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新兵连的训练花样可比语言班要多出来不少,教官也更加严苛。毕竟语言学校的那些教官知道我们一旦考过就会离开,他们也懒得下劲儿去“收拾”我们。可这里不行,来到这里,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美国军人,所以一切行为准则都是照着这一目标去实施的。光是一个跑步,就被教官们演变出了多种花样,除了简单的正常跑,还有熊跑(四肢着地,手脚并用)、螃蟹跑(像扎马步一样,半蹲身子侧身跑)、鸭行(双手背在身后,蹲下前进)等。
9.最要人命的科目
要说红色这三周基础训练中最要人命的,我相信所有新兵都会把票投给医护急救和毒气室这两项。毒气室一会儿再说,先讲讲急救。虽然早年在迪士尼打工的时候我接受过急救护理的相关培训,但他们那个仅限于和溺水、窒息相关的内容。军队的战地急救可就多了去了,包括骨折、枪伤、中暑、溺水、烧伤、电击等所有可能在战场上遇到的问题全都得学。而且这些急救手法和技术都是以让人活下来为前提,就没迪士尼那么多讲究了,怎么见效快怎么来,至于伤者在接受救助时是否舒服,就成为次要的了。
比如说,清理呼吸道辅助呼吸,就是用一根半尺多长、小指般粗细的软胶皮管子,直接从鼻腔捅进去插进呼吸道。这个是需要真人配合实打实训练的,我被插的时候,就感觉那个管子刚捅进鼻孔深处,恶心反胃的感觉立刻就随之而来,如果不习惯,则伴随着干呕。直到插准位置停下,这种感觉才会慢慢好转,但喉咙深处和鼻腔交界地方的异物感会十分强烈。当时给人的感觉就是好像肺部被开了个天窗,空气未经过口鼻的传递而直接钻了进去。当然这种辅助呼吸的方式也有它的弊端,如果在战场时需要用此方法帮助某位伤员呼吸,则必须先检查他的双眼,因为走鼻腔会离眼部的神经很近,如果双眼受伤出血,就不能使用该方法,否则有可能会再次出血,对眼睛造成永久性损伤,甚至失明。
还有就是查验枪伤和枪伤急救。在战场上,最常见的受伤情况非枪伤莫属,一旦有人中枪,首先就是将伤员拖至安全处,然后查验枪眼。在武器现代化的今天,除非被手枪远距离击中,否则一般情况下中枪,是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枪眼的。这也是许多影视剧作品最容易出现的瑕疵,演到某人前胸被打了一枪,立刻包扎止血,那全是胡扯,后背上还有个洞突突冒血呢!
而在现实中,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判定这个枪伤一共有几个伤口,也就是说一枪打进去,贯穿的话,至少会有两个枪眼,如果运气不好,三个甚至四个枪眼也都是很常见的。因为子弹打人的身体不只有贯穿这一种可能,还会在击中骨头的情况下转向。比如说,一颗子弹打进前胸,随后碰上肋骨,子弹也许就会改变方向,有可能从后腰钻出,也有可能从下腹部出来;运气再差一点,它冲出来后仍有余劲儿,而中枪的人恰巧又穿了防弹衣,碰上防弹衣还能再被弹回来,第二次进入身体。
后来,我在阿富汗也听说过这种情况,就是子弹打进去的第一位置根本不致命,结果却因为防弹衣和骨头这么来来回回弹了好几下,把那人的脏器给走了一个遍,当时就没救了。事后他的长官说,如果没有穿防弹衣,他兴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枪伤,休息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得差不多。所以有时候,这个防弹衣既能救人也能杀人,但总体来说还是救人的时候比较多,而士兵们每次出去执行任务也都必须要穿。
说回枪伤急救,判断好枪眼后,就要根据位置的不同,采取不同的急救方法,比如说腹部打穿导致肠子流出来,就找一块湿毛巾将露出的肠子盖上,等战地医生来即可,不要妄图将肠子塞回去,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肺部被打穿,那么就等于胸腔进空气了,肺部会被气压压成一小团,无法扩张,这个人就不能够呼吸。这时候就得先用不透气的防水胶布将所有的枪眼贴上,然后在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中间将一根针形气栓插进胸腔,进行放气,这个气栓在上战场时每名士兵的急救包中都会配备,专门用来为肺部放气。等空气放得差不多、肺部恢复成正常大小时,就可以进行呼吸了。
除了这些,静脉注射也是每名士兵必须掌握的一项基础技术,即我们俗称的“打吊针”。美国人打吊瓶喜欢把针扎在肘窝附近,也就是平时抽血的那一片区域,扎在那里不影响双手的活动,但我们要学就得肘窝手背全都会。这个也是需要真人配合练习的,所有新兵临时配对,两人一组,发一袋生理盐水和几组针头,教官示范讲解完后开始对练,你扎我我扎你。这时候就要拼人品了,碰上认真听讲手中有数的,一般情况下一针就解决,顶多两针;可要是碰上那号稀里糊涂的就完蛋了。我和一位老黑兄弟配对,幸运的是我俩都算手里有数,一针下去立马见回血,给教官看后,这就算完成了该项学习。但我们排里有两个“倒霉蛋”算是遭了罪了,他们还都挺好,唯独配对练习的另两位太不给力,两条胳膊的肘窝手背被扎得跟得了水痘似的,到处是红点儿,那针在肉里剜得他们龇牙裂嘴,但就是摸不着血管。他们也不敢抗议,直到教官都看不下去了,命令挨扎的两人下去休息,又指派了另两个人上去继续,必须让这两位扎进血管为止。当时新被指派的那两位的表情,绝对是欲哭无泪。
其实在一般情况下,教官办公室多是他们自己打扫,我们只要负责好自己区域内的环境卫生就可以了。虽然美军不要求叠“豆腐块”,只需在起床后将被子平铺在铺位上,弄整齐,然后把被边塞进床垫下面即可。
真正认识到教官们的“变态”,还是在红色阶段的第二周。我本不想用“变态”这个词,因为总觉得有点过,但联想到他们每次出人意料的惩罚方式,恐怕也只有这个词最为贴切了。那天下午我们从场地上训练回来,练练罚罚,一个个都累得不行了,只想赶紧洗澡换衣服,能余出来点儿时间躺床上休息一会儿再去吃饭。可一进营房,所有人都傻眼了,整间宿舍内共计30张双人床,竟没有一个是完好的!床架、枕头、被子、床垫散落得到处都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根本分不清东西是谁的,铁皮柜也统统倒着,屋子里就好像刚被龙卷风破坏过一样。
这个样子肯定不行,我们只得先把床上的被子、穿的、戴的放在一旁,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下铺两人合力先将自己的床给组装起来,然后收拾东西、放好柜子,等所有这些都忙完,40分钟也过去了。
别以为这就算完,教官早就在外面等着呢,见我们全部装好,立刻就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先原地一人200个俯卧撑。一边做,这才一边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下午检查内务卫生时,有两个人的床铺皱皱巴巴的没有铺好,于是几位教官就一起把我们的床都给拆了,铺位上的所有东西也都被扔了出来,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但教官不会说是谁造成的,反正一个人不合格,那全宿舍的都得要受惩罚,下次敢再让他们发现内务不整,还是这样。
这件事以后,许多室友心里都有了阴影,他们甚至不敢再去动被子,改以发下来的睡袋顶替,到后来几乎整座营房里60人中有一半晚上都钻睡袋,只是为了第二天不会因为被子的问题而受到处罚。好在教官并不阻止这种行为,在美国人看来,无论被子还是睡袋,发下来就是让用的,怎么用、什么时候用,是我们的个人自由,只要用完收拾好就行。
不光营房要求严格,后面的盥洗室和淋浴间也是如此。我们屋里有个南美小伙,哪个国家的忘了,他的一大爱好就是在洗澡的时候刮腿毛,而且这家伙刮完从来不收拾,因为只要后面有人接着进来洗,他那些刮下来的东西最后都会被冲走。直到有一天,这家伙的腿毛终于把其中一个地漏给堵上了,当时也没人发现,结果第二天就出事了。教官一检查,发现里面堵得全都是毛发,顿时“玩心又起”,把我们所有的沐浴液、洗洁精、爽身粉、牙膏弄得淋浴间和盥洗室全都是,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粗画笔,在墙上、镜子上“大开杀戒”,画画、写字、留言,大骂我们是“一群白痴”、“60只蠢猪”、“不打扫干净就别想吃饭”、“滚回家吃奶去”等。当晚,全员200个俯卧撑后,我们一直打扫盥洗室和淋浴间到午夜。
而我们出早操的时候每个班都会有一面旗子,由站在队伍右前方的那个人举着。如果头一天我们有人犯了错,教官就会把这面旗子换成拖把,于是乎在训练中就经常能看到旗子和拖把一同“迎风飘扬”的诡异景象。
10.毒气室
类似的处罚基本上隔三岔五就会出现,几乎贯穿了整10周的新兵训练期。我们从早上4点多起来开始训练,一直到下午4点多结束,回来后每天都要擦枪、背书、整理内务、打扫卫生,白天休息的时间本就不多,再加上穿插其中的“俯卧撑练习”,那真是连叫苦的机会都不给。我们这些亚洲孩子还好,从小听话听训也习惯了,都练就了一套“左耳进右耳出”“今日事今日毕”的自我安慰法。可那些欧美孩子就不行了,要说他们的抗压能力也不算弱,只是许多人爱钻牛角尖,如果什么事情导致自己不高兴了,就会越想越不高兴、越想越憋屈,非得找个途径发泄一下才行,从来不懂藏着掖着、慢慢消化。这也是亚洲人和欧美人的显著区别之一。所以在军营这种对个人自由有严格限制的地方,他们就很难找到发泄的方法,于是有的人就以欺负别人为乐,而有的人则干脆把牛角尖一钻到底,甚至做出改变自己一生的错误选择。
红色阶段一直进行到第三周,也是最后一周,我们才开始相应减少一些身体素质训练的内容,加进来一些和化学武器、生物武器、核武器有关的应对预案。
这三样,基本上都是理论课程,因为教官不可能去找来一些细菌和核放射物质让我们实际体验一下。但唯独化学武器有危害小且无毒的替代品,于是本着“实践出真知”的革命精神,美军新兵营最痛苦的一项终于排进了我们的训练日程——毒气训练。
我们在头天晚上就得到了通知,今天将会进行毒气训练,让适当少吃一些。当时对毒气全无印象的我们哪会在乎这个,心想顶多难受一点,比较呛罢了,他们又不敢真的放毒气把我们毒死,所以没有人把它当回事儿。
直到下午快要收队的时候,我们才集体来到毒气室,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项课目。估计教官觉得我们从这里面出来后再难有行动能力了,结果证明他们真的很明智。
集中到一起后,照例先由教官讲解这项科目的用意、标准和要求。具体的我也没怎么听明白,实验中的毒气是什么也不知道,反正五六位教官倒是全套的生化服,严阵以待。大约花了5分钟,讲解完后,我们第一批十几人领了防毒面具后就跟着其中一位教官进了这座“要人命”的小黑屋。
毒气室设在营地一角的一片小树林中,专门盖了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的小房子,它顶多有个十来平方米,这么点儿地方挤进去十几个人,拥挤程度可想而知,好在除了屋子正当中的一张小桌和上面摆着的毒气炉外再无他物,勉强还算活动得开。
屋门被守在外面的教官带上后,里面顿时一片漆黑,好在其中一角上还亮着盏极为微弱的红色小灯泡,刚刚瞧得见屋中人的轮廓,倒是一同进来的那位教官的纯白色防护服格外显眼。
“都准备好了吗?”这位教官慢吞吞地来到毒气炉旁,操作的同时对我们道,“我最后再强调一遍,这种气体刺激性非常强,而且对皮肤也有一定的伤害,但你们放心,它毒性很弱,只要不是接触太久,人体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自动调整至正常。还有一点,你们只有9秒钟!”他这最后一句还没说完,就听传来一阵化学品剧烈燃烧的“嗤嗤”声,随即一股不算很浓的白烟在屋内弥漫开来。
仅仅过了两秒钟不到,站在相对靠外的我就已经闻到了这种气味。它说不上来是一种近似于什么东西的味道,因为我的鼻黏膜几乎第一时间就被刺激得失去了嗅觉。紧跟着,当这气体到了肺部以后,胸腔立刻就像是被淋了超辣的辣椒油一样,一下子“炸”开了,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剧烈地咳嗽。而伴随着的,还有完全不受控制、肆意横飞的眼泪、鼻涕和口水。
我们的课目规则和标准是这样的:新兵们拿着防毒面具进去,但不准戴,在里面必须要先体验毒气的威力,得到了教官的信号后,才可以将防毒面具戴上。而且全程不准超过9秒,在戴面具去头盔的时候,头盔则必须用双腿夹着,身上的任何装备都不准放在地上。这两点只要有一项没做到,OK,先被骂,骂完了,人家其他人走你留下,跟下一组人继续进,什么时候全部按要求顺利完成了,才算过关。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毒气的效果远远大于我们的预估。后悔是不可能的,但偏有人不信这个邪,靠近门口的一位老兄一闻到这个气味,立刻就放弃了,一脚踹开屋门想要“夺路而逃”。可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报名参了军,来到军队,你个人说话就算不得数了。门外早就有两位又高又壮、身穿防化服的教官守着,估计是专逮这种想开门“溜号”的,见那小伙儿出来,立刻一边一个,抓着领子和腰带又给他扔了进来。结果没跑成不说,还摔了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