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鲍罗又矮又胖,却是个足球高手。受《足球小将》动漫的影响,他很小就开始疯狂练习着球技。他这么热爱运动还这么胖,也真是个不解之谜。
在学习上又懒又笨的鲍罗,每当下课铃响奔跑在球场上时,就成了夕阳下一个灵动快活的少年。
一次足球比赛,中途天下起了暴雨,带着球飞驰的鲍罗咆哮着过着人,直奔那禁区前沿。像条灵活穿梭在水里的安康鱼,张牙舞爪天地合一。
暴雨滂沱里,夕阳远照下,他飞驰的身影,如同剪影的画面留在我的记忆里。
整个初一初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他父母离异,据说父亲是个混账,因此他经常有一顿没一顿。我经常邀请他来我家吃饭,看漫画,玩游戏。
一次期末考后,鲍罗在我家吃饭,我爸随意问起我这次考得怎么样,我说:“还行吧,前三。”
我爸又问鲍罗,他一直以为我的朋友应该也是那种擅长学习的人,鲍罗支支吾吾,说:“中游吧,中游。”
随后的老师家访中,那位不开眼的年轻班主任对我爸说:“你儿子是个好苗子,就是老跟差生混在一起,小心被带坏。”
于是,我爸明白了鲍罗就是老师嘴里的坏学生。
从那以后,我爸就不让我叫鲍罗回家吃饭了。我拗不过他,恨恨地说:“兄弟才不管成绩好坏呢!”
我爸淡淡道:“你不管,可是社会要管。再过十年,你们还是兄弟我就跟你道歉。”
我拍拍胸脯说:“我们要当一辈子兄弟的!”
四
从小,我就喜欢看书,经常去逛新华书店。一次,我跟鲍罗一起逛书店,看中一套《中国少年儿童百科全书》,里面有各种有趣的知识,博古通今。我分外喜欢。看了好久,我又看看背面的价格,吐了吐舌头,对于14岁的我来说,这本书太贵了。
“你想要吗?”鲍罗问我。
“想呀,可是买不起啊,这一套好贵哦。”
“下个月你生日,我送你吧。”
“哈哈,算了,你也没钱哈。”
“我会想办法的哈。”鲍罗眼睛太小,也看不出他眼神中的认真,我也就当听过就算。
然而,在一个月后的生日那天,他偷偷把我叫到一条小巷,把他的书包递给我,露出一角,里面是全套装四册的《中国少年儿童百科全书》。
“怎么样?我说到做到吧?嘿嘿。”鲍罗摸着鼻子嘻嘻笑着。我却有种莫名的不安。
“这书很贵的,你自己饭还吃不饱,何必呢?”
“别管那么多了,老吃你的,我也是知道啥叫知恩图报的哈。”
当时的我一阵感动,完全没去细想背后的缘由。
那之后,隔一段时间鲍罗就会送我一些我喜欢的书,印象最深的是韩寒的《三重门》,就是他送给我的,至今还在。
直到有一天,初二暑假前,班主任一脸肃杀地把鲍罗和我叫到办公室。
原来鲍罗送给我的书,都是他偷的。几次三番后书店的人引起了警觉,终于被抓了现行,通报了学校。
我们被班主任一阵训斥,班主任对我一脸痛惜地说:“你是要考重点中学的人,怎么能被他拉后腿,这么小就有污点,以后你的人生就毁了呀。偷东西,是犯罪啊!”
“老师,严井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我自己手贱,什么结果我都自己扛。”
我看着一脸义气的鲍罗,心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难过。只觉得我对他可能真的认识太浅了,我只知道他家境不好,不爱学习,喜欢足球,偶尔打架,却不知道,他竟然还会去偷东西。
从来不喜欢看书的他,为了我的爱好竟然去偷书。可是他真的以为,这样做我会高兴吗?从办公室出来,我很生气地对他吼道:“我再没钱也不要你偷来的东西,这些书我回去就烧了,看见就恶心!”
鲍罗低着头,看着我愤怒的表情,低声说了声“对不起”,转身一步一踱地离开了。那一刻,平静下来的我,仿佛隐隐中已经看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已经在我们之间逐渐筑起。
那一天以后,我开始有意疏远了他,他也渐渐感受到,逐渐不再主动来找我。
那年暑假分班考试,我去了突击重点的尖子班,他留在了原来的班级。新的班级我们都会有新的朋友。全力备考的我,每天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只有偶尔经过操场的时候,看到依然在夕阳下奔跑的“安康鱼”,不再为他呐喊,而是想着明天的小测验,默默离开。
五
和鲍罗重逢的第一次吃饭,我们聊得很开心,说起以前同学的如今状况,感叹人生如梦。
我问他怎么在做城管,他告诉我,初中毕业后,他就去当了模具厂的学徒,后来又学过厨师,干过工地,但是都没有做得很久。这两年,他在亲戚介绍下,做了城管,没有正式编制,只是新闻中常见的临时工。
“城管这工作,怎么样?”
“其实我知道的,城管就是大家心里的城市流氓呗。其实都不容易啊。”
“足球还在踢吗?”
“以前还常去学校踢球,后来门卫就不让我进了,因为他觉得我是社会不良青年。哈哈——”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觉得怎么回应都不对。也只有默默喝酒,闲谈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六
就这么聚了几次,很快,我们的回忆都用完了。而当下的事,我们不再有交集。
经常是聊着聊着,我们就僵在了那里。
他跟我记忆中爱笑的小胖子,已经越来越远,说话也是三句就蹦出一个脏字,动不动抱怨社会。他讲的最多的,无非是同事之间寻欢作乐的韵事以及工作上的不顺,而我也只有陪他喝喝酒,说些言不由衷的谈笑。
之后,我的事忙了起来,也就不怎么出去喝酒吃饭了。即便有空,不是在备课,就是在写文,实在无心赴约。他叫了我几次我婉拒后,也就再也没有叫过我。
就这么又过去了好几个月,我似乎已经忘了这个偶然出现的老旧友。
上周末晚上,我参加完一次沙龙,回来散步的路上,正和同伴有说有笑,忽然看到前面有两个城管模样的人在跟一群唱歌的残疾人面红耳赤。
“城管又在欺负人了。唉,真是嚣张。”
眼看城管已经开始推搡了起来,我们也越走越近,我才发现,其中一个高个的,正是鲍罗。
鲍罗也看到了我,眼角一瞬间露出复杂的神色,正在推搡的动作,也一下停住。
我想挥起手跟他说句“Hi”,可手却不听话地沉沉地留在了裤子口袋,眼神不自然地佯装着不认识。
鲍罗似乎看出了我神色的内涵,低了低头,别过了身子。点燃一根烟,走向了另一个方向,留下另一个城管讶异的声音:“鲍罗,你去哪?”
“一定是看我们过来不好意思动手了。”同伴自作聪明道。
望向远处皓月,一阵悲从中来。
十八年还没到,曾经最亲密的兄弟,却变得招呼都吝啬。
我想起拍着胸脯跟我爸说我们要做一辈子兄弟的话语,觉得心里像被谁砸了一锤似的嗡嗡作响。
我伫立原地,看着鲍罗缓缓离开的沉重背影,又想起少年时他穿梭在球场灵活过人的身姿。
我想,即使再相见,他也不会再对我露出曾经的笑容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是我配不上,当初说的“兄弟”二字。
世上所有的离别,都是千方百计
文/王雪丁
冰山小姐之所以得这个称呼,是因为平日里她几乎不与人说笑,和同事的关系维系在一条大家都嘴上不说但心知肚明的安全线内,没有早、午、晚餐的伴,没有喝酒K歌的应酬。单身状态从大家认识她那天起保持到现在。追她的人不是没有,可是估计人家在她面无表情地踢翻蜡烛或者扔掉玫瑰的那一刻就已经望而却步了。
冰山小姐是我的初中同学,她从前就像个太阳能机器人,碰巧她的世界白昼永驻,所以总是一副永远有能量的样子。然后她就在精神饱满的豆蔻年华里一门心思喜欢上了奶油男孩。
故事像所有狗血的偶像剧一样,冰山小姐成绩拔尖,奶油男孩帅气阳光,两个人是同班同学,感情在一天天的书声朗朗里逐渐升温。奶油男孩每节课都用35分钟直率大方地关注着她,目不转睛的样子总会给人含情脉脉的错觉,冰山小姐起初骄傲地不理睬,后来偶尔假装不经意间四目相对,再故作害羞地礼貌性点头。那时,爱还是个生涩又缥缈的字眼。表白那天,奶油男孩拉着一只气球走到她身边。
“给你的。”
“谢谢。”
“晚上一起走吧,我送你。我可以每天都送你吗?”
“不可以。”
“可我,额,我喜欢你。真的。”
“那等我们毕业的吧。”
“这么说你也喜欢我?我等你,我保证永远只喜欢你一个人。”
“嘻嘻……”
人都有段单纯的时光,许是因为见识的太少。她不知道她开始心疼他的身体,紧张他的心情,给他带点心这些都是爱的表现;她不知道这份从不牵手,只谈喜欢的关系其实会在时间的炙烤下脱水干枯。
她认为那句“等我们毕业”是一句很神圣的承诺,这意味着两个人开始建立某种超越形式超越肉体的链接,是精神上的吻合,这一承诺可以战胜时间的刁难、旁观者的不屑,还有入侵者的蠢蠢欲动。
可她错了。
表白日的3个月零5天后,他失去了联系。冰山小姐发过去的短信失去了秒回的特权,当时,我陪着她坐在教学楼前的石阶上,看着她伤感地带着自己骄傲的面具,紧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一声不吭。
我劝她说:“给他打个电话吧,也许他有事。”
冰山小姐:“不要。”
她的骄傲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气泡包裹着她,她的焦虑和担忧困得她几乎要窒息,我真想捅开那个泡泡。
我再劝她说:“每次都是他主动哄你,这次你主动联系一下,说不定他真的有事没顾上。”
冰山小姐说:“那他当然也顾不上接我电话。”
她越说越气,骄傲气泡越涨越大,越撑越薄,里面开始充满液体。冰山小姐的世界里第一次阴云密布,没有阳光充电的她虚弱无力,她在暴风雨里默默流泪。我们就这样在石阶上坐着,直到黄昏更昏,心凉更凉。她说:“前女友回来找他,所以他左右为难。我还怎么主动?”
第二天晚上,我和冰山小姐一起上补习班,天空飘着微雨,细长狭隘的胡同里,冰山小姐和奶油男孩面对面擦肩而过,而奶油男孩的伞下依偎着前女友。冰山小姐的骄傲不容她摇尾乞怜,流露悲伤。
她一脸从容淡定,含着浅笑未有直视地走过他们身旁。只是过了转角,她开始拼命地眨眼,呵呵地傻笑,最后没有一滴眼泪滚落,抑或所有眼泪都化作雨水打湿衣裳。那晚之后,他们之间那段建立在精神上的等待和承诺,瓦解崩塌了。
第三天晚上,奶油男孩接那个女孩放学回家,她挽着他的手臂穿过放学的人群,他提着她的书包,不时搂一下她的肩膀。
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上天会安排种种故意为之的偶然。当时,我和冰山小姐就走在他们身后三米的位置,我担心着冰山小姐会随时崩溃然后泣不成声,可她只是沉默着走回了家。
这种沉默不是安静,而像是一场海啸的波涛汹涌之声被按下了消音键,你依然可以感觉到那股撕扯的力量有多强大和绝望。
校园好小,视野好小,之后的每一天,冰山小姐都能碰上他们重修旧好的热恋画面。他蹲下为她系鞋带,她撒娇跳上他的背,她大胆地去班级找他,却带着挑衅地眼神请冰山小姐叫他出来。他们不遗余力地咀嚼着她的自尊和感情,冰山小姐的世界终于天寒地冻,遍布冰山。
后来,我们毕业了。那天,冰山小姐叫我出去吃冰。她捧起一大杯冻酸奶,陷入回忆。
“我和他第一次来这里,点的就是这个。那天我们一起玩了吊娃娃机,他还为我赢了一个皮卡丘。”她挖了一勺,抿了一口,吸了吸鼻子。我小心地听着,不想打扰。
“你知道吗?我上早课时天还没亮,每天摸黑走路。后来才知道他每天早起在我家旁边单元等我,然后跟着我走到学校,因为我说了不准他接送,所以他就这样保护我。”她又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几滴眼泪漫过唇瓣落进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