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呢?”纪灿重复着,诧异亦楼她居然没有否认,然后不得不用尖锐的语气斥责道:“你疯了吗?难道你让我帮助你接近温思嘉就是为了抢走俞致礼吗?我以为你只是想要让俞致礼不痛快。亦楼,你究竟怎么了?这不像你。你从来都是果断决绝的人,对于自己舍弃的人,从来都不会留恋的。”
“我也会后悔啊。我不是神,我不能保证自己所有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我也会因为错误的决定而厌恶自己。我和他的记忆那么清晰刻骨,不会因为我离开南城就能被遗忘。这些年,被这些记忆折磨的我既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纪灿,你不是我,不会理解我的。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为了回到俞致礼的身边而故意成为温思嘉的朋友的。其实,四年前在离开之后,我就知道,我依旧疯狂地爱着俞致礼,可我就算知道错了,也没有回来。因为我回不来了,俞致礼他总是可以做得比我绝情。是我先放弃他的,他的骄傲不会允许自己给我认错的机会的。”几度哽咽,亦楼终究还是完整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她以为这些感觉会一直溃烂在心里,永不见光。
“我从来就没有问过你是不是还爱着俞致礼,我以为你是真的放下了才回来的。”纪灿无力地垂下头。
“我放不下俞致礼,就跟你永远放不下俞致和一样,我们都是固执可怜的人。就算有过很多次想放弃的时候,可时间证明,我们都坚持下来了。”
而你也比我幸运,至少你对俞致和还是有办法的,我对俞致礼,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客厅里突然间安静得有些令人惧怕,纪灿的眼神一直锁定着亦楼,复杂愤怒,终于什么也没说,拿着包起身离开。
亦楼看着纪灿的背影,有一种想抽自己嘴巴的冲动。
薛亦楼,你为什么又要去戳她伤口?你真是嘴贱。
到达君悦酒店的时候,才刚刚过七点。
亦楼低下头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高跟鞋与连衣裙,黑色,太过沉闷,她不无气馁地从包里拿出化妆镜,看了看自己的妆容,浓了,然后无比嫌弃自己,平日里所有不注重的小细节在这一刻就像是天大的事情被揪住不放。
她有些着急,要怎么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去另一条街的商场,给自己重新置办一身行头。她绝不要这么有瑕疵地去见旧情人。
她必须让俞致礼看到光鲜亮丽的自己,离开他,她过得很好。应该是这样的。
再次出现在君悦酒店的大堂时,明明已经迟到了近半个小时,可她却气定神闲地在落地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身影,浅杏色的真丝裙,腰间系扣着的珍珠链将层次堆叠的蕾丝紧锁,诠释了略带张扬的华丽与性感,脚踩珍珠色平底鞋与她的珍珠手包相得益彰,举止投足间散发着的是一种不令人讨厌的自信,眼神魅惑,姿态优雅。
她由侍应生带领到二楼的豪华包厢,推开门后,侍应生恭敬地立在一边,亦楼抬眼间就看到了俞致礼,他站起身,黑色名贵的西装一丝不苟,全然一副社会精英人士的模样,嘴角慢慢绽放着微笑,不知不觉中竟灼伤了亦楼的眼。
对于一个迟到半个小时的人,俞致礼居然没有发火,还真稀奇。
转念一想,是温思嘉改变的他吗?曾听说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改变所有不好的习惯,磨平所有的棱角,越来越优秀,越来越令人着迷。俞致礼的变化可真大。
她动了动嘴角,点头致意:“抱歉,我迟到了。”
“没事,没关系。”他语气轻快地说。
亦楼低垂下头,走到座位前,俞致礼拒绝了侍应生的动作,然后绅士十足地拉开座椅,请她入座。
她错愕地坐下,再怎么样也不敢想象再次见面的他是这般的殷勤,像是一场梦。可她宁可眼前的人依旧是昔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你变漂亮了。”
他的不吝赞美令亦楼的心猛地痛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很想大声质问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会改变?”
他应该要生气的,可是他没有。
如果令你改变的人不是我,那就是一种凌迟,于我来说,你和温思嘉的四年是彻底打败了我和你之间的四年。这一刻,亦楼懂得,终究还是俞致礼更懂得如何不露痕迹地伤人,而她居然忘记了他本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
“是吗?谢谢。”她故作客气道。
俞致礼轻轻蹙起眉头,表情不满,“亦楼,我们之间需要这么拘谨吗?”
“要的。如果不需要拘谨,你又为何要约我在包厢见面而不是在外面的餐厅,你不过就是怕被娱记拍到有损你名声的事情。”亦楼言语犀利,狠狠地为自己扳回了一局。
如果我们之间注定是一场输赢要定的赌局,那么我情愿是你输掉。她密切注视着俞致礼的僵硬,轻蔑地笑了。
“随你怎么想。”他无意再忍让,也不屑为自己做辩解。
这是目前为止,他表现出来的唯一真性情。
而在亦楼看来,这才是他呀,不该成熟的他。
“上菜吧,我饿了。”她相信俞致礼已经点好了自己爱吃的菜,她也知道接下来她该怎么去打击俞致礼的热情。
盐焗腰果、土豆炖牛肉、烤生蚝、清蒸螃蟹、栗子鸡、三文鱼寿司,纷纷被端上桌,五花八门。
“都是你爱吃的,我没记错吧。”
“嗯,你费心了。当然,如果盐焗腰果换成腰果虾仁,土豆炖牛肉换成酱牛肉,烤生蚝换成炭烧生蚝,清蒸螃蟹换成香辣蟹,栗子鸡换成清鸡汤,三文鱼寿司换成蟹黄寿司,那就真的很完美了。”说完,亦楼无辜的眼神投向俞致礼,“你觉得呢?”
俞致礼有些无语,“你在故意找茬吧。”
“不敢。就是偶尔适当地提醒下旧情人,我换口味了而已。”
俞致礼压抑住自己的坏情绪,指示一边的侍应生按照亦楼说的菜式去通知大厨。没过多久,进来几名侍应生,亦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撤走桌上的菜肴。
“我可以将就的。”
“我不愿意。”俞致礼随口就回,夹带着怒气。
“那就抱歉啦。”她说得轻松。
俞致礼突然温柔笑了,“薛亦楼,你看你故意整我,我都奉陪着,不觉得我的脾气变了很多吗?”
“我不否认你是稍微变了一点,但你依旧欠扁。”
“是吗?倒是你真的变了许多,我现在连跟你在一起吃顿饭都觉得很累。”俞致礼嫌弃地说,“以前总以为距离产生美,现在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亦楼赞同地说:“跟思嘉那样不尖锐的女孩在一起,是很容易变得平和的。”
“你们故意和思嘉成为朋友是想做什么?”
“故意?你未免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只是巧合,偶遇,然后命中注定的成为朋友。怎么?前女友和未婚妻成为朋友,你心里不舒服吗?”
“当然、不会。”
“听说你有个儿子,你连有个儿子思嘉都愿意嫁给你,她真好。”
“纪灿说的?”
“是啊,你这样的人居然都有儿子了,命运真是个可怕的玩意。”
“可怕?我倒觉得命运很仁慈,至少舒乐还有我愿意去养他。”
亦楼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艰难地咽了咽唾液,左手用力地握住了右手,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不过,她觉得这样疼点也好,至少,可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怪异。
她无力地笑了笑,“大概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吧。”
“我妈抱回来的时候对我说他长得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俞致礼说得风轻云淡,眼神却是异常坚定的,他的视线直逼向亦楼的眼,带有一种贯穿力,像一把锐利的刀准确地刺向亦楼的痛处。
亦楼偏过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光影,红了眼睛,声音低沉地说:“是吗?真好。看来你们真的很有缘。”
“可我不爱他。这几年,我抱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顿了顿,笑了,继续说:“思嘉很喜欢舒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那孩子是思嘉生的。”
“我想去趟洗手间。”未等俞致礼再说什么,亦楼就匆匆起身走出包厢。
可我不爱他,可我不爱他,可我不爱他……
这句话一直都重复出现在亦楼的脑海中,无论她如何拼命摇头,就是赶不走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侵蚀着她的心。
为什么不爱呢?为什么会不爱呢?
亦楼盯着眼前的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慢慢蓄积着泪水,她紧紧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快被挖空了。
俞致礼,你混蛋!
我,也是浑蛋。
她终于克制不了自己的悲伤,捂脸痛哭起来。
洗手间里人来人往,可是都没有人停下来询问她发生什么事,她感激现代人的这份冷漠,至少避去了不少的难堪。
“薛亦楼?”
是俞致礼的声音,大概他等得不耐烦了吧,她这才惊慌失措地收拾起自己花了的妆容。
“薛亦楼,你在里面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马上出来。”她的声音彻底变得嘶哑粗犷起来。
连掩饰都无需了,索性到时候就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哭了,至于原因,她当然有不回答的权利。
俞致礼看到亦楼终于从洗手间走出来,脸上的冷漠缓和了下。
“去个洗手间都这么慢,你属乌龟的啊。”致礼抱怨着。
亦楼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瞪向他,然后直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走了几步,手臂被重力扯住,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不去挣扎,也不回身。
“放手。”
“怎么哭了?”
“不用你管。”
“看到我就那么令你难过吗?”
亦楼冷哼,回过头看着俞致礼,“相信我,你对我的影响没这么大。你的自恋别用在我身上,像笑话。别忘记,当初是谁先抛弃谁的。”
亦楼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她很疼,可就是倔强地盯着俞致礼看却绝不示弱。
这样的僵持维持了一分钟,俞致礼笑着放手,“走吧,菜应该都上齐了,早知道跟你吃饭这么不省事,我就不自找麻烦了。”
亦楼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餐桌上果然摆齐了她报出名的菜,其实她哪有那么讲究,只是有些享受刁难俞致礼的感觉。后来,许是真的饿了,她安静吃着菜,甚至有些狼吞虎咽的感觉,故意忽视着对面坐着的俞致礼。
她被芥末呛到,猛烈咳嗽起来,眼泪哇啦啦地往外流,如此正大光明。
俞致礼离开座位,拍拍她的后背,让她好受许多。
“没人跟你抢,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似乎你在海市过得不好。”
她拿纸巾擦擦嘴,纠正道:“不用在别人面前装淑女,不管是狼吞虎咽,还是细嚼慢咽,我都做着自己,你放心,离开你,我真的过得非常好。”
良久之后,俞致礼才开口说:“那就好。”
亦楼吃饱喝足,终于恢复了点力气,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嘴角微微扬起,她说:“其实,俞致礼,我挺后悔离开你的。”
“真的?”
“多金帅气的俞氏集团副总,想嫁你的人太多了,我这个人俗气,谁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我都可以嫁。”
“那行,我那么多朋友都挺适合你的。要我给你介绍吗?”
“行啊,你给我留意着。”
晚餐结束后,亦楼婉拒了俞致礼要送她的好意,她看着俞致礼的车一点点消失在车流中。
晚风微凉,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穿透过她的发。亦楼缓缓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与俞致礼再遇的情景,以为无非便是陈奕迅的那首歌唱的那样——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
然而现实是这样的生动残忍,他们之间谁也不谦让,争锋相对,百般嘲讽,都故意拿被时光磨好的最尖锐的针刺向对方,不见血不罢休。
他不够疼,我就不能好好生活。对,就是这样的心思。
这令亦楼有些怀疑,他们真的曾经相爱过吗?
相爱过的人分手后,真的可以做朋友吗?亦楼从前一直都不确定答案。但今晚之后,她总算明白了。
致礼,俞致礼,原来我们真的不能做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