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儿在跟蚂蚁说悄悄话。
蚂蚁你知道吗,我现在最烦我妈妈了,她一天到晚烦我,她越烦我我就越烦她。
放假这几天,我没干别的,全被她拽着去医院了。她先是怀疑我脑子有病,让医生专家检查了又检查,他们把我摆弄的,脑壳都快变成熟透的娄西瓜了。
脑壳检查完了,没病,该没事了吧?可她今天又拽着我去看什么心理门诊。蚂蚁你说,妈妈她干吗总没完没了怀疑我有病啊?
我知道我没病,我就是心里堵得慌,心里憋得慌,都是因为她,是她让我整天高兴不起来。
自从来到她家,我没一天高兴过。
以前我是在我姥姥家长大的,我姥姥别提多疼我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姥姥没一样不顺着我,只要我有一丁点儿不高兴,姥姥就会慌神儿。
蚂蚁你别乱动,听我慢慢儿往下说。(蚂蚁用两只中腿和两只后腿,来来回回刷它的肚皮,小肚子锤儿样一鼓一鼓的。)
小时候我特爱坐公交车,什么时候我想坐了,姥姥就领着我去车站。给我两块钱,我上车后她就在车站等我。我买1元钱车票,坐到头,再花1元钱坐回来。一去一回,看到的全是各式各样往车后跑的楼房,心里别提多美啦!
有一次我坐的是9路车,上车不一会儿,就听售票员喊:
“第六医院到啦!”几个不高兴的人下车了,谁有了病能高兴啊。
过了会儿,售票员喊:
“康复医院到啦!”几个不美丽的人下车了,谁缺了胳膊腿儿还美丽呀。
又过了会儿,售票员喊:
“肿瘤医院到啦!”几个不幸福的人下车了,谁得了肿瘤能幸福?
回来的时候,汽车又经过肿瘤医院、康复医院、第六医院。
我下车后对姥姥说,姥姥我想当售票员。姥姥嘿嘿儿乐了,你当售票员?会报站名吗?
我说当然会了,姥姥你听:
“下一站,快乐站到啦!”
“下一站,美丽站到啦!”
“下一站,幸福站到啦!”
快乐、美丽、幸福这几个词,是姥姥在我很小的时候教给我的。我在姥姥家,每一天都是快乐的,美丽的,幸福的。
蚂蚁你是不是饿了?来,我给你糖吃。(一颗奶糖放在蚂蚁头前,奇怪的是,蚂蚁的触须只碰了碰糖块,连舔舔它的兴趣都没有。)
蚂蚁我知道你在这儿待腻了,求求你啦,我再说一小会儿就放你回家。
现在我天天想姥姥,天天想姥姥,想姥姥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姥姥就来到我跟前了,她身上暖呼呼的气味儿就跑进我鼻子眼儿里了。
可是今年春节刚刚过去,姥姥就被邻居送进医院了。姥姥舍不得我,被抬上急救车的时候,她还哭着说,我住院要是回不来,我可怜的小可心儿可怎么办哪……
姥姥去医院一直没回来,妈妈却从外地回来了。她回来就卖了姥姥的住房,在“牡丹园”小区买了两室一厅的新房。买了新房我就跟她住在一起了,再也没有姥姥家那样快乐、美丽、幸福了……(可心儿的眼里汪起泪水。)
她给我转到了牡丹园小学,新学校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看谁都是生面孔。这个班没一个人喜欢我,我长得粗枝大叶,又不会笑,他们看我就像看桌椅板凳一样……
蚂蚁你想,在这样的班里我能不孤独吗?所以,我谁也不理,总爱一个人待着。
开始的时候有人说我内向,后来有人说我自闭。
我把词典查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查到“自闭”,查不到可我也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
哼哼,你们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们哪!你瞪我,我就回瞪你,我天天跟不喜欢我的人打瞪眼大战。
牡丹园有好多好多新房还没住人,好多好多房子都空着。好多好多房子空着,小区就没有小孩跟我玩,没人跟我玩,我不在家待着还能干什么?
妈妈在一条小街开了个小店卖鞋,白天很少回家,晚上又回来很晚,她就那么狠心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蚂蚁你替我想想,那么大的空房子,就我一个人,我才多大,我才11岁啊!我没有伴儿,没有姥姥跟我说话,没有姥姥让我撒娇儿,你说我一个孩子心里能不闷得慌吗?能不憋出心病吗?
可心儿闭上了眼睛,一滴冰凉的泪珠滚到脸上,流进嘴里。
泪珠苦咸苦咸的。
可心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大吃了一惊,他快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那只蚂蚁不见了,残破的圆桌,只剩下一个脸盆大的圆圈空荡荡留在那里。
可心儿围着石桌转圈儿找蚂蚁,转到第三圈,一双皮鞋站在地面上。
可心儿抬头看见是妈妈。
妈妈的脸色很难看,头发凌乱,说话干涩:“好儿子,别再折磨妈妈了,行吗?”
可心儿不说话,眼睛还留在地面上,他还在想:蚂蚁是怎样逃跑的呢?它得爬过樟脑粉末呀,它为什么连命都不要了?
“好儿子,快跟妈妈回医院吧,大夫说要单独跟你聊聊,正等着你呢。”
可心儿被妈妈押回医院,可是医生已经下班了。
可心儿长长吐了一口气。
回家的路上,他又想起那只蚂蚁,它命都不要了逃跑,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