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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亲王的诺言

受坚信礼的日子终于来到了。玛利亚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很忙乎了一阵子。首先,她托人将汉斯留下的一件旧大衣为安徒生改成一件讲究的制服。然后,她又不惜重金,买了一双皮靴,这是安徒生的第一双皮靴,以前全穿父亲用破皮子缝的皮鞋和木头鞋。另外,玛利亚还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条她一直舍不得用的薄呢料围巾。

此刻,安徒生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排场,走路时皮靴发出的声音是那么悦耳、动听。他的整个心思全在那双靴子上了。他多次想打起精神,专心地倾听大牧师的布道,但都无济于事。

为了能顺利通过大牧师受坚信礼,安徒生这次多长了个心眼,他将想要当演员的想法隐藏起来,所以在大牧师提问时,对答如流。玛利亚听了儿子的回答,高兴得不行。她流着激动的泪水,看着安徒生想:他是那么聪明、那么成熟、那么神气。

傍晚,接受了坚信礼的安徒生并不急于回家,而是去大街上漫步。他每走一步,都竭力使脚下的皮靴发出吱嘎吱嘎的动听声响。他希望全城的人都能注意到自己脚上的新皮靴,并与他一同分享那悦耳的声音。

然而,一直到天黑,月亮斜斜地升了起来之后,安徒生才发现,这城市里的人就如同现在寂静清冷的城市一样,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陪伴自己的,只有月光下孤单的影子。

安徒生失望极了。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觉来到了老教堂后墓地的围墙边,围墙外是穷苦人的墓地。月光下,他看见了那座被风雨剥蚀得坑坑洼洼的小坟包,坟里躺着他的父亲。

坟上的那棵玫瑰早已枯死了。

安徒生想:也许,现在能真正同情和理解自己的人就是坟中的父亲了。

近来,安徒生越来越思念父亲了,原来许多淡忘了的话和事此刻突然涌上心头,立即占据了他整个的心。他知道,有很多事父亲是对的。比如对彗星的解释,后来安徒生在书上找出了答案,证明父亲是正确的。还有关于读书,父亲也是正确的,因为那些有学问又有钱的人,都是读了很多书的。

安徒生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去围墙里的墓地。他要证实父亲关于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魂的说法是否正确。

这时,他脑子里又浮现出老约翰妮讲的故事。“孩子,据说有一年,”老约翰妮是这样开始讲与这墓地有关的故事的,“老市长安德烈阿斯·林德维老爷突然下令,要把谢雷兄弟教堂的废墟清除干净,因为那废墟有损市容和妨碍交通。这命令使城里和城郊的一批老太婆惊慌失措,说老市长是在亵渎上帝,一定会遭报应的。果然,废墟刚开始清除,老市长便突然死去了。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上帝对他拆毁教堂的惩罚。老市长被葬在墓地里后不久,就有老太太们说,每逢深夜,老市长就要从自己的坟墓中爬出来,把自己的头掖在腋下,不停地用地上的残砖破瓦来垒墙,为自己的亵渎行为赎罪。”

“真的?”安徒生听得毛骨悚然。

“有很多人看见呢!”老约翰妮说,“墓地里的鬼魂们都抱怨起来,说老市长搞得他们不得安宁,于是,便在他的坟墓周围堆上很多杂物,想在他出来时绊他的脚,那样,腋下的头就会在他倒地时滚出老远,他就会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的头而误了垒墙的时间。”

故事讲完了,安徒生沉默了许久后才说:“那该有多可怜啊!”

老约翰妮走后,趁天还大亮着,安徒生壮着胆子跑进墓地,将老市长坟墓周围的一切杂物清除干净,一边干一边自言自语:“那么黑怎么能寻找到滚远的头呢?没有人可怜您,可怜您的只有那些小小的萤火虫,可它们的小灯笼发出的光又是那么微弱……”

这时起了一阵大风,有个坟上早已腐朽了的木十字架突然被风吹断,发出一声闷响,吓得安徒生头也不回地一阵狂奔跑回家。从此,他再也不敢独自一人去墓地了。

现在,在月光下,安徒生从围墙的缺口往墓地走去,边走边想:自己已受过坚信礼了,是能自立的人了。可他心里仍然发憷,那月光下一团团的阴影里,似乎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安徒生停下脚步想:如果关于有没有鬼魂,父亲是错误的呢?有了这想法,安徒生头皮一麻,感觉中,那一团团的阴影里正隐藏着面目可憎的鬼魂……安徒生转身便跑,又回到父亲的坟前。停下来后,他盯着父亲的坟墓想了一会儿,大声说:“父亲一定是正确的!”说完,他感到浑身充满了一种力量,便小声唱着歌,再次走入墓地,一直走到墓地中央,坐在一块石头上。他紧张地等待了很久,终于没有看见什么鬼魂。于是,安徒生得意地笑了,对自己说:“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怕什么鬼魂了。”

回到家,安徒生将刚才在墓地的经过告诉了玛利亚,并宣称:“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魂,全是骗人的。”

没想到玛利亚这时勃然大怒:“你给我住嘴,该说什么,老人们自然会知道的,你自以为卖弄书本上的那一套就可以亵渎神灵了吗?”

安徒生争辩说:“读书有什么不好?它能使人聪明。”

玛利亚打断他的话:“全是你父亲惯坏了你。他不是也读了那几本书吗,结果到底怎么样呢?最终还不是把自己给害了吗?”说完,她的泪水涌了出来。

安徒生不想再惹母亲生气,就不再争辩了,回床上睡觉去了。然而,他无论怎样也不能入睡。他又来到河边,仰着头,凝望着圣甘诺教堂。

为了节约蜡烛,贫民区此时早已一片漆黑。而圣甘诺教堂里放置圣器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大牧师正坐在桌前,给教堂名册上受坚信礼的孩子们填写评语。

写到安徒生的名字时,大牧师放下笔,沉思起来:该怎么写呢?说实话,这孩子勤奋而文静,可他是贫民区的孩子呀,他为什么不愿依照惯例去找助理神甫而坚持找自己呢?……他觉得头微微有些发痛,就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地踱着步,又想:教会教人温顺,特别是穷人的孩子。可这孩子在准备受坚信礼时,却心血来潮,去向大伙唱赞美诗,朗诵剧本,这是亵渎上帝的行为呀。想到这里,大牧师有些气愤了,坐到桌前,拿起笔自言自语地说:“该好好教训教训他,虽然他回答问题从来都是无可指责的。”刚要落笔,他又停住了,因为他眼前出现了普隆大主教的面容。“这一切说不准是大主教支持的,用这孩子来试探我呢。如果给他的评语不好,说不定大主教会把这孩子叫去亲自提问,那时就有我受的了。”想到这里,大牧师得意地一笑,毫不犹豫地拿起笔,从容地在安徒生的名字下写道:此人才艺超群,精通教义,勤奋好学,品学兼优,无可指责。写完,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大牧师的评语正合古尔登堡上校的想法。上校高兴地对其他人说:“怎么样,我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的,连大牧师都给了他这么高的评价。”

当安徒生再次去拜访他时,他对安徒生说:“孩子,我决定明天带你去见克里斯蒂安亲王。”

这消息使安徒生和玛利亚欣喜若狂,因为在母子两人眼中,亲王几乎是童话中的人物,只要他一句话,一切愿望都将实现。

安徒生觉得自己等待已久的奇迹终于出现了。他穿上玛利亚精心为他洗熨干净的制服,还有那双新皮靴,在古尔登堡上校的陪同下,诚惶诚恐地登上了宫廷那宽敞气派的石台阶。

“记住我给你说的话。”快进宫廷时,上校又提醒安徒生,“假如亲王问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你就向他致敬,然后回答说想进教会学校读书。”

亲王亲切地接见了他们。使安徒生感到吃惊的是,亲王不仅没穿皇袍,没有童话中亲王的大胡子,而且穿得跟普通人一样。这使安徒生放松了许多。在古尔登堡上校的夸赞下,安徒生为亲王唱了歌,朗诵了莎士比亚的剧本。亲王听得很高兴,过来拍了拍安徒生的肩,问道:“孩子,告诉我,你将来想干什么?”

安徒生见机会来了,对亲王鞠了一躬,说:“我想进教会学校读书……还有,我还想当演员。”

亲王似乎想也未想便说:“念书花时间又花钱,穷人负担不起的,演戏也毫无意义,虽然你有演戏的才华,但又怎么样呢?我看这样吧,你可以去做一名车工,这是个美差。如果你愿意,我会帮助你的,赚了钱,就可以减轻父母的负担了。”

一旁的古尔登堡上校谦恭地提出了异议:“殿下,这孩子的确有演戏的才华。”

亲王说:“现在能唱歌、会朗诵的大有人在,如果是天才,就不用别人帮忙了。你说呢,荷尔倩?”亲王问身边的秘书。

荷尔倩说:“我完全赞同殿下的意见,这孩子的举动、风度、发音都具有鞋匠遗传的气质。”

亲王看着安徒生说:“如果你想当车工,我会为你安排的。”

亲王的话使安徒生如同从云端跌落到无底的深渊中,眼看一切理想都将成为泡影。他不甘心地、有些吃力地对亲王说:“我一定要设法做一个演员。”

亲王不快地皱了皱眉,说:“孩子,你看上去真犟,不过没关系,如果你想通了,就大胆来找我,我会信守自己的诺言的。”然后,他对古尔登堡上校说,“你可以带这孩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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