满腹哀怨和隐痛,有时,她还会从睡梦中哭醒。店里细心的人常会发现:当店堂偶有空闲的时候,冷美人便独自坐在账桌边,手托香腮,默默发呆;有时,还泪光闪闪,轻声叹息。
冷美人已经有了一个女孩,这女孩不随父姓,却随母姓,取名“盼盼”。盼盼虽说已经十岁了,可是连话也不会说,见了生人会像只小老鼠一样逃得无影无踪。冷美人为什么给孩子取这个名字呢?“盼盼”,冷美人在盼望谁呢?
黎明花店经理,是位腰圆体壮、性格直爽、心地善良的老太,人称“河马老太”,她对名门出身的冷美人始终另眼相看。冷美人作为一个财会人员,工作任劳任怨,账目清清楚楚。河马老太年岁老了,想呈报上级,推荐冷美人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冷美人神秘地失踪了。
冷美人一失踪,急坏了河马老太,她没等下班,就冒着蒙蒙细雨摸到冷美人的家里。爬上那又陡又窄的楼梯,推开房门,只见冷美人的丈夫戈海元和女儿正在吃晚饭。戈海元见河马老太进来,只微微点了一下头,让了让座,答了几句,就自顾低头扒饭。放下饭碗后,又忙着去焊焊接接、敲敲打打,干私活去了。而冷美人的女儿盼盼,见了河马老太就一闪身逃进里屋,再也不露面了。
河马老太被撇在一旁,好生没趣,只得站起身来告辞。戈海元这才放下手里的电焊工具,结结巴巴地说:“三天后她会回来的。”河马老太问:“她哪去了?”“不知道。”
戈海元没有说谎,他确实不知道妻子哪去了。
冷美人只对戈海元说了一声“三天后回来”,就离开家门,乘上轮船,又坐汽车,再沿着乡间小道,步行十余里,一路风尘,来到当年上山下乡的故土。她急急走到一片荒凉的野树林子里,辨别了一下方向,似乎已找不到她所要寻找的东西,突然她扑倒在一处已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的黄土上,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她在旁边的青石缝里,发现一株尺把来高、细瘦得快枯萎的松树苗。她像发现了奇珍异宝一般,把它紧紧揽在怀里,发狂似的吻它,泪水竟像断了线的珍珠滴在树苗上。流了一会泪,她把小松苗轻轻挖了出来,又从那坑坑洼洼处捧了一兜黄土,用白纱巾裹着,然后走遍县城,才觅到一只白瓷花盆,把小松苗栽在花盆内,一路捧着,冒着蒙蒙细雨,在离家后的第三天傍晚,乘坐晚班轮船匆匆忙忙赶回来了。
只见她身上那件莲青色风衣下摆溅满了点点泥浆,一双乳白色的麂皮皮鞋成了泥鞋,两眼红肿,神情哀伤,拖着疲乏的脚步,摇摇晃晃地走进那阴暗潮湿、破旧不堪的简易楼房。她淡淡地对戈海元说了声:“我回来了。”戈海元抬眼看看她,也没追问她到哪儿去了,只说了一句:“你吃力了,去休息吧。”
冷美人望望面容憔悴的戈海元,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没有马上去休息,却郑重其事地把栽着小松苗的花盆放到阳台上。
从此,冷美人几乎把全部业余时间都扑在那株小松苗上,每天浇灌,细心照料,痴痴地望着它,似乎在盼望它有朝一日开口说话。小松苗也好像颇解人意,蹿出碧绿的针叶,越发挺拔变壮了。
有天,冷美人还未下班,突然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麻杆子雨直下得对面看不清人。冷美人想起小松苗还放在阳台上,赶紧夺门而出,直奔家去。她气喘吁吁地刚来到楼下,只听“哐当”一声,狂风吹开阳台门,把白瓷花盆撞跌下来,摔成了碎片,小松苗连根砸断了。冷美人顿时脸色惨白,像丢了魂似的呆呆地站着,任凭风吹雨打。
过了一会,她收拾起小松苗瓷盆的“残骸”,走上楼去,见戈海元正坐在家里,专心地在焊接线路板,女儿盼盼偎在他的身旁,已经睡着了。
冷美人见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家中,竟不知道关好阳台门,不知道照看一下花盆,顿时心头涌起一阵哀怨。但她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咬着下唇,抱起女儿,默默地走进卧室。
第二天,连晚饭也没吃,冷美人就带了女儿回娘家去了。
冷美人为啥千里迢迢到她当年插队的地方去弄来这么一株小松苗?而且那小松苗跌坏了,会如此哀怨呢?这真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