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匠气咻咻地拿着那张信笺跑到乡政府,把乡干部一个个都找遍了。干部们对他很同情,表示要跟有关部门联系,帮助他把春宁追回来,并要把那个诱拐春宁的男人交给司法部门,依法惩办。李石匠回到家里时,电灯都已经亮了。
他正要烧火做饭,村里一个苗木专业户匆匆跑来告诉他一条重要线索。原来离村里十多里路的西北方向,有座海拔一千多米的越王山,遍山杂草丛生,是个人迹罕至的荒凉所在,只是近两年,这个苗木专业户在山上开垦荒山,试种了一些猕猴桃。山顶上有座尼姑庵,“文化大革命”前这里还住着一个老尼姑,后来红卫兵“破四旧”,把她赶下山去,这座庵就破落了。这个苗木专业户就在破庵内用竹子搭了一张简易床铺,以备春后管理果苗时偶尔夜宿之用。他打算明年再扩大一些栽种面积,今天下午特意上山去选择地段。下山时天已断黑,走近破庵时,突然发现庵里有灯光。他心中好生奇怪:除了他,庵内从来没有人去住过,是谁把里面的马灯点燃了呢?他蓦然联想起上午李石匠在家门口大喊大叫,说他老婆跟别人私奔了。这灯光会不会跟此事有关呢?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就没有进庵,飞快地跑下山报信来了。
李石匠听到这个消息,全身的热血一个劲地往脑门上涌。他断定庵内不是别人,而是春宁和那个男人。他俩准是防备近日内各交通要道会设卡查人,便跑到杳无人烟的越王山顶上暂避风险,待寻人风头一过,两人便可溜之大吉了。李石匠马上跑到胡篾匠家去商量对策,胡篾匠把大腿一拍:事不宜迟,立即上山捉奸。
很快,一支由八九个强壮汉子组成的捉奸队在李石匠和胡篾匠的带领下出发了。几道手电筒的强烈光柱,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天上飘起了雪花,天气冷得出奇,可是这些汉子们心里却像揣了一团火,个个摩拳擦掌,人人热血沸腾。尤其是李石匠,恨不得身插双翅,立即飞到山顶,抓住这对狗男女碎尸万段。
一个小时后,他们爬上了山顶,尼姑庵内的灯光还亮着。为了防备他俩逃跑,九个人分成三组,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包抄上去。
李石匠带着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正门前,从门缝里一望:只见一盏擦得雪亮的马灯挂在墙上,屋内拾掇得干干净净,正墙上还贴着一张亮晃晃的大红“囍”字。床上的那对狗男女,盖着一床平时连李石匠也舍不得拿出来用的大红缎被。此情此景,把李石匠的肺都气炸了,他猛地飞起一脚,将门踹开,冲进屋内,用力将大红缎被一揭……
可是,哪有什么奸夫?床上只躺着春宁一个人。她穿着出嫁那天穿的崭新衣裤,双眼微闭,双手交叉护在胸前,美丽而又苍白的脸庞显得十分安详,腮边的酒窝里还挂着一丝笑意……
李石匠怔了怔,又怒不可遏将她一把揪住,可他万万没想到拎起来的只是一具僵硬的躯体。春宁,她死了!人们惊呆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哟?
死者枕边放着一只空药瓶和一封遗书。同来的汉子中,有个文化稍高点儿的,拿起遗书念了起来:
可恶的李石匠:
你是救过我,但又害了我,毁了我……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重刑之下无硬汉,何况我一个求告无门的弱女子。在你的拳脚威逼下,我不得不编造出一个有声有色的艳情故事。然而,我自己却被臆想出来的“他”打动了,我发现就在“他”身上,有着我梦寐以求的东西。于是,在周围人鄙夷的白眼中,在你的拳脚下,我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温着这个故事,一次又一次地与“他”在冥冥中幽会……
当你像以前那三个流氓一样蹂躏我的时候,我无力反抗,只求快快完事,只求快快入睡,我只要一合眼,就能编织出许多我与“他”的玫瑰之梦。有时我实在忍受不了你那野兽一般的举动,就只好把你当成臆想中的“他”,以求解脱精神和肉体上的痛苦……我深深知道,人不可在梦中生活一辈子;我更不愿意在元旦这一天,被你像赶牲口一样赶到圩场上去示众。于是,我只有带着臆想中的白马王子——“他”,来到这高山之巅举行“我们”的婚礼,宁静地走向永恒的幸福……
李石匠,你知道制造我谣言的祸根是谁么?就是你的同年老庚胡蔑匠!你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是调戏我,多次遭到我的严词拒绝后,便生出了对我的诽谤之计。我几次想向你吐露实情,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你会相信我这个你眼中的“处理品”吗……
李石匠再也听不清下面还念了些什么,突然从胸腔深处迸发出一声狼嗥般的悲号,猛地朝胡篾匠扑了过去。人们厌恶地望着这对“知心朋友”在地上扭成一团。
这时,有人发现春宁护住心口的胳膊下面,压着一张纸片,抽出来一看,众人一齐惊叫起来,只见那雪白的纸片上,是一个用铅笔勾勒出来的头像:一张方脸有棱有角,两条剑眉英气勃勃,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似乎能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看穿……
破庵外,呼啸的狂风正在撕扯着人世间的不平,大地用它的银装素裹,证实着这个弱女子的清白……
(龙江河)
痴情冷美人
痴心地爱着一个你认为不值得爱的人,而又无法摆脱出来,那是最悲哀的,是最容易把一个人毁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