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几部民国人物传。第一部是吴佩孚的传记,写作时正当中日战争刚开始,我特写这个毁誉参半的过时军人,意在借重他不勾引外援之一点,警惕当世野心家莫做吴三桂的一流人物,随后写得兴起,又写民国初期的“六君子”。实在这几部书都不是个人或数人的传记,各有其时代背景,不过提出这一时代的一个或数个特殊人物为中心,把民国初期的政治和军事史连系起来。
我写个人的传,还是自这部蒋百里先生的传记始。但还是有时代背景,因个人和时代是不可分的。
百里先生以一介书生,受中东、日俄两役的刺激,才决心弃文习武。他一生以国防为其中心思想,以建军工作及军人之精神教育为其不二职志,绝无个人权位之私,不愧关心国家安危的民族先觉。民国初期他培育过不少的军事优秀人才,抗战时期他又发表过不少的不朽的言论,但终身未见大用,不能完成他建军和巩固国防的伟大理想,论者比之于贾谊、屈原一流人物。
国家需要这么一位志行忠洁和学识优长的军事人才,历来的当局也都很敬重他,但都不能用他,偶然用他时又只当作政治饰品,有其名而无其实。他的才名洋溢中外,门生故吏满全国,生前备至推崇,逝后予以追思。但从反面看起来,政府当局善善而不能用,绛帐中人对外作战虽有功而勇于内争的却也不少,个人之名成而国家之名毁,我想他死后必不瞑目。
学成不能问世,有志不克竟成,这责任一半应由他自己负,因为他的书生习气太重;一半应由历来的当局负,他们要狗才而不要人才。
今天距先生之死将及十年,距先生的求学时代忽忽五十余年。今天我们的国防,比甲午时代如何?纵然说有进步,但我们只进了一尺一寸,别人已迈进数丈之外。今天面临着立体战争和原子时代,我们能与人争一日之短长吗?
中国在内战时期演习战争达二十余年,最后因人成事才打倒了蹂躏国土的敌人。敌人刚退出去,内战又打起来,今天越打越勤,看看倒下来的敌人快要翻身起来又充远东舞台上的“要角”。二次世界大战方了,三次大战之谣又起,我国忝为世界五大强之一,莫说国防空虚如故,连军人自知其本位的也还不多。中国兵额居世界之冠,占国家岁出百分之七十五,而战后的今天,我们不但对世界和平不能有所贡献,且自身尚为和平的一道暗礁,仍如战前一样,扮演着国际舞台的一个悲角。国人口口声声自力更生,事实上无日不在进行着自掘坟墓的工作!
所以我们认为建立国防和军人之精神教育,其重要性不但不比战前减低,且更有急起直追之必要。因此我们联想到先知先觉海宁蒋百里先生,希望有人继承他的遗志,实现他的理想,把一个支离破碎的中国,造成一个足以维系世界和平和举足轻重的富强国家。
民国三十七年元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