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住在五楼，人如被束之高阁。上下楼一趟，免不了气喘吁吁。人到中年，百事缠身。即使有浪迹天涯之心，也没有摆脱杂务之闲。原本是山野之人，却整日价闷在房间里爬格子。好在西墙开有窗口，正面对一排大杨树，挺拔着长过邻院的五层楼。凭窗望出去，就可看见在高楼的缝隙里。密实实的一排树冠。于是，我便拥有了自己的四时佳境。
初春，树冠由鹅黄到翠绿，逗得心里生出一丝惆怅，怀念起春山泛绿的野旷。继而长出一串串棕褐色毛茸茸的花穗，麻雀藏在里面，只听得叫声一片。飞絮飘在春风里，如雨雾蒙蒙，好不让人迷惘。花穗落尽的时候，满树都是墨绿的老叶，风吹过哗哗作响，如遥听海浪拍打堤岸的潮汐。酷夏里，看那片浓荫，就生出清凉。直到密集的树枝上出现片片黄叶，才惊异秋天到来的迅速，计算着时日，懊悔着整个夏天都没有做什么。满树黄叶的时候，秋意正酣：从微红到老绿，树冠在阳光中浓缩着变幻出整座秋山的色调。
此时，寒冬来临，树冠裸露着光秃秃的灰色枝条，直挺挺地伸展向瓦蓝色的天空。傍晚，金盘满月，挂在树杈上，框在窗口的风景，简洁得如一幅套色木刻。心里渴望着春天的鹅黄早点出现。然而，又感叹着，人生何以如此短暂，想起先哲“人不能两次渡进同一条河流”的名言。于是明白，我们苦熬着岁月，却不可能两次度过同样的春天。逝者如斯，树叶生了落了，在一荣一枯之间，生命又消耗了一岁。
人的处境是无奈的，无论我们怎样努力，我们最多只会拥有一个窗口，我们只能在窗口中看世界。
二
熬不住冬日的枯索，到市场购物时，便常买回一两盆花草。洗净枝叶上的灰土后，摆在窗台上。最先买回的是一小棵水仙头，用水养在青瓷描花的小盆里。三五日后，竟长出了两三片嫩芽，这使家人大为开心。又乘兴买了文竹与橡皮树。断断续续，窗台上摆满了花草。
每日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看看花草是否有变化。窗外的树冠此时成了背景，熹微的晨光，剪出花草的轮廓。精心地施肥浇水，摘掉黄叶，修整枝形，是忙里偷闲的一大乐趣。日复一日，从市场买来时冻得半死不活的花草，渐渐有了生气。文竹抖擞着细碎的枝叶；兰草的长叶柔韧而光泽；橡皮树两片老叶中卷曲的小芽，舒展出一片紫红的嫩叶；瓜叶菊的花苞，羞羞地开出了一朵红红的小花；水仙的叶子中也蹿出了花蕾……大自然的一派清纯，由窗口蔓延到整个房间，洋溢在温馨中。
窗口的风景，因这几盆小小的花草而得以丰富。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转瞬之间，我们所能期待的，也只是在窗口看看风景而已；我们所能做到的，也唯有像在窗台上养几盆花草一样，给已有的风景再增添一点意趣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