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亦楼也只是一时兴起才会在MSN上挂一句签名,说上一句“我要回家了”。
她很少登陆MSN,好友也是寥寥无几,多半她出现的时候都是不在的,亦或是隐身。会突然这样,也只是想着,会不会那个头像一直灰着的人能看到这句签名,她要回家的消息还能在他心里激起一阵涟漪。当然,这只是她心里的一种侥幸。她还做了另一种假设就是即便他看不到,也总会有另一个人将这个消息传到他耳里。
这些年,她能聊得来的朋友只有纪灿一个人,在她心里,朋友贵不在多,重在热闹。纪灿就是一个热闹的姑娘。每回,当她说一句“我难过”,都能换来纪灿的一句“你在哪,我就来”。
而纪灿,就是她希望的她和俞致礼之间的传话筒。她自信,这个热闹的姑娘总是不会令她失望的。
从很久之前,俞致礼对亦楼来说就是远远望着都是一种窒息的存在。好像在他面前,她生来卑微,她从前总以为那是因为俞致礼太过优秀的缘故,而她因着家庭原因一直粗糙地成长着,她与俞致礼真的太不般配了。后来,她才明白,只是因为她的爱与珍惜总比他的多。于是,这段不平等的关系在长久的忍耐与妥协后走向了分崩离析。而后,没有人再愿意去花力气挽留。
时光重重磨砺,亦楼已不是那个只要一想起俞致礼就难过得想要死去的女孩,她成长得有些慢,但不是太慢。至少,26岁的她,已经能坦然地听纪灿说起俞致礼的事情,他的生活,他的事业,他的女友,以及他的孩子。
孩子,听纪灿说那个孩子是俞致礼的养子,当年被家人狠心抛弃,俞致礼的妈妈看到后就抱回家了,许是因为投缘,就让俞致礼领养了这个孩子。
亦楼烟瘾上来,心烦之余,退出了MSN。她匆忙起身,愣了一下,想去抽支烟的心一下子冷却了。苦笑,家里哪里还有一支烟,都在昨天被她扔掉了。抽烟三年,她是第一次有了要戒的念头。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曾离家出走的女孩都会和她有一样的想法,都想让过去的人看到一成不变的自己,至少不是糟糕的模样。好似时光未走,她从没离开过。所以,她决心戒掉所有不好的习惯,抽烟、泡吧、夜不归宿,这些统统都要消失在她的26岁。
她微叹了口气,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凉风习习,吹乱了她的发。夜幕中星光点点,眼下是一片璀璨的万家灯火,不经意间迷了眼睛,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堪。她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女孩的眼泪太宝贵了,就算想哭也不可以流泪。她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哭,就是觉得很难过,也许只是因为烟瘾难熬。
如果不是在这座城市孤家寡人一个,其实这座城市还是很可爱的。至少,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她没有受到嘲笑,她被这座城市很好的接受着。
片刻后,内心终归平静,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亦楼抬起手看了看屏幕,纪灿来电。
她微微扬起嘴角,莫名的轻松感充斥着内心,用愉悦的声音说:“Hi!灿。”
“你真的要回来了吗?”疑问的语气,略带着惊喜。
“是啊,倦鸟归巢。”
“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我一定要去接你。”纪灿厉声强调着。
亦楼一时没忍住,眼泪爬上了眼角,渐渐涌出,她嘶哑着声音抱怨着:“喂!我快受不了你的煽情了。”
“你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你消失了一年后才联系我,你知道当时我多沮丧吗?我纪灿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要不是你后来主动联系我,我才懒得搭理你。不管如何,这次我一定要成为第一个见到你的人。”
“好。”亦楼轻声应道,挂了电话后,她把自己的航班信息转发到纪灿的手机上。
但她不敢告诉纪灿,她的回归可能只是暂时的。
一周后,蓝天白云下,一架从海市出发的飞机经过两个小时的航程平稳降落在南城机场的停机坪上。
亦楼觉得自己真是好人品,难得海市到南城的飞机居然准点了,她想这一定是个好开始,然后心情不错地下了飞机,拖着行李箱脚步轻快地往出口走。
今天的她穿着一袭粉绿色的雪纺连衣裙,裙摆飘逸,露出若隐若现的长腿,纤细的身材令人不由得停下脚步想要去一窥墨镜后她隐藏着的容颜。
临近出口,亦楼嘴角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慢慢走向那一抹粉色。可是仅仅几秒,她的脚步迟疑地停下,在纪灿身后的人,尽管戴着帽子与墨镜,可是亦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阿和。”亦楼呢喃着,内心复杂极了。
俞致和,俞致礼的亲哥哥,她没有想过自己回来南城,第一个见到的俞家人,不是俞致礼,而是俞致和。
那个她曾经很亲切地叫他“阿和”现在是陌路的男人。
她移开视线,故意不去看他,纪灿向她走来,她连忙收拾好心情,一扫方才的阴霾,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纪灿。
见惯了纪灿一身西装西裤的打扮,现在的她居然穿裙子,真令亦楼大跌眼镜。
“我亲爱的灿,想死我了。”扔下行李箱,亦楼激动地给纪灿一个大大的拥抱。
“宝贝,我也想死你了。”
一番肉麻的寒暄,令周边路过的行人一阵寒颤。
松开纪灿后,亦楼故意瞥向俞致和方才的方向,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站着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
“他不见了。”亦楼诧异道。
“什么?”纪灿好奇。
亦楼不假思索地说:“阿和刚才站在那里的。”
纪灿愣了一下,然后才顺着亦楼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明明什么都没有。
“你开玩笑吧。你回来这件事,俞致和怎么可能会知道?而且他都有三四年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了,你看花眼了吧。”
亦楼笃定地说:“真的是他。”
“够了,亦楼。我从来就没告诉过你,你走后,俞致和发生什么事,如果你了解全部,你就会知道俞致和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那么傲气的人,怎么会让你看到他的狼狈?”说出这些话,纪灿的眼中闪着泪花。
狼狈?
亦楼紧张地问:“阿和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腿、瘸了。”声音有些哽咽。
尽管已经四年过去了,但是纪灿还是不能很好地面对这个事实。
“怎么会?”亦楼震惊了。
“意外。”纪灿没好气地说,脸上闪过一丝哀伤。
亦楼沉默了,纪灿看她一脸难过,缓了缓语气,安慰着:“好了,亦楼,我送你回家,你家我都让人打扫干净了。”
纪灿帮亦楼把行李箱搬到她的座驾后备箱,上车后,亦楼拿掉墨镜,纪灿打量了下,满意地点点头,“还是那么漂亮,不错,不错。”
亦楼还沉浸在俞致和的意外里,兴致不高地随口问:“俞致礼知道我回来的事情吗?”
“我当着俞致礼的面告诉温思嘉你要回南城了。”纪灿骄傲地说。
亦楼无声地笑了,这个方式倒显独特,也只有纪灿才会想出这种方式,试想俞致礼该多费神啊,前女友和现任成了好友,而现任对前女友的事什么都不知情。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真残忍,思嘉那么好的女孩,我们为什么要故意接近她和她成为朋友去打破她原本单纯的生活呢?”
“谁让她是俞致礼的未婚妻呢。她该。”纪灿嘴硬道。
“其实思嘉和致礼很般配。”
纪灿白了亦楼一眼,要不是她现在在开车,一定揍亦楼这个白痴一顿。
“薛亦楼,你不矫情会死啊!”
“事实如此。”亦楼不想多做辩驳。她曾经看过思嘉和致礼订婚的照片,俞致礼的母亲亲自寄给她的,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温馨恩爱。虽然只是一张张照片,可是她就是能看出致礼对思嘉的柔情,是曾经的他在后来越来越吝啬给予她的。
亦楼心里明白,她和思嘉相比真的有太多的不足了,思嘉才是最适合成为俞太太的人选,家世好样貌好性格好不说,思嘉有能包容俞致礼所有不好的襟怀,这种贤妻良母型的谁不会心动?也难怪俞致礼在和她分手三个月就和温思嘉订婚了。
还在恍惚中,车子已开进小区,四年不回来,这里比记忆里的景象破败了许多。亦楼和纪灿走到公寓楼下,要输入密码时,亦楼突然笑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且,我也有些记不清楚密码是什么了。”
“出息!”纪灿推开亦楼,熟练地输入几个数字,然后“叮”的一声,门开了。
亦楼跟着纪灿上楼,看着久违的家门被打开,却心生胆怯,不敢跨入。
“我害怕妈妈会怪我。”亦楼如实说。
“你现在也知道你几年不回家是一件多么欠扁的事情了吧。”
亦楼苦笑,她的苦衷别人是不会知道的。
母亲的遗像被供奉在桌前,贡品都还很新鲜,这一点纪灿这个干女儿的孝心要做得比她这个亲生女儿好太多了,想到此,亦楼心里满满的抱歉。
“谢谢你,纪灿。”亦楼由衷地感激道。
“那就报答我呗,我们律所要招人,你来不?”
“我也有这个打算。”铭泰是南城出名的律所之一,也是俞氏集团聘请的律师团队,前途无量。
“把你简历给我一份,我帮你给HR,这样更有把握些。”
“灿,你真是我的幸运啊。”
“谢谢,那你可算是我的不幸之一了。”纪灿开玩笑地说。
亦楼心里了然,如果纪灿没有认识过一个叫薛亦楼的女孩,也就不会间接遇到她此生最大的劫难——俞致和。
把行李收拾出来后,亦楼去厨房煮了两碗泡面,打算中午就这么凑合着吃吃,谁知她刚端着面到餐桌,就听到纪灿的尖叫,她立刻放下碗,紧张地跑到纪灿面前,“发生什么事了?”
纪灿把手机递给亦楼,“你自己看,有陌生号码打入。”
亦楼不以为意地接过来,却在下一秒表情凝固,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虽说是陌生号码,可是那串数字,亦楼早已铭刻在脑海中,那分明就是俞致礼的手机号码。
电话接通,亦楼没有率先开口,而是等着电话那头的人先说话。
短暂的等待后就在亦楼打算按掉电话时,俞致礼熟悉的声音随着电波传入耳中,“听说你回来了。”
简单直接,一贯是俞致礼说话的风格。
“你是谁?”亦楼明知故问,脸上闪过一丝讽刺的意味。
“我是谁?薛亦楼,你居然忘记我的声音了。”
“很抱歉,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相比起接电话前的不安,现在亦楼越来越淡定了。
没过多久,对方咬牙切齿道:“俞致礼。”
“哦,是你啊。”亦楼继续保持淡淡的口吻装傻着。
“我们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回来了,我当然要为你接风洗尘了。晚上七点半,君悦,你会来吗?”
“不会,我没空。”亦楼直截了当地拒绝。
“薛亦楼,你不会是害怕面对我吧?”
“你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你——”
“知道了,七点半,君悦见。”说完,亦楼果断地挂了电话。
“你们俩这样口水战有意思吗?又不是小孩子了,成熟点好吗?”纪灿感到头疼。
“每次斗嘴他都赢不了我,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亦楼自豪地说。
“那是他让着你。”
是啊,不然那么毒舌、一点也不肯吃亏的俞致礼,她哪里是对手?她现在能喜欢的也不过就是俞致礼的那份相让了。
纪灿试探性地问:“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要,我一个人可以的。”亦楼顿了顿,坦白:“其实,我很想他。”
即便他们之间隔着遥远的四年时光,即便他们之间再不复往日的亲密,她也只想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寒暄也好,沉默也罢,就只有两个人,一起默默回忆过往而表面不动声色。
亦楼突然变得忧郁的眼神令纪灿觉得有些冷,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薛亦楼,我看不清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看到纪灿的表情,亦楼认真地问。
“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还爱着俞致礼?”
亦楼愣了愣,浅笑反问:“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