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3月,蒋介石率北伐军到达上海,却不敢去看望许崇智。因为当初他逼许离粤时曾在亲笔信中许下诺言:“期以三月师出长江还归坐镇。”时过一年有余,蒋却食言而肥。他对于这封亲笔信落入许崇智手中深感不安,三番五次请“大哥”张静江登门索取。许崇智深知此信之重要,一再婉拒,后来蒋送上旅费30万元,让“二哥”出国考察,许才将信归还。这两兄弟也很有趣,“信之四角有图钉印,约因拍照时,将之固定所留”。
当然,“兄弟”不能用滥,否则不好收场。
北伐胜利后,蒋介石向冯玉祥表示“义结金兰”的意思,冯答:“只要对革命有利就行。”蒋十分高兴,亲笔写了兰谱送交。冯玉祥也以兰谱回赠。蒋写给冯的“安危共仗,甘苦同尝,海枯石烂,生死不渝。敬奉焕章如胞兄惠存。谱弟蒋中正谨订。”冯写给蒋的帖子是:“结盟真义,是为主义,碎尸万段,在所不计。敬奉介石如胞弟惠存。谱兄冯玉祥谨订。”两人换了贴,见面后相互拜了几拜,就算是“兄弟”了。可到中原大战的时候,依旧大打出手。
至于另外一个“兄弟”张学良,也被蒋介石给坑惨了,蒋调张的子弟兵充当炮灰打红军,张不干,发动西安事变,让蒋郁闷了大半生。只是张不像蒋那般势利,非要讲“兄弟之情”,不顾各方反对坚持送蒋回南京,结果盟兄不讲义气,到南京就扣押了义弟。在关押之初,蒋还派人将两人结盟时的兰谱退还给张学良,表示绝交。张身陷囹圄近半个世纪,创下政治犯被囚的世界纪录。
话说回来,既然你老蒋能出卖兄弟,为何别人就不能呢?
气势汹汹的电报战
通电之威
在民国,电报是个新鲜玩意,那会儿没手机,电话也不够普及,于是发电报就成了最迅捷的通讯方式。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贫民百姓,遇到急事都会给远方的亲人发个电报。熟悉民国史的人都知道,武昌起义后,革命党为了让胜利的消息迅速传播开,特意请汉口的俄国领事代发电文,通电全国。
大家伙儿都知道,发电报是件很烧钱的事儿,字数收钱!北洋时代,普通电报大约是一字一角六分银元左右,为了省钱,世人都会长话短说。国学大师辜鸿铭反对白话文,曾拿胡适开涮,说用文言文发电报都省钱些,比如胡适老婆死了,家人要他回来,用白话文发电报得这样“你妻子死了,快回来啊”,文言文“妻丧速归”四字即可。胡适也拿电报反驳,问要是有人请他去当教授,自己想推辞,电报中怎么说?学生们绞尽脑汁,最省钱也需要八字“才疏学浅,恐难胜任。”胡适笑笑,白话五字就行,“干不了,谢谢”。
辜鸿铭和胡适提到的都是私人电报,咱们在看看民国的“通电”,那烧钱可不是一般。
什么是“通电”呢,简单理解,就是对全国中央机构、各省都督府以及有影响的报社,通通发一份电报,得烧多少钱呢。倘若是小范围的通电,发给各大报馆,图个舆论宣传,还能稍微控制成本,要是大脑一热,“通电全国”,就得大放血。民国电报局大约有200多处,各省市官署,加上有影响力的报社,倘若全发一遍,估计得心疼肉疼?
另外,倘若是有身份的人发表“通电”,还得讲究文采,以排山倒海的气势、高屋建瓴的姿态、流光溢彩的文字,充分表达自己的昂扬斗志。一番引经据典下来,起码也得千把字,要是规模不够,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康有为老夫子很喜欢“通电全国”,当然只是过嘴瘾,顶多发几家大型报社。南北交战的时候,他通电呼吁停战;五四运动的时候,他通电支持学生;冯玉祥把溥仪赶出紫禁城故宫,他又通电谴责……这么一年折腾几次,老先生得花掉1000多银元。
对民国的银元,您也许没多少概念。这么说吧,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北京的黄包车夫,相当于如今的的士司机,一个月收入才五六块银元;一个普通的城市四口之家,一年花销只需100银元;1919年,鲁迅先生在北京买了一间小四合院,总共花了800银元……五四运动前夜,北大的学生们也想“通电全国”,大家三毛五毛的凑,凑出1000块钱,给全国报馆发一次,就花了大半。康老先生有发通电的瘾,又有如此财力,让人不得不服。
还有个问题,就是身居高官的大佬们,以公文通电全国,得花多少钱呢?
譬如蔡锷将军在云南通电讨袁、孙中山先生在广州通电护法,那肯定不能像康老夫子这般沾衣欲湿,得严肃认真,面面俱到。有人做了个统计,这么干一次,哪怕电文只有一千字,也得花2万元左右。要是您也想这么玩,奉劝先找个冤大头。
尽管通电烧钱,大佬们却乐此不疲,因为发通电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一能博得舆论支持,二能显示个人文采,三能大出风头,比起上战场浴血厮杀,通电所花的钱,简直算不了什么。
北洋后起之秀吴佩孚,就是玩通电的高手。他是北洋武夫中难得的儒生,风度翩翩,美国《时代》周刊都曾把他选成封面人物,评价其为“最能收拾中国局面的将军,除了是个军事天才,还是一个有知识、懂科学和文学的人。”
吴佩孚的军事才能在北洋诸军中首屈一指,操纵舆论也得心应手,他将通电玩得炉火纯青,将皖系段祺瑞、奉系张作霖以及北洋中枢一干总理、议长,个个骂得灰头土脸,每骂一次,他的名声就高涨一倍。
他的第一次通电战,是在1918年南北战争的时候。
那会儿孙中山在广东护法,拉着广西、云南、广东的军阀们另组政府,执掌北洋的总理段祺瑞决心武力扫西南,下令北军南下。吴佩孚时任中央陆军第三师师长,出江西、过武汉、下长沙,打得西南联军满地找牙。
适时北军气势如虹,如果吴佩孚继续猛冲,孙中山的军政府很可能就此散架,可吴佩孚打到湖南衡阳的时候,突然不动了。总理段祺瑞急得头顶冒烟,叠电相劝,又是利诱又是威胁,令派皖系四个师入湘,名为助战,实为监视。
吴佩孚心思细腻着,现在是直系打仗,皖系坐收渔利,自己好容易博得“常胜将军”之名,要是把西南军阀逼急了,疯狂咬上自己,咱不吃了闷亏?且人心厌战,南北都有和谈的迹象,咱没必要自找没趣。
经过一番思量,吴佩孚亲自写了一封电文,小规模通电,文采太好,忍不住摘选部分:
兵连祸结,大战经年,耗款数千万,靡烂十数省,有用之军队破碎无余,精良之器械损失殆尽。至若同种残杀,尤足痛心!
此次奉命南来,明知阋墙之争非国之福,然为维持中央威信起见,势不得不借武力促进和平。讵中央误听宵小奸谋,坚持武力,得陇望蜀,援粤攻川,直视西南为敌国,竟以和议为逆谋。国亡于外敌,固军人之罪,国亡于内乱,亦军人之羞!
此次中央平川援粤,实亡国之政策也,军人虽以服从为天职,然对内亦应权其轻重利害而适从之,非抗命也,为延国脉耳!……
电文洋洋洒洒,骂国会强奸民意,骂段祺瑞举外债内战,却丝毫不带脏字,最后一句话:“请会同鄂赣两督通电南北提倡和平。”
吴的通电如晴天里炸了个霹雳,将南北都轰懵了:北洋军中也有人主和,却从没有这么毫不留情地讽刺总理和内阁。西南这边也搞不清楚,北洋军一个小小的师长,莫非吃错了药,对如日中天的总理段祺瑞开火?
老百姓却将吴佩孚视作英雄,大家就喜欢看挑战权威的人:段祺瑞不是气势汹汹要武力统一么,现在他的学生兼下属不满了,要“熄火”,看这老小子怎么收拾?
还没等段祺瑞反映过来,吴佩孚的第二封通电又出来了,这次是“通电全国”,请直系首脑冯国璋下令主和:“大总统媾和宣战之权,为《约法》所允许,对外尚然,而对内主和尤不得谓为非法。恳请我大总统仍根据《约法》之精神,颁布全国一致罢战之明令,俾南北军队留有余力一致对外。慎勿以摄职期满,轻思息肩。……至选举问题,虽非师长等所敢问,然新旧国会分立,南北既无统一精神,焉有真正民意!若当此兵戈未息之时,骤行选举,不但于法理不合,且恐促民国分裂……”
两封通电,吴佩孚占尽上风,第一封是让大家知道他这号人,第二封将自己的靠山冯国璋抬了出来,段祺瑞即便想办他,也得掂量下直系大佬的心态。
吴佩孚四两拨千斤,段祺瑞气得发疯,唆使手下大将纷纷通电围剿吴佩孚,张作霖、倪赐冲等轮番上阵,指责者有之、威胁者有之、规劝者有之,一时间南北电文纷飞,大小通电局都发了一笔横财——民国政界也由此多了个词汇,叫做“电战”。
不少人认为,吴佩孚在北洋的围追堵截之下,很可能全军覆没。不想吴秀才来了一招更狠的,他把别人给他发的私电,一概“全国通转”。
这下全国都沸腾了,以前还当是北洋内讧,袖手旁观,现在一边倒支持吴佩孚,人人皆知有个北军师长为民请愿,不惜得罪中央政府。西南军阀也恍然大悟,湖南谭延闿、广西莫荣新、贵州刘显世、云南唐继尧等全体出马,不吝声援“全国通电”,吴佩孚名声暴涨。
热热闹闹的通电战打到最后,皖系首脑段祺瑞、直系首脑冯国璋双双下台,由北洋老好人徐世昌当了总统——南北暂时熄火。小师长吴佩孚一战成名,几封通电搅得全国大乱,竟把北洋之虎段祺瑞拉下马来,可算得上是一个奇迹。当然,奇迹的背后,是赚得盘满钵满的通电局。
兵马未动,电文先行
通电这玩意儿,您不会也不要紧,找个大笔如椽的枪手,有事没事以自己的名义“通电全国”,不就是钱的事儿么?只要不像康有为自掏腰包,发到火星上都没关系。
当然,发通电还得看准时机,北洋那么多师长,凭什么吴佩孚能出头,那是因为他眼光准,招招打到了七寸。五四那会儿,学生遭到镇压,他远在南岳衡山之下,直接向大总统徐世昌发出通电:“大好河山,任人宰割,稍有人心,谁无义愤?彼莘莘学子,激于爱国热忱而奔走呼号,前仆后继,民草击钟,经卵投石,……其心可悯,其志可嘉,其情更可有原!”
数日后,吴佩孚又致电南北双方将领,联名通电反对政府在巴黎和会上签约,绝不能将青岛出卖给日本:“顷接京电,惊悉青岛主持签字噩耗,五衷摧裂,誓难承认!某等眷怀祖国,义愤填胸,痛禹甸之沉沦,悯华胄之奴隶。圣贤桑梓,染成异族腥膻;齐鲁封疆,遍来淫娃木屐。虽虺蛇已具吞象之野心,而南北尚知同仇以敌忾。与鞭一日纵敌,不若铤而走险;与其强制签字,贻羞万国,毋宁悉索敝赋,背城借一。军人卫国,责无旁贷,共作后盾,愿效前驱!”
适时中日不大可能开战,吴佩孚宣称要回到家乡山东,跟日本人死拼,无论动机如何,却博得喝彩一片。他得知政府不惜找日本借债以求武力统一,更是理直气壮通电全国:“全国之大,能否尽为一人所盘踞?疆吏之多,能否尽为一党所居奇?兆民之众,能否尽为一人所鞭笞?”将一干军阀政客讽刺得无地自容。
既然掌握了通电的威力,吴佩孚也就爱上了这玩意,国事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出来点评几句。
1923年,国会议员们觉得开会的地方太挤,突发奇想要把参众两院迁往紫禁城,拆了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将之改造成西式议会大厦,民间一片哗然。这种时候,自然少不了吴佩孚的通电“尝闻之欧西游归者,据云:百国宫殿,精美则有之,无有能比我国三殿之雄壮者,此不止中国之奇迹,实大地百国之瑰宝,欧美各国无不龂龂地保存古物为重。有此号为文明,反之则号为野蛮。”“埃及六千年之故宫、希腊之雅典故宫、意大利之罗马故宫,至今犹在,累经百劫,灵光巍然,凡此故宫,指不胜屈。若昏如吾国今日之举动,则久毁之矣。骤闻毁殿之讯,不禁感谓!此言虽未必信,而究非无因,而至若果拆毁,则中国永丧此巨工古物,重为万国所笑,即亦不计,亦何忍以数百年之故宫,供数人中饱之资乎?务希毅力惟一保存此大地百国之瑰宝,无任欣幸,盼祷之至!”
吴的电文发表后,媒体广泛报道,对北京政府形成巨大压力,政客们即便不怕老百姓的口水,也怕吴军爷的枪杆子,此事就此作罢,故宫也得以保存。
日积月累的名声,加上军事才能,吴佩孚很快成了政坛新星。
直皖开战前夕,段祺瑞下令将曹锟与吴佩孚免职查办,吴通电全国:“……段祺瑞认仇作父,始则盗卖国权,大借日款,以残同胞。……用异国之钱,运异国之械,膏吾民之血。绝神黄之裔,实敌国之忠臣,民国之汉奸也。”将段骂得毫无抵抗之力。
1920年7月,第一次直皖战争爆发。吴佩孚一马当先,率直军主力大打闪电战,只四天即击溃比自己更为强大的皖军。皖军实力大损,从此一蹶不振。吴佩孚成了国内外瞩目的第一人,他虽仅是直系的一员骁将,但人人皆知直系领袖、布贩子曹锟并无治国之才,蓬莱秀才才是出面收拾江山的真正人物。吴佩孚却通电声明:“此次兴师讨贼,原为民意所驱策,即战胜结果,亦全国民意战胜,非直军战胜也。此次战胜逆党,谬蒙各界赞扬,实则非军队之力,全胜于民意。”
到了直奉撕破了脸开打的时候,吴佩孚又是电战先行,将张作霖骂了个狗血淋头“……狼子野心,非我族类,德不能化,语不能感。……包藏祸心,窥窃神器,盗取图谋统一之名,阴行破坏统一之实。……狠若吕布,凶逾朱温,残杀同类。……白山黑水之马贼,得以纵横一世,驰骋中原,国家之体面何在?国民之人格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