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一天往往从一顿营养早餐开始,早餐的食谱包括有乳酪、谷物食品、烤面包、果酱和牛奶。和其他同龄孩子不同,拉玛西亚的孩子共用一台电视,而且这台电视每晚11点就会准时关机。其实相比午夜档前的电视节目,有些事更能让他们“大开眼界”。每当夜幕降临,拉玛西亚进入宵禁,佩普和他的室友们就会聚到窗子前找乐,这已经成为了每日的寝室例行任务,他们暗中窥探着窗外发生的一切:在通向拉玛西亚大门的这条大街上,妓女们在暮色的遮掩下来来往往,忙活着自己的生意。时间久了,他们如此这般的表现也变成了“屋子里的固定装饰”。
晚上就寝时间一到,孩子们的哭声往往会成为“夜曲”的重要声部,但是佩普很快就发现哭泣并不会让自己感到好受;不管怎样大家都是怀揣梦想而来,所以还是专注做好本分更实在,对佩普而言这其中便包含了对身体素质的系统性提升,教练们都觉得他很有潜力,可也都对他瘦弱的体格感到担忧。
球队经常要前往加泰罗尼亚各地进行比赛,也就是在这几年间,他真正了解了这片家乡热土,而在漫长的旅途中,佩普会不知疲倦地谈论足球。他也一直在学习,从身边看到的一切开始,从对手身上学习,从教练身上学习,从老队员身上学习。某个周末他在B队看到了一个任意球战术,随即便和队友将这个套路复制到了比赛中,并且取得了进球。教练问:“这是谁的主意?哪里看来的战术?”15岁的佩普·瓜迪奥拉回答道:“这是从成年队看来的。”拉玛西亚就是这样一座由球员和教练投身其中的足球高等学府。
“孩子一心只想踢球,想与足球为伴,拉玛西亚就能让你实现这个愿望。”佩普回忆道,“每天都是踢球的好日子,若不然你也可以去看看其他人是怎么训练的。有几次他们邀我在拉玛西亚讲话,我就打了这样一个比方:每天晚上入睡前,问问你自己还爱不爱足球,问问你自己在现在这个时间,是否还愿意爬起来带上球去踢两脚。”任何时候如果答案是“否”,那就该另谋生路了。
住在拉玛西亚还有别的好处,比赛日分发俱乐部宣传册的工作需要用到这些孩子,球童的工作也需要用到这些孩子——当然等着当球童的人可多了,这样一来孩子们就可以成为诺坎普的“特权观众”。佩普的少年时期就有这样一张照片:那是1986年的欧冠半决赛,巴萨在击败哥德堡之后成功进入决赛,终场哨响,巴萨的球员把主帅维纳布尔斯扛在肩上肆意庆祝,而小佩普就在一旁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
当球童的经历也让佩普学到了意想不到的一课,在一场巴萨和尤文图斯的比赛前,少年佩普焦急地等待偶像普拉蒂尼走出球员通道。有机会亲眼目睹偶像风姿这还是头一遭,为此他已经期待了好几个星期。为了得到普拉蒂尼的签名,佩普把纸和笔藏在了兜里,他还制定了一个巧妙的行动计划:尤文图斯要在场地的另一端热身,普拉蒂尼总得穿过球场才能到热身地点,佩普就打算在这个时候上前讨要签名,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让他免于麻烦。随后卡布里尼、博尼尼和布尼奥一道走了出来,紧接着是劳德鲁普,可就是不见普拉蒂尼的身影。原来法国巨星不是一直参与全队热身的,佩普恍然大悟:“啊,球员之间并非人人平等。”纸和笔没有派上用场,依然躺在他的兜里。
那张普拉蒂尼的海报后来在他老家的卧室挂了好些年,但是渐渐地,另一位球员占据了瓜迪奥拉的心:吉尔莫·阿莫尔,作为年长佩普4岁的拉玛西亚学员,他要比普拉蒂尼鲜活得多了,日后他也成为了克鲁伊夫那支梦之队的中场球员。
“那年我13岁,打那时起,我便开始注意你的一举一动。”10年前,佩普在自传《我的足球,和我生命中的人》即La meva gent, el meufutbol,是于2001年出版的瓜迪奥拉自传。关于阿莫尔的部分中如此写道,“我不止关注你的每场比赛,还有每一次训练。我注意到你待人接物的方式,你就像是交际的行家,面对任何人都能应付自如。我的训练课是晚上7点开始的。但是我习惯提前2个小时到场,这样我就能在边上的1号场增长见识:我想知道你如何激励自己,如何鼓励队友;我想知道你如何向队友要球,如何倾听他人意见;我想知道你如何能赢得周围所有人的尊敬。感谢你当年教给我们的一点一滴,在拉玛西亚的1号场,在晚餐的饭桌上,在更衣室内,在假期里,在客场酒店里,甚至是电视上……”
当阿莫尔随B队从客场归来时,瓜迪奥拉便会缠着他谈论比赛结果和细节,值得一提的是今后将要成为瓜迪奥拉助手的蒂托·比拉诺瓦当时也在这支球队中。通常来说阿莫尔的回答都是:“我们赢了。”之后的几年里,阿莫尔成为了佩普的老大哥,在他身上你看得到巴塞罗那俱乐部所有的价值观,而佩普也深知俱乐部不仅仅是钢筋水泥构建起的宏伟球场和训练基地,更多的是阿莫尔和其他球员代代传承的足球基因。当佩普成为巴萨主帅之后,他做的头两件事就是卖掉了罗纳尔迪尼奥和德科,同时任命阿莫尔为球队青训主管,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期望本土球员能够在更衣室再度拥有影响力。
彼时的瓜迪奥拉依然是纤细的瘦高个,这和一个足球运动员的理想身材大相径庭。但是伟大的艺术往往就是在挫折中孕育而生的,瓜迪奥拉的速度和力量无法与对手抗衡,于是他选择用脑力来代替体力,他本能地开发出了无人可及的空间感,他可以用一脚传球甩脱三名球员的纠缠,他可以用传球拉开空间,亦能用传球来收紧阵线,在他脚下,球远远要比人跑得多。一般孩子刚开始踢球时都热衷学习盘带,瓜迪奥拉是个例外,他热衷于学习如何传球。
现如今拉玛西亚早已成为了巴塞罗那青训体系的代名词,从过去到现在那里从来就不乏天赋,30多年里拉玛西亚人才辈出,他们也造就了让世界为之倾倒的足球风格。“有些人觉得拉玛西亚就是可口可乐的配方。”加泰罗尼亚记者拉蒙·贝萨说道,“是一种神秘的胜利方程式。”实际上根本没有秘密可言,那只是一种简单而又不断完善的理念:战术方面强调控球协作以攻代守,永远以攻破对手球门为目标;青训方面要找寻最有才华的球员,但不以身体素质作为考量的主要标准。在此基础上球队对技术能力严格把关,并保证孩子们在发展的过程中对足球运动有良好的理解。这就是建立在技术与天赋之上的哲学,仅此而已。“我永远都会记得自己来到巴萨时他们告诉我的第一件事,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巴萨中场哈维回忆道,“他们说,在这里,把球弄丢是一种罪过。”
巴萨的运营模式源于俱乐部对美丽足球的热爱,要知道加泰罗尼亚豪门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招贤纳士,将库巴拉、柯奇士和塞博尔这3位匈牙利国家队的重要成员收至帐下,俱乐部历史上两位重要人物劳利亚诺·鲁伊斯和克鲁伊夫的革新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劳利亚诺是一位顽固的教练,70年代他将一套基于技术和天赋开发的训练模式带到了巴萨,在他执教的第二个赛季,这套模式被推广到了所有梯队。而在克鲁伊夫治下,控球是最重要的信条。“如果你能控制皮球,对手就没有球权,没有球权自然就无法发起进攻。”克鲁伊夫日复一日地说着这句话。于是之后的工作就变成了寻找能够控住球的球员,训练中也有大量的站位演练。
为了贯彻俱乐部的理念,拉玛西亚不仅培养球员踢球,还教导他们做人,和古往今来所有优秀的青训营一样,他们为球员注入了强烈的归属感。正如哈维所说的那样:“这支巴萨成功的关键在哪里?在于我们大部分人都来自‘这栋大房子’,是他造就了现在这支球队。不仅仅是球员,教练也来自那里,还有队医、体能训练师甚至杂务工。我们都是culés加泰罗尼亚语,代指巴萨球迷。,我们都是巴萨拥趸,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大家庭,我们会为了共同的目标全力以赴。”
2011年,拉玛西亚旧址完成历史使命,那里不再是巴塞罗那青年学员的聚集地,但是始于30多年前的那场革新依然没有结束。在瓜迪奥拉入主球队之后,拉玛西亚最优秀的人才获得了最大限度的信任,此时也正是拉玛西亚的历史巅峰。正如过去的奥运会选手、加泰罗尼亚作家马尔蒂·佩拉纳乌所说的那样:“拉玛西亚是造就非凡卓越的分化因子,是象征球会形象的飘扬旗帜,也是夯实基业的远见投资。”当然这笔投资也收到了很好的回报,2010年,伊涅斯塔、梅西和哈维作为金球奖评选前三名肩并肩站在了国际足联的领奖台,同届金球奖前三受训自同一训练营,拉玛西亚前无古人。
“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在拉玛西亚度过的。”佩普回忆道,“那时候我在全力追逐一个不容置疑的梦想:为巴萨一线队效力。我们担心自己不够优秀,入不了克鲁伊夫的法眼,这种忧虑是难以言表的。如果没有当初的渴望,我们没有人可以成为今天的自己。我在谈论的是对足球的热爱和被认可的渴求,荣誉是另外一码事。”
最终佩普克服了身体条件上的弱势,并且让克鲁伊夫注意到了自己,就差最后一步了:得到一队的召唤。当时克鲁伊夫需要一个在防线前调度全队的“4号”,他并没有因为身体条件而忽略佩普,相反地,他之所以征召佩普,正是因为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能够很好地阅读比赛传出好球。
那是1989年5月的某一天,佩普突然得到一队的征召,他不得不抛下手头的一切——包括那位刚刚认识的姑娘——抓起球衣赶赴一队报到,他们即将前往班约莱斯进行一场友谊赛。突如其来的征召让瓜迪奥拉完成了出乎意料的一队首秀,那一年他18岁。他在一队的亮相也许可以打动那位姑娘,但是打动不了克鲁伊夫,荷兰人对他的处子战表现毫不感冒,半场休息时克鲁伊夫训斥道:“你的动作比我的奶奶还慢!”不过后来佩普渐渐了解到克鲁伊夫的苛责是一种管理手段:“当他骂你最狠的时候,当你状态最差的时候,往往是他给予你帮助最多的时候。这是我第一次和球队主帅打交道,他又是这样一位重要人物。所以这件事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你的动作比我的奶奶还慢”——这句话开启了足球史上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段师徒关系。
1993年冬天的某个上午 诺坎普的一堂训练课
根据克鲁伊夫在巴萨定的规矩,教练必须身体力行:训练的时候他得留在场上一起踢教学赛,教练需要随时叫停比赛来纠正球员的错误,传达自己的思路,向球员解释为何某人要传球给某人、为何要跑到某个位置以及为何要使用某个技术动作,在克鲁伊夫看来这是最好的教学方式。雷克萨奇在克鲁伊夫执教的8年间一直担任他的助教,他是这样说的:“约翰在训练中的只言片语抵得过在战术板上1000个小时的纸上谈兵。”
这种训练风格为佩普所效仿,今时今日他也是如此实践的。但是对于当年的年轻球员而言,克鲁伊夫显得太过强势,和他交流是很困难的事。他是俱乐部的标志性人物,自己的方法和理念又不容置疑,因此他与人沟通时更像是居高临下的独裁者。
某个阳光灿烂的冬日,在诺坎普和拉玛西亚中间的那块球场上,克鲁伊夫盯上了瓜迪奥拉。“你的身上有两条腿!”他冲着学生吼道,劳德鲁普和其他球员都笑了,“两条腿,两条腿!”主帅试图帮助佩普克服对左脚使用的恐惧,如果他用左脚接球,只需轻轻一触就可调整到右脚,然后送出传球。佩普的困扰在于他不习惯使用左脚。“你有两条腿啊孩子!”克鲁伊夫继续吼着。
约翰·克鲁伊夫是对瓜迪奥拉影响最大的人,他是执教佩普时间最长的教练,加起来总共有6年。克鲁伊夫是佩普最崇敬的人物,当然也是提拔佩普进入一队的那个人,他相信佩普将成为自己苦苦寻找的那类球员——一个站在防线前的传球手,他是巴萨每次进攻的源头。克鲁伊夫也会教导球员如何盯防对手,如何利用对方的弱点大做文章,换句话说,要想赢得战斗就要扬长避短。对于佩普而言也是如此,面对那些高大强壮的中场,他在空中争夺中几无胜算,所以克鲁伊夫教他以退为进,不要起跳,而是等待。克鲁伊夫的理论是这样的:“干吗要硬拼呢?保持距离,判断他头球的第二落点,等他落地的时候球已经是你的了。”
起初佩普过得并不如意,他在B队的表现时有亮点,可再度得到一队征召,已经是班约莱斯首秀18个月后的事了。1990年夏天,巴萨中场路易斯·米拉转会皇马,当时可以客串这个位置的科曼又恰逢伤病。克鲁伊夫和助教雷克萨奇向俱乐部提议引进利物浦中场扬·莫尔比。主席问到是否还有别的选择,雷克萨奇便举荐了瓜迪奥拉,此时的克鲁伊夫早已淡忘了瓜迪奥拉的糟糕首演,于是决定去看看他的比赛。
很不巧的是克鲁伊夫到访B队那天佩普在板凳席坐满90分钟。“你告诉我他很棒,但是他连球都踢不上。”克鲁伊夫冲着雷克萨奇大喊,“我问谁是青年队最棒的,人人都告诉我是瓜迪奥拉,现在他连热身的机会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克鲁伊夫显得怒不可遏,旁人忙不迭解释说佩普身体不够强壮,某些时候教练更倾向于在那个位置使用更壮或者更快的球员。面对这样的解释,克鲁伊夫答复道:“一个好球员不需要强悍的身体。”
争论结束,克鲁伊夫做出了一个影响俱乐部未来的决定。
重返一队的头一天,佩普到得很早,他内心充满了渴望。他打开更衣室的门,发现已经有些队员先到了,克鲁伊夫就在里面,还有队医安赫尔·穆尔,他也是一位巴塞罗那俱乐部哲学的践行者和宣扬者。佩普低着头走进房间,站在那里等待教练发令。“这是你的储物柜,赶紧换衣服吧。”克鲁伊夫只说了这一句话。
1990年12月16日,在主场对阵卡迪斯的比赛中瓜迪奥拉的良师益友阿莫尔遭遇禁赛。19岁的佩普迎来了自己的西甲处子秀,开赛前他紧张得汗如雨下,心跳加速。“我的手心都是汗,真的很紧张。”其实这次倒还好,某一次大战之前他紧张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还要呕吐。雷克萨奇回忆道:“他太过投入了。”就这样,19岁的佩普·瓜迪奥拉将要代表巴萨出战了,站在他身边的是苏比萨雷塔、穆尼奥斯、亚历山科、尤塞比奥、塞尔纳、巴克罗、戈伊科切亚、劳德鲁普、萨利纳斯和贝吉里斯坦,不久之后这些名字即将成为俱乐部一段巅峰期的代名词。那一天,这些球员帮助巴萨以2-0击败了卡迪斯。
瓜迪奥拉的正式比赛首秀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俱乐部历史的分水岭,尽管劳利亚诺·鲁伊斯推动了巴萨的全面职业化,但是俱乐部真正的理念奠基人是克鲁伊夫,而在克鲁伊夫麾下没有人能比瓜迪奥拉更好地诠释这种革新,他就是克鲁伊夫哲学的缩影。“4号”因为瓜迪奥拉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这是一个近乎神圣的号码,并且成为了俱乐部理念传承的象征。是的,克鲁伊夫时代的第一个4号是路易斯·米拉,真正将4号发扬光大的人却是瓜迪奥拉。
佩普在处子赛季仅仅出场3次,但是紧接着第二个赛季他就被克鲁伊夫排进了主力阵容,他将成为那支史诗般巴萨的掌舵手,克鲁伊夫也希望以此来奠定球队的风格和4号的职责。国际足球的发展越来越趋向于高对抗,巴萨的4号也在进化演变,拉玛西亚持续生产出了哈维、伊涅斯塔、法布雷加斯、蒂亚戈·阿尔坎特拉还有阿尔特塔这样的球员,瓜迪奥拉的技艺正在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