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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我本名姓冯,是上海滩上的航运大亨(以前叫漕帮主)冯八金的女儿。父亲原来的名字土得掉渣,叫八斤,当了老板后才改为八金。父亲是铁匠出身,体格强壮,又从小习过武,练了一身本事。作为上海滩上的一代漕帮主,我家曾经家大业大,而这一切都是靠父亲当初拼命打出来的。父亲有三个儿子,他们的名字都是龙啊虎啊马啊的,而给我取的却是一个轻飘飘的名字:点点。父亲给我取这么个名字大概是希望我永远生活在无忧无虑中,不要去闯江湖,不要有承担,不要吃苦受难。如果不来日本鬼子,父亲的愿望我想一定是能实现的。

但是,鬼子来了……

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晚上,我们全家人聚在餐厅在吃夜饭,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隆隆爆破声,像天幕被炸开,整个城市上空都在抖。厨娘刚端菜上来,受爆炸声惊吓,手里盘子打了斜,菜汤溢出来,洒在桌上,连连向大家道歉。但接连而来的爆炸声掩盖了她的道歉声,我们都没听见,没跟她搭腔。厨娘觉得很无趣,无话找话地说:“这是什么声音啊?是不是打雷啊?”我们都知道,这不是雷声,这是炮弹的轰炸声。我们都不吭声,只有父亲,接着厨娘的话说:“打雷倒好了,就怕上海的天要变了。”母亲因此责怪他说:“让你走你不走,天真要塌了,我看你怎么办,这么大一家子人。”父亲说:“哼,妇人之见,仗还没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就要输。”母亲说:“邻居都走了。”父亲响了声说:“你别拿人家来说事,我还没有老糊涂,不会埋汰你们的。”

母亲没敢再说话。

在家里,父亲是绝对权威的,只有小弟才敢顶撞他。我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大哥叫一龙,二哥叫二虎,小弟叫小驹——我们都叫他小马驹。小马驹三岁时上街玩,被一个混蛋裹进大衣绑走,要父亲拿两根金根去换人。那时父亲还没有后来的发达,两根金条比他的命还值钱,他没有去要人,结果人家发了狠,把小马驹的两只脚板剁了,丢在大街上。后来父亲发达了,金条多得要砌进墙壁里,可小马驹永远只能像一条虫一样在地上爬。父亲觉得亏欠了他,所以对他宠爱有加。小马驹用两条残废的脚换来了在父亲面前的任性,家里只有他可以不视父亲的脸色行事。其次该是我了,因为我是独养女。外人都说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父亲待我比谁都好。可我知道,父亲给我的特权只是可以在两位哥哥面前耍耍小姐脾气,要在他面前撒野,得趁他高兴。

就是说,我还是要看父亲的脸色行事的。

比如这天晚上,我其实很想站在母亲一边告诉父亲,这场战争我们必定要输的。这不是说我不爱这个国家,我要诅咒她输,而是我要比父亲更了解这个国家和她的敌人——日本佬。父亲那时在上海滩上是无所不能的,包括那些在上海滩上混的日本佬——有些还是蛮有头面的,都对他恭敬有余,称兄喊大,常来找他办事,对他言听计从。他在南京政府里有朋友,有的位高权重,消息灵通。也许是受了这些人的影响吧,父亲一直对这场战争的输赢抱有幻想。正因此,在很多有钱有势的人相继离开上海,出去躲了,父亲却选择留下来。他多次对我们说:“天塌不来,天塌下来也砸不到我八金头上。”

那是父亲最风光的时候,白道黑道,地上水上,都有他的势力,洋人国人都把他当个大佬,他有理由自负,更有理由留下来。他拼搏了一辈子,在上海滩上九死一生,才积攒下如此规模的家业,他不想因为我们战败而毁掉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但是战争很快击碎了父亲的幻想,鬼子从海上飞来的飞机每天盘旋在我们头顶,丢下成堆的炸弹,让国军寸步难行,并且每天都有上万人在死,小小的日租界,靠着一万多日军的坚守,守得岿然不动,坚如磐石。与此同时,鬼子从海上来的援军日日增多,气焰日益嚣张,飞机越发的多,大炮越发的响。到了九月份,鬼子援军开始一次次撕开国军防线,大兵随时都可能压上岸,对国军实行四面夹击。

尽管南京从四川、广西、湖南等地调来大批部队进行顽强抵抗,把撕开的防线一次次用人墙、用惨痛的代价补上、补上、补上……但是这倒霉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记得很清楚,报纸上到处写着:是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五日凌晨,趁我们守部调防之际,日本陆军第十军司令柳川平助中将指挥所辖十一万人,在海军第四舰队的运送下,分乘一百五十五艘运输船,编成三支登陆队,在漕泾、金山嘴、金山卫、金丝娘桥、全公亭东西长约十五里的沿海登陆。天亮后,上海的天空里四处飘飞着鬼子成功登陆的传单,我的窗台上也丢落一张。我拿着传单下楼去找父亲,最后在大门口的廊房里找到他,看见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朝街上张望。

02

已是初冬,梧桐开始落叶,菊花蔫了,街上一派秋深气败的凋敝景象。偶尔,有人肩扛手拎着包包裹裹,慌乱走过,一派逃难的样子。我把传单交给父亲看,他不看,当即揉了,紧紧捏在手心里。显然,他已经看过这东西。父亲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国军顶不住了!很长时间,父亲不理我,一脸肃杀地看着落叶在地上翻飞。父亲虽然已经六十多岁,身板看上去还是硬得很,但硬朗里却透着孤独,是一种又冷又硬的味道,尤其是目光,很少正眼视人,看什么总是迅疾地一瞟一睃,冷气十足,傲气逼人。他看我穿得单薄,对我说:

“天冷,回去,别受凉了。”

我回去加了衣服,从楼上下来,看见父亲也回来,一个人在天井里伫立。我想上去跟他搭话,只见管家气喘嘘嘘地从外面跑回来向父亲报告说:“完了,老爷,城里的日本佬开始反击,昨天夜里已经渡过苏州河,国军开始撤退了。”父亲不作任何表示。管家摇着头唉声叹气地说:“啊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真是过了苏州河,那可是说打过来就要打过来的。”父亲冷冷地斜他一眼说:“是吗?”管家说:“那当然,鬼子脚上都是长着四个轱辘的,从那边过来,没遮没挡,能不快嘛。就算从金山卫过来,也要不了两天的。啊哟,真不晓得老蒋养的这些烂丘八是吃什么饭的,一百多万人,怎么连一小撮小鬼子都挡不住。”父亲面如凝霜,盯一眼管家,“你少说一句不会吃亏的。”说罢转身走。没走两步,又回过身给管家丢下一句话:“大少爷和阿牛回来,叫他们马上来见我。”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沙哑里有新添的沧桑感,却还是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

大哥和阿牛哥相继从外面回来,带回来同样的消息:国军全线撤退,上海沦陷在即。吃早饭前,父亲在厢房里召集大哥、二哥、阿牛哥开会。二哥迟到了,我去叫他时他还在睡觉。二哥新婚才几个月,婚房里披红挂彩的喜庆气氛还很浓郁,窗户上的大红喜字仍然红彤彤。父亲平时喜欢和大哥与阿牛哥商量事,对二哥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但这次,父亲非要等二哥下楼来才开会。我预感父亲是要同他们说大事情。

二哥像只猴子一样,跳跳蹦蹦从楼上下来,看见阿牛在天井里等他,冲上去照着他胸前背后嗨嗨地抡几拳。阿牛哥不跟他闹,说:“快去,你爹在等你。”二哥伸出头,冲着阿牛,摇头晃脑说:“桂芝还在等我呢。是在床上,你没这种福气吧。”桂芝是我二嫂。阿牛哥白他一眼,“不就是个女人,有什么稀罕的。”二哥说:“当然稀罕,人生两大乐事,金榜题名,红袖添香,你懂吗?”

“老二,进来!”突然传来父亲冷峻的声音。

二哥立时收住声息,理好衣衫,进去了。

二哥就是杨丰懋,想不到吧。杨丰懋是何等角色,大佬架势,绅士气派,谈吐优雅大方,而眼下的二哥,只是一个整天打打闹闹、胸无大志的楞头青,经常给家里惹事生非。二哥进屋后父亲让我出去,但我没有走远,就在门口。我要偷听他们说什么!我当时是个心里有秘密的人,我很关心父亲要同他们说什么。我听见父亲说:“看来上海沦陷是迟早的事了,日本人的德行你们是知道的,我们必须作好应付事变的准备。俗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走了这一大堆家产怎么办?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走的。可该走的还是要走,我想好了,今天就把妇人和孩子都送乡下去。”顿了顿,又说,“阿牛,这事你负责,马上去通知他们,准备走。”

阿牛应一声出门。

接着,父亲对二哥说:“老二,你去找一下杜公子,请他给我们搞一张杜老爷子的宝札名片,让阿牛带上,免得路上遇到麻烦。”二哥说:“桂芝也走吗?”父亲严厉地说:“她是男人可以不走。”二哥低声说:“她怀孕了。”父亲说:“那更要走。我再说一遍,妇人和孩子都要走。”我想见父亲这会儿的目光一定是死盯着二哥。二哥说:“好,知道了。”父亲说:“知道就好,就怕你不知道。”接着父亲问大哥:“你的事办得怎么样?”大哥说:“都办好了,几笔大款子都转到美国花旗银行了。”父亲问:“找谁办的?”大哥说:“罗叔叔。”

罗叔叔是一家报纸的总编,父亲的老朋友。父亲说:“找老罗办这事你是找对人了。”短暂的沉默后,二哥像临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爸,我听说罗叔叔可能是共产党。”父亲问:“听谁说的?”二哥说:“杜少爷。”父亲说:“杜少爷说的就要打折扣,他们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父亲又说:“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你们都不要去掺和。”大哥说:“嗯,知道。”二哥笑道:“是啊,乱世不从政,顺世不涉黑,这是爸的处世哲学嘛。”父亲说:“你别光在嘴上说,要记在心上。你们看,还有没有其它事?”大哥问:“小妹走不走呢?”父亲说:“怎么不走?当然走。”大哥说:“她要上学的。”父亲说:“沦陷了学校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呢。”

我心想,我才不走呢。

厨房那边飘来一缕缕我熟悉的桂元煮烂后特有的香气,那是父亲每天早上要喝的桂元生姜汤散发出来的。我看见徐娘正往这边走来,她是我家的厨娘,是父亲从老家带来的一个远房亲戚,已经跟我们十几年。我知道徐娘是来叫我们去吃早饭,我示意她别过来,让我去喊。我推开门进去,通知他们去吃早饭,同时想趁机跟父亲说说我不想走的事。父亲却不给我机会,不准我进门,说:“别进来了,我们马上来,你先去吧。”

但他们并没有“马上来”,我和妈妈、大嫂、二嫂、弟弟小马驹,以及大哥的儿子小龙、女儿小凤,围坐在餐桌前,安静地等着父亲来吃早餐。小马驹有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上,因此公馆内的诸多地方都专门设有轮椅通道。徐娘的怀里抱着年仅一岁的小凤,正在用汤勺喂她稀饭。小家伙不停地将胖嘟嘟的小脸蛋扭到一边去,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等了好久,父亲总算驾到,却没有带大哥和二哥,只他一个人。父亲落座后谁也不看,只说一句:

“吃吧。”

妈妈问:“他们呢?”父亲依旧没抬头,呷一口汤,一边说:“不管,他们有事。”我们这才端起碗筷闷声不响地吃饭。不一会父亲抬头看看大家,直通通地说:“日本佬可能很快就要进城,我已经作了安排,吃完饭后你们就回屋去,尽快收拾东西,准备走。”妈妈问:“去哪里?”父亲说:“回老家。女人和孩子都走,徐娘,你和小兰一道去。”小兰是家里的佣人。满桌子的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开口问什么。父亲又说:“阿牛送你们去,兵荒马乱的,他可以照顾你们。”我看见二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犹豫一会,终于说:“爸,我不走。”

“为什么?”

“我要上学的嘛。”

“你没看见街上的人都跑了,谁给你们上课。”

妈妈也说:“上学就不要去想了,这仗打得人心慌慌的,谁还去上学。”

我对妈妈赌气说:“那也不能说走就走,总要给人家一点时间准备准备嘛。”

爸爸说:“晚上走,给你一天的准备时间,够了。”

我撒娇说:“不够。爸,过两天走吧,我学校里还有好多事呢。”

爸爸撩起眼皮瞪我一眼说:“你不要名堂多,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走重要。”我不敢过多顶撞,只好僵硬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妈妈伸手碰碰我,让我快吃。我不理她。妈妈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吃,还要做好多事的。”我瞪妈妈一眼,干脆起身往外走。“你去干什么。”妈妈在我身后喊。我没好气地说:“我去收拾东西,行了吧。”

03

吃完饭,小马驹在天井里“姐、姐”地大声叫我下楼。

我刚走下楼梯,他神秘地凑到我跟前,对我嬉笑道:“姐,你的白马王子听说你要走很伤心是不是?”我说:“你说什么,别信口雌黄。”他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你蒙得了爸妈,蒙不了我。”一脸坏水地冲着我笑。我心烦着,气乎乎对他说:“你知道什么嘛。”

他说:“凡是你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的事,我都知道。”

我说:“我知道你就想来套我话。”

他说:“那你什么都别说,看我知不知道你的秘密。”

我说:“知道就说,少罗索。我还不知道你的鬼把戏,凡是算命的人都是骗子,什么神机妙算,就是骗人的把戏。”

他说:“听着,你的白马王子是某部电影里的一个人,你敢说不是吗?”

我一下慌了,十分吃惊地望着他,急不择言:“你……怎么知道?”

他一边嘿嘿地笑,一边说:“天上有风,地上有水,鸟儿会唱歌,鱼儿会说话,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说着眼神里和面孔上即刻蒙上了一层飘渺的雾气,整个人都变得虚幻起来。

我敲一下他的脑门说:“又说疯话了!老实交代,你还知道什么?”

他双手合什放到鼻尖上,闭目沉思片刻,睁开眼说:“我还知道你两个小时后会从后门溜出去。”

他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呢。这下我真是吃惊得很。他把脸凑到我跟前,得意地说:“放心去吧,我会替你保密的。”说着将轮椅歪侧着在地上旋出一个漂亮弧圈,洒下一廊笑声,消失在廊道里。

小马驹,我亲爱的小弟,从小为世人所伤害,又被家人溺爱。他既天真又孤独,既聪明又傲慢,既自卑又自负。他的生活就是在这个家里,轮椅上,但通过他的聪明好学,又走到别人不可及的远处。外人都说他算命算得准极,刚才我也算是领教了一回。

听母亲说,她怀小马驹时经常做梦看见白云仙鹤,算命先生说她怀的是个武将,将来一定能够顶天立地干大事。想不到,成了废人一个,双脚一辈子都立不了地。可除了不会走,小弟什么都比人强,断文、识字、算命、下棋等等,都是一把好手。尤其是算命,经常有人慕名而来。报社的罗总编,罗叔叔,是最喜欢他的,说他是个通灵人,并认他为干儿子。我是不信他的,但有时候又觉得他真有点神。比如他说我的“白马王子”,这是真的。我确实爱着一个人。我不知道小弟怎么知道的,可他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他不该知道却都知道,难道他真会通灵?

我爱的人就是高宽!

04

两年前,父亲花了两百块大洋找关系,把我送进上海艺术专科学校时,一定没想到我会违反他的“死规定”,谈自由恋爱。上艺专前,我曾读过一年会计学校,那是父亲希望我学的。可我学了一年,整天打算盘,跟数字打交道,烦死了。有一天,我跟同学去片厂看人拍电影,觉得那太有意思了,回来就向父亲要求去艺专读书,去学表演。我要当演员!父亲说:“什么演员,不就是戏子嘛,最下三烂的东西。”他极力反对我去读艺专,只是拗不过我的坚持才勉强同意,同时又有一个条件:不准我在学校“搞自由恋爱”。他觉得我们是大户人家,学艺的人大多是自由青年,疯疯癫癫,配不上我家。我起头也没有这种打算,直到有一天高宽出现。

高宽英俊吗?

不,他的天庭过于饱满,以致整张脸有点“头重脚轻”,下半张脸显得特别小。小马驹说他是“异人异相”,说白了,就是长相有点怪,说好听点是长得有点个性。但不论怎么说,都不能算英俊:那种让女孩子一见生情的相貌。

高宽有钱吗?

不,他甚至连家都没有,父母亲在他五岁前都死了,他自小由姑姑养大,十五岁到上海闯生活,当过报童,拉过板车,在片厂打过杂。他后来当演员就是因为在片厂打杂,被临时拉去当群众演员,扮一个黄包车夫,没有台词,没有正面镜头。没想到两场戏走下来,被导演看上眼,派给他一个小角色,演一个街头小混混,演得活龙活现。然后一演又演,演成一个大明星。这种事生活里不多,像书里的故事。

我在上艺专前就知道他,看过他演的电影《秋水》、《四万万》。说实话,在听他的词朗诵前,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人年轻时都爱虚荣,喜欢人长相,我觉得他长得一点不吸引我。我甚至有点反感他,因为平时经常听同学们说他曾跟谁谁谁好过,现在又跟谁谁谁在好,感觉像个被女人宠坏的谈情高手。第一个学期,我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只在路上碰到过几次。那时他还没给我们上课,他教表演,要二年级才给我们上课。但他名气大得很,全校师生都以他为荣,路上遇到他,都对他恭恭敬敬,或者惊惊乍乍的。我不理他,几次都这样。有一次他主动招呼我,问我是哪个班的,我瞟他一眼,还是不理他!我就是这脾气,从小养成的,只要我心烦的人,不管天皇老子都不理。我决不跟人打肚皮官司,我烦谁一定要显摆出来。我妈因此说我是石头投胎的,不开窍,傻得很,到了社会上一定要吃苦头。我妈没有改变我,改变我的是高宽,他说我这大小姐脾气,参加革命后是必须要克服的。

其实,高宽那时就是共产党,但我们都不知道,因为是“地下”的嘛。放寒假了,有一天,在报社当总编的罗叔叔给我一份请柬,说他们报社有个三周年庆典的联谊活动,让我去参加。这天天气很好,我想出去走走,就去了。活动在报社里举办,但罗叔叔的报社很穷的,城里租不起房子,在闸北区。那地方离我们家很远,我路又不熟,迟到了。到的时候,正好遇到高宽上台表演节目。是词朗诵,朗诵的是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我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他,更没有想到他的朗诵那么打动人。会场本是闹哄哄的,他朗诵后顿时安静下来,不一会静得鸦雀无声,以至仿佛可以听见他睫毛眨动、目光拉伸的声音。他嗓音磁性十足、感情充沛,配着自然得体的手势,目光时而远放,时而收敛,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沉,错落有致,收放自如,真是十分具有感染力。

朗诵了原文后,他又把它译成白话文讲解了一遍。这下,他和台下观众都更进入角色了,他自措的激扬的文字与他的激情融会贯通,把大伙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他诵一句,大家跟一句,现场顿时一派热火朝天。我被彻底感染了,跟着大伙大声念,并且默默地流出了热泪。那泪水滚烫的,我感觉眼睛都被灼伤了。

人真是个怪物,以前我那么反感他,可就这么几分钟,他在我心里完全变了样。

05

从那以后,我一直渴望在学校里遇到他,每次遇到都紧张得手心出汗,心里默默对他说:嗨,停下来跟我说说话吧。不知不觉中我甚至养成了习惯:经常在心里跟他说话。尤其情绪低落时,他的身影就会在我的头脑里塞得满当当,我不便对人说的话都对他一个人说了。每到周末,要回家前,我总想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陪我去车站。如果可以,我还想和他一起去旅行,去某个荒凉小岛,或许是某座闻名遐迩的文化古城。我想和他一起吃早餐、午餐、晚餐,在花前月下散步、吟诗、诵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爱,反正我开始惦记他,想念他。之前我从来没有这么惦记过一个人,他是第一个。可他好像知道我心里的秘密,整整一个学期都没理我,见了面总是视而不见地走过,好像在报复我。直到放暑假前一天,我们在炎炎素日下,在去食堂的路上劈面相遇,他手上拿着两个包子,没有任何预兆的叫住我,对我说:“冯点点同学,你暑假准备怎么过?”我都忘记说什么了,反正结果是他告诉我,他暑假会在哪里开一堂课,一周讲一次,希望我去听。

讲课的地方在法租界的一个佛堂里,时间是晚上,听课的人一半是社会上的人,一半是他学生,其中有两人是我同班同学。受父亲的影响,我对政治是小心的,没兴趣,平时尽量不去掺和,学校里搞的各种主义小组和游行活动我一列不参加、不关心。可高宽开的课讲的全是些主义,什么马克思、列宁、共产主义、苏维埃、延安,等等。我听了两次,闻到了一股可怕的气味:他是个共产党!我害怕,第三次没去。但第四次又去了,因为我发现我老是想着他,我想见他的愿望远远大过我对共产党的害怕。这一次——就是第四次,他上完课后与我单独聊了一会儿天,问我前次为什么没来听课什么的。我当然没说实话,随便找了个事搪塞。闲聊中,他发现我家和他住的地方很近,只隔了一条弄堂,他便叫我搭他的车回家。

从此,我们来去都是同一辆车。当然是黄包车,他才坐不起汽车呢。

我知道我不该爱上他,可我更知道,我已经爱上他。两个人相爱确实是神奇的,有时根本说不出理由和道理,至少他具备的几个在别人眼里的优点,比如是名人,比如是共产党,这些都不是我爱的。我甚至不知道爱他什么,可我就是爱上了他。就这样,这个暑假我哪儿都没去,一周那么多天似乎就在等着去听他的课,可实际上我对他的课又一点兴趣没有。我去就是为了跟他同坐一辆车,同来同去,听他说话,闻他气息。这就是恋爱的感觉!我真的爱上他了,虽然我没有对他表白过,但我给他送过烟、钢笔、苏州产的折叠扇。这些东西是我精心巧打的小算盘,我希望他从中看见我的心思,然后对我说一个字:爱!

我等着这一天。

可一个暑假都过去了,他什么都没说,把我气得回家撕裙子!

开学了,他要排一个话剧在学校里演出,他请我去演一个角色。一天晚上我们在操场上散步,他给我说戏,黑暗中,有那么一会儿,我们的肩膀不小心碰了一下,我有种触电的感觉,要晕过去!为了保持平衡,我不得不蹲在地上。他俯身问我怎么了,我有种冲动,想对他说:我爱你!可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这样我说:“同学们说你是共产党。”他笑道:“难道这把你吓倒了?”我抬头看着他,沉默着。他索性坐在地上,对我继续笑道:“你的样子好像是受了惊吓了,那我只能说不是了。”我说:“你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他反而认真地问我:“你说呢?”我说:“我不关心这个。”他问:“那你关心什么?”我低下头,一咬牙,干脆地说:“你心里有没有我?”他耍滑头,反问我:“你说呢?”我说:“我要你说。”他久久看着我,久久才说:“有,高老师心里有一个大大的你。”我说:“你骗我。”他说:“没骗你,真的。”我激动地捧住他手,一吐为快:“高老师,你该早发现了,我喜欢你。”他牵住我的手说:“该怎么说呢点点,要说喜欢,我早就喜欢上你了。”我说:“那你干嘛不说,非要我说,好在我也敢说。”他说:“我想等你毕业再说也不迟。”我说:“那我刚才说的不算,就等我毕业了你再跟我说吧,正式说,好吗?”他说:“好,你等着吧。”

窗户纸就是这么捅破的,这天晚上。一九三六年九月十七日的晚上,离我二十一岁的生日还有五十五天。我记得,这天晚上月亮特别大,也许是中秋月吧。

06

五十五天后,就是我生日的晚上,高宽带我去大世界看了一场电影,是葛丽泰·嘉宝和罗伯特·泰勒演的《茶花女》,里面有一段影像和台词像胎记一样长在了我身上,让我永铭不忘。那是泰勒和嘉宝互相表达爱情的一段——

在花园里,泰勒和和嘉宝,像两只幸福的蝴蝶一样,笑容绽放,翩翩走来。嘉宝说她要卖掉所有家档,告别以前的生活,重新开始选择新的生活。

泰勒立停,拉住嘉宝的手问:是吗?你会为我放弃一切吗?

嘉宝深情地说:我心甘情愿,为了你。相信我,别再怀疑我,这世上我最爱的是你,我爱你胜过一切。

泰勒吻了嘉宝:那你就嫁给我吧。

嘉宝举着潮湿的嘴唇,定定地看着泰勒:什么?你说什么?

泰勒又吻了嘉宝,坚定地说:我们现在就去教堂结婚,牧师将对我们说的每一句祷告,就是我们心中的誓言。

嘉宝问:真的?

泰勒说:真的,因为我爱你。

嘉宝顿时激动万分:我也一样爱你,爱你!我是为你生的,我还要为你活。以后别再说我会离开你,上帝会生气的。

泰勒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两人再次相吻……

这一次,他们吻得无比热烈,把我感染得心身都化了。我浑身的骨头像被抽掉,身体不由自主地依偎在高宽怀里。就这时,他吻了我。第一次!我的初吻!说心里话,自这个吻后,我把自己完全交给高宽,同时我也彻底被他迷住。这个吻像是有魔力的,把我和他都变得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一对梦中情人,说话,做事,想法,都变了。有时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我内心竟然有那么多的深情和浓浓的爱意。我们几乎天天见面,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抒不完的情,不想分手,不想让任何人和事打扰,只想两个人在一起。

很奇怪,以前我老觉得他额头太凸出,不好看,可现在我反而很喜欢它,觉得那里面全藏他的智慧和动人的思想。我经常抚摸他高大的额头问他:这里面有什么?他总是说:爱!对冯点点的爱。比大海还深的爱。比天空还阔的爱。比时间还久的爱。比……比……不停地比,把地球上所有能比拟的东西都比完,有的比已经比得很不贴切,甚至肉麻,可我还是爱听,他还是爱说。

我们家,我父亲和哥哥他们,总的说是反共的。所以,罗叔叔从不在我家谈论他的信仰,我父亲也从不相信他是共产党。以前,我在家里常听他们丑化共产党,说他们共产共妻,嗜血如命,一群无情无义的土包子。高宽完全改变了我对共产党的坏印象,我觉得他是世上最懂得爱的人。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都给我送花、写信,校园里的野花都给他采完了,我收到的情书可以结集出一本书。我觉得他比嘉宝的那个泰勒还要好,好得多。他成熟、稳重、幽默、热情、诚实、宽厚、有思想、有理想、有斗志,虽然形象没有泰勒帅气,但心地一定比他有魅力。这一年,他开始给我们上课,每一次,听他讲课的时候,我的心都一直跳得飞快,血流加速,神不守舍。我注视着他,想象着他已经对我说过和即将要说的情话,根本听不清他讲课的内容。有时候,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我的心会有那么片刻,猛一下停止了跳动,浑身也会随着抖动一下。到了夜里,我经常一个通夜一个通夜的失眠,满脑子都是他的音容和笑貌,失眠的痛苦灼伤了我的眼。

啊,恋爱的感觉真痛苦!

啊,恋爱的感觉真幸福!

如果没有战争,我有一百个理由相信,我一定会被他的爱融化,我会成为他的心,心的灵,灵的光。我们会一起看大海,登高山,逛大城市,住小旅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爱一个人,就是与他一起去看世界,走天地,翻山越岭,有苦同当,有福同享,编织一个只属于我们的世界。我们会结婚,父母亲反对也要结婚!可是现在我要走了,去乡下,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我决定走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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