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裕权
——童年纪事五则
大山蛙
我的老家，在广西的一个山区里。
小时候，我有点傻愣愣的。
一个秋天的早晨，三叔从外面回来，身上背着个带盖的竹篓。他刚把竹萎放下地，就向我招手：“来！来！快来！看！”
我跑了过去，蹲在竹篓旁边，通过竹篓的小孔，往里看。嗬！竹篓里，是满满的一篓大山蛙！大山蛙的个儿真不小，它们的背是褐色的，肚皮是白色的，简直像一个个大甲鱼。
趁三叔洗脸去了，我便轻轻地把竹篓盖子打开一个小口，伸进手去，摸大山蛙。
突然，一只大山蛙一翻身，猛地抱住了我的小手腕子。大山蛙浑身湿漉漉的，凉飕飕的，软囊囊的。它紧紧地抱在我的手腕子上，吓得我“哇”的一声哭叫了起来！
三叔跑过来，把大山蛙从我的手腕子上掰下来，并给我讲了捕大山蛙的故事。
三叔告诉我说：这种大山蛙，住在大山里。它们白天躲在山涧旁边的洞穴里，晚上才出来活动。夜里，它们叫起来，声音可大啦，嗷嗡！嗷嗡！三里五里地以外都能听见。
这种大山蛙，很恨山里的大花蛇，因为大花蛇有时会吃掉它们的同伴。大山蛙见了大花蛇，会勇敢地跳上前去，把大花蛇死死地抱住，大声地叫唤，把自己的同伴们都叫出来，一起死死地抱住那条大花蛇。
大山蛙抱住了大花蛇以后，是怎么也不肯放松的，即使那条大花蛇已经被抱死了，它们也还是抱住不放！
三叔和他的同伴们知道大山蛙的这个脾气，就弄了一些大木棍，在木棍上涂上一节一节的颜色，把木棍装扮成一条大花蛇的样子。然后，便把这种像蛇一样的大木棍，扔到山涧里，每隔几丈远扔一根！
大山蛙一看见这种大木棍，以为是大花蛇来啦，便“勇敢”地跳上去，抱住了大木棍，并且大声喊叫，把自己的同伴都叫了出来，一齐抱在这“敌人’身上……
只要把它们一个个从大木棍上“摘”下来，扔进带盖的篓子里就行了！
我听了三叔的话，顿时乐得咯咯地笑了起来，并且撒气地踢了一脚竹篓子说：“活该！傻瓜大山蛙！”
鸟迷子
有一天，我看见三叔在砍木头。
我问三叔：“砍什么啦？”
三叔回答说：“做鸟迷子！”
“什么鸟迷子？”
“等一会儿你就能看到啦！”三叔一边砍木头，一边回答说。
一会儿，三叔就把木头砍成了一只大鸟的形状，然后，用竹子做出了鸟的头、脖子、翅膀，再安上一根长长的木棍，就是大鸟的长长的腿脚。他一连做了好几只这样的“大鸟”。
第二天，三叔用石灰把这些“大鸟”涂成白色，再用墨笔画出它们的眼睛、羽毛……于是，一只只“白鸟”便诞生了！这就是三叔说的鸟迷子。
三叔把这些“白鸟”，有的绑在树顶上，有的插在芦苇丛里，然后，便在大树和芦苇丛附近，搭了个小小的草棚子。
春天，我们那里经常下毛毛雨，这时，真正的白鸟便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些白鸟叫做鹭鸶）。三叔呢，便带了一杆火枪，躲在草棚子里。
从远方飞来的大白鸟，尤其是那些失群的、孤独的白鸟，它们已经飞累了，便想找一个地方来好好休息休息。可是，哪儿是安全的地方呢？
这时候，我便常常看见，那些白鸟在有鸟迷子的树顶和芦苇丛的上空徘徊飞翔，大概是它们看见了那些鸟迷子，心里在想：“啊！那儿不是吗！我们的同伴们、朋友们正在那儿休息哩！”
白鸟们徘徊飞翔了一会儿以后，便朝着有鸟迷子的地方降落了！它们毫不犹豫地朝这些假朋友、假同伴的身旁落了下去……
从小小的草棚子里，偷偷地露出枪口来了。轰，一阵硝烟过后，三叔总要提着一两只白鸟走回来！
这些白鸟呀，真可怜！它们把不是朋友的东西，也当成了朋友，唉！
鱼筛
有一天，我正和小伙伴们在小河里游泳，玩耍。邻村的祥仔伯伯背着几个鱼筛，来到小河里下鱼筛打鱼。我跟在他背后，帮助他下鱼筛。
鱼筛是竹篾编成的，就像一个很扁很扁的大灯笼，不过，它只是在上方有一个两寸见方的入口。因为它像筛子一样，留有许多极小的筛孔，所以叫做鱼筛。
我和祥仔伯伯来到水深只没膝盖的河滩上。我学着他用脚在河水里拨动沙子，拨成了一个浅坑，便把鱼筛放进坑里，然后再用沙子、小石头把鱼筛盖住，只露出那个两寸见方的小口子。
祥仔伯伯身上，还带有鱼饵。这种鱼饵，是用饭粒、韭菜和青蛙一起剁成的，又香、又腥、又黏。我们放置好鱼筛以后，就挖一小点鱼饵，粘在鱼筛里面，然后就走开了。
游游逛逛的鱼儿们从这里游过，便聚集到鱼筛旁边，围着鱼筛窜来窜去，摇头摆尾，欢快地游动着，寻找着，好像在说：“哎！哎！好香啊！好香啊！在哪儿啦？在哪儿啦……”
它们急急忙忙地找到了鱼筛的入口处，就老实不客气地进到了鱼筛里。它们觉得：“鱼筛里既阴凉，又平平静静、宽宽敞敞，又有美味的东西吃，多好呀！多自在呀！”当然就不想再出来啦！
过了一会儿，我和祥仔伯伯就走过去，伸手把鱼筛拿了起来。这时候，只见馋嘴的小鱼儿们在鱼筛里蹦跳着，张着小嘴，翻着白白的肚皮。
逮住了很多小鱼，我心里很高兴。但对于那些小馋鬼来说，鱼筛里，就再也不是什么快乐、自在的地方啦！
闷头花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龙狗子一起上山，拾蘑菇，摘野果子。
在走过一片茂密的小树丛的时候，龙狗子指着一棵淡黄色的花，教训我似的说：“嗨！告诉你，这是闷头花，不能闻，闻了就要头昏！”
我一看，觉得那花开得还很好看：花朵有点像南瓜花，但比南瓜花小一点，颜色却比它鲜嫩得多。
我不满意小伙伴那种教训我的口气，就回答说：“我不信！它能闷头？”
小伙伴说：“不信，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说着，我就一把摘下一朵来，放在鼻子上闻了一闻。开始，我没有闻出什么气味，于是，我再闻了一闻……
结果呢，过了不一会儿，我真的头晕了。只觉得胸口闷得慌，想吐，两腿没劲！龙狗子见了，赶快扶我坐在山坡上。
“看，我说了不能闻，不能闻，你还不信！”龙狗子埋怨似的说。
我心里知道自己错了，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休息了足足有一顿饭工夫，头晕才渐渐地好了。
这以后，我才知道：一些有毒的东西，也往往有一个好看的外表！
甜藤儿
六月里，挺热的天，我和小伙伴龙狗子上山采桃金娘。太阳火辣辣的，我们很快就觉得口渴了。我们吃了一些桃金娘，但是桃金娘根本不解渴。龙狗子便提议去喝水。
我们向一处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泉水走去。
正走着，龙狗子一弯腰，随手从草丛中揪下一株小藤儿来，对我说：“喏，甜藤儿，嚼一点！”
我有点怀疑地说：“是吗？能吃吗？”
“我还能害你？”小伙伴提高了嗓门说，接着就从藤儿上摘下几片叶子，放进嘴里。
我只好也学着他的样子，摘了几片叶子，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嚼了几口，我觉得那些叶子是苦的，不是甜的。
“呸！呸！真苦！”我赶快把叶子吐了出来。
小伙伴见了我的样子，只是抿嘴笑，也不说话。
吐掉了叶子以后，我往里吸了一口气。奇怪，这时候，我却觉得嘴里真是甜丝丝的了。
到喝泉水的时候，嘴里的甜味就更明显了，每一口水都觉得是清甜清甜的。
“真甜！”我抹抹嘴，高兴地说。
龙狗子看了我一眼，眉毛笑得弯弯的。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常有这种情况：一开始你觉得苦的东西、苦的事情，到头来，它却是甜的！
（载1981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