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个日常的家庭。起初一切都是透明的,他们的生活和为人就像阳光下的两片透明的叶子,脉络分明,为人称道。
男人A是机关单位的小领导,官至副处,不大不小的一个官,让他身上有某种处世不惊的冷静和深沉。男人A喜欢穿黑衣的风衣,瘦,漫不经心中风衣的弧度卷起一阵淡淡的孤独。男人A的妻子是三甲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儿子在市立中学读高中。这是一个典型的三口之家,三角形的家庭结构稳固而亲密,看上去就像一个幸福的保垒,无懈可击。如果非要找出这个家庭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这家的男主人男人A不仅是一个中层干部,同时也是一个作家。这样一个身份目瞪口呆地出现在一个官员身上,很让人吃惊。事实上男人A作为作家的身份比他作为官员的身份要可爱得多,当他身为官员时,他不苟言笑秉公办事;当他作为作家时他妙语联珠幽默尽显。
女人A是地道的家庭主妇。丈夫是成功的商人,女人A不需要在外抛头露面。她只需要与保姆一起,照顾家中读书的女儿。家庭的优渥让女人A觉得时间总多出一块,她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多余的时间。更多的时候,她在家中看碟,看电视,看书。书籍洒满一地。她看电影《滚滚红尘》,看到女主角韶华写写画画无意间竟成了一位作家,这给她某种启示。于是,她也拿起笔,写些忧郁感性的小文章,不过是些不知明镜里何处得忧伤之类的小感叹。
这是两个没有关联的家庭。他们就像两条不相关的平行线,命运带着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毫无交集。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在十年前的那场雨后改变。他们投进彼此的命运,互相契合,嵌入,命运重叠,抽身不得,生活的搅拌机把这两个人搅拌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真实的生活残酷而惨烈,两个人就像两头负伤的野兽,负伤前行。
女人A清楚地记得他们初相遇的情景。
那时她还是一个文学青年,经常给那个以发行量巨大著称的著名刊物投稿,实际上那个刊物还从未发过她一篇稿子。但因为长期和一个编辑来往,在那个著名的刊物举办笔会时,编辑也叫上了她。
笔会的规模很大,来了全国各地很多知名的、不知名的作家。女人A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非常兴奋。家庭生活就像一片平静无声的海,平时,她总是沉溺漆黑无声的海底,有这样的机会,她就像一条兴奋的鱼,探出头来呼吸,击打水面。女人A那天穿着白色的圆领长袖T恤,外面套着一件高领的红色格子紧身背心,蓝色绣花牛仔裤,鹿皮靴子,还背着一个单肩包,头上别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夹子。看上去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很快她就和来自另一城市的一个叫琥珀的女孩成了好朋友。她们惺惺相惜。在以后的行程中,她们形影不离。
女人A第一次见到男人A时,不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是干什么的。那时她和新交的朋友琥珀要上洗手间,想把身上硕大的包取下来让人看管。正好男人A和一帮子人走了过来。女人A想也没想就把包往男人A怀里一塞,说,你先帮我拿着。说完就跑开了。等她回来找男人A拿包的时候,旁边有人打趣道,小姐,你也不看看对象,你竟然敢要领导帮你拎包。平常可都是别人帮张处拎包的哦。女人A以为这是玩笑话,也没往心里去。她看着男人A笑着回应道,那我真是三生有幸了。要不接下来张处你的包交给我我帮你拎三天三夜加倍偿还。男人A谦虚地笑了笑说,别听他们胡说。旁边又有人不怀好意地笑道,赵小姐第一次见面就想掏张处的包,安的什么心哟?一群人笑了起来。后来,当他们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手足以后,男人A告诉女人A,那真是他第一次帮女人拎包,的确,在此之前,这样的事情从未有过。
笔会的气氛很轻松,随和。见面都是文友,彼此之间没有官位爵位身份之分。文学让大家都处在同一个平面上,在文字面前,人人平等,他们拥有共同的身份:写作者。除此之外无他。
晚饭在森林公园的烧烤场举行,纯自助式的。啤酒白酒洋酒随便自己喝。羊肉串、玉米棒子、韮菜、鸡腿、鸡翅膀……每个人各取所需,把手中的食物对准碳火上的铁丝网,烧烤。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女人A更是忙得水深火热。这样的生活,像鞭炮的引子,点燃她内心某种跃跃欲试的渴望。与她平时的生活相比,这样的生活粗犷,豪放,原生态,而她平时的生活,锦衣玉食,小家子气,精致却缺乏韵味,所以尽管保姆做了精心可口的饭菜,她也只是象征性的浅尝辙止,没有食欲。家里的男主人长年不在家吃饭,不知在哪些星级酒店陪着客户酣战。再美的食物在她看来,也只不过是对胃部假惺惺的安慰。火光映照着女人A的脸,女人A脸上泛着红光。一时间白净的脸竟艳若桃李。
男人A出场了。在一伙文友的簇拥下,他们浩浩荡荡气壮山河横扫每个烧烤位。他们手中把着酒杯,晶亮亮的液体晃动。当他们来到女人A的烧烤位时,女人A正狼吞虎咽地往嘴巴里塞着刚烤好的玉米,这样的吃饭方式对她来说太新颖了。女人A随手就拿了满满一玻璃杯啤酒,豪气十足地大叫一声:干。说完就自顾自地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这完全不符合女人A平时的作风。特殊的环境造就特殊的气质,女人A把平常的矜持或者说是矫柔像摘下面具似地抛到一边。男人们起哄,哇,女中豪杰,再来一杯。男人A不动声色动作沉稳地仰起脖子,一杯子淡黄色液体立马消失。是洋酒。多年的职场经验,这点区区饮料,在男人A看来简单得不过是一饮一啄之间的事情。男人A和女人A的举动换来人群的欢呼。女人A一阵激动,放杯子时一时竟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趔趄。男人A伸出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旁边立马有人大叫,哇,英雄救美,美女投怀送抱,张处这么早就抱得美人归啦!自然又是引来一片哄笑声。
回程的大巴上,大家都有些疲倦了,这么疯闹了一天,元气大伤。车厢里很安静,很多人晕晕欲睡。男人A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着头,把头靠在前排的座位上打瞌睡。喝了太多的酒,此刻,无数条酒精虫子苏醒,在他体内做祟。他觉得累。
女人A和琥珀坐在一起,晕晕欲睡。安静的车厢里不知有谁突然大声叫起来,赵小姐应该跟张处坐在一起,要好好照料我们张处,报张处的拎包之恩哦。立马有人应道,就是,就是,赶紧换位置。
女人A来不及争辩就不知被谁推到了男人A的旁边的坐位上。男人A醉了。他一把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女人A的手。酒醉中的男人需要借助外界的力量作为支撑,这一刻的男人是虚弱的。男人A的手像一条肥厚的鱼游向女人A的手掌,女人A觉得她的手像一片冰凉的雪花,转瞬间融化。女人A屏住呼吸,这在她漫长的婚姻当中,与一个异性握手还是第一次。一条温柔的小蛇爬进了她的内心,慢慢地游走,甜蜜地噬咬着她的心肌。
后来,女人A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像患了某种强迫症似的回忆她和男人A的这个细节,客观地说,她和男人A的相识、相知、相恋,这种手无疑起到了风向标的作用。这只手主动,有力,满含暗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毫无准备地伸向了她的生活,掏走了她生活中的某种东西。
认识了新的人,生活中骤然发生了剧变。生活看似安静的叶片,叶子底下却是风起云涌。
符合通常恋爱的逻辑,尽管这是一段不被允许的感情,有挑战道德的嫌疑,但男人A和女人A还是爱了。用来解释爱情的动作无非是:约会。
这是男人A和女人A的第一次约会。女人A非常的害羞,像怀春的少女。女人A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男人A,女人A娇羞的模样,令男人A非常心疼。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男人A把女人A拥在怀中。胸中自有无数云彩在燃烧。
一场盛大的婚外情轰轰烈烈地来临,霸道,毫无征兆,不事张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男人A和女人A的生活,被一场意外的邂逅燃烧,挫得生活铁花飞溅。
女人A变了,变得神采飞扬。恋爱的荷尔蒙让她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一个男人。她的身体像一叶鼓足了劲的风帆,总幻想着男人A。她想念着男人A的手在她在身上游走时留下的惊艳,她渴望着男人A的唇留在她唇边的温度。总之,她的生活,一切都被他的身影所覆盖。谍影重重,无法回归的是她的内心。她在生活中经常出差错,经常犯些把盐当成糖之类的小儿科错误。看得出来,她用身心在全方位爱着一个人。
与此同时,恋爱中的男人A是镇定的,沉着的,他的生活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他正襟危坐地坐在台上发表讲话,讲起话来钉是钉,铆是铆,绝不含糊。人们看不出来一向精明优雅的张处与平时有什么区别。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内心。他在爱一个人。但这个人只是藏在衣服下,就像他平时喜欢的某种把件,只有在无人处时才拿出来欣赏一番。
男人A与女人A在宾馆约会。
男人A拥住女人A,两人听得到对方粗重的呼吸。
女人A问:想我多么?会不会经常梦见我?
男人A笑道:很少,偶尔。
女人A心里惊呼道:这不公平,不公平,不对等。要知道,我可是时时处处在想着你,每晚都在梦见你,我几乎快被思念的海水淹没啦。
女人A的脑海里传来画外音:真正是男女有别啊,女人爱一个用的是生命,男人爱一个人用的身体。也许是他平时的生活足够充实所以没时间想我吧,而我生活中太无聊所以只能想他。不管怎么说,我爱他多过他爱我,上帝是多么的不公平。
男人A的唇像一床柔软的大棉被压了下来,覆盖在女人A的唇上,身体里那些像千手观音似的冒出来的旁白倏地收起翅膀敛回身体里,女人A忘情地投入到她与男人A的身体交流中。
在爱恋对方的程度上,男人A无疑占了上风。
女人A无法解释她对男人A的迷恋。她只能借助星相书,分析自己与男人A的星座关系。占卜所谓的无法预知的命运。
女人A,巨蟹座,书上说这样的星座一半纯白,一半阴暗。男人A,狮子座,天生的领导者,有王者气质。巨蟹座VS狮子座:70分,还蛮不错的一对。星座比重:54:46。
星座书解析:你们俩的组合,闪出一道灿烂的光芒!月亮巨蟹和太阳狮子,一阴一阳、一水一火,截然不同,却又可以相互辉映,是刚柔并济的代表。内向温婉的蟹子和骄贵豪气的狮子,有著相当大的差距,但在星座强弱上,蟹子虽属隐性,却先天比重比狮子强,恰巧能维持一个均衡状态。
女人A把这段话拿给男人A看。男人A不屑地说,小资。你们女人就喜欢这些搞这些唯心主义的东西。
女人A诺诺地回应到,你们男人是理性动物,我们女人却是感性动物。也只能是借助看手相、占卜等方式作为排遣情绪的通道了,否则,还不得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无路可走,憋死去。末了,女人A对着星相书苦笑道,总算找到了一个让你处于下风的地方。
男人A的生日,女人A心血来潮,突然想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女人A去到化妆店里精心化了妆,又到钟表店里买了一对西铁城的情侣手表,把自己和手表一并都给男人A送去。在挑选礼物上,女人A其实是花了不少心事的。送领带吧,太老土。再说,送领带这样贴身的礼物给男人A,万一他老婆细心,问起这领带的出处,男人A该如何回答呢?送笔,本子,男人A倒是用得上,但这些未免太小儿科,女中学生做的事儿。其实女人A是一直想和男人A穿情侣装的,但这样的想法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可操作性。女人A想来想去,想到送手表。手表藏在衣袖下面,没有人会问出处。又敌不过心里的浪漫,女人A想到买情侣手表。给自己也买一块,在某个相同的时间,在不同的地方,两人同时举起手看手表,这是一份多么美好的感觉。想到这里,女人A心里有隐秘的快乐。
女人A出现在男人A面前时,男人A正在小型会议室开一个全系统的会议。
服务员小姐轻声推门附在男人A的耳边小声说:张处,外面有位女士求见,说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您。
男人A抬眼就看见了女人。不光是男人A,所有参会的人员都看见了女人A。女人A亭亭玉立,像一枝花摇曳生姿,出现在完全敞开的门前。女人A是自信的,她的心里藏着对男人A的爱情,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认为给了男人A面子。
男人A心里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下来,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识时务,不知道生活中的游戏法则呢?她不知道这样出现对我意味着什么么?在男人A波澜不惊的外表中,会议礼节周全却是匆匆忙忙地结束。
女人A跟随男人A来到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大,足有五六十平米。硕大的办公台,真皮沙发。还有专用洗手间,洗手间带配备着冰箱、消毒柜什么的。女人A像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时眼花缭乱。
服务员蹑手蹑脚员进门来,毫无声息地给男人A泡了一杯茶,看得出她已对男人A平时的口味了如指掌,无需多问。又给女人A也泡了一杯一模一样的茶。这是把女人A当成男人A亲密的人了,一般的人,大抵是不会享受这样待遇的。
男人A有点愠怒地说: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这样闯进来,也没看见我正在开会?
女人A调皮地笑了一下说,谁规定我不可以来找你?
男人A说,胡闹。这样影响多不好。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女人A说,有什么不好。给你枯燥的生活带来亮色有什么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