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北撕了张纸,写下自己的号码,地址,递给他。他到底有什么魅力,使她第一次看到就不怕,使她不曾恐惧过,使她竟没有想过他是好人坏人,就这么随便信任一个陌生人。她想着,本来都已穷途末路,本来人散财走疑无路,没想到竟有意外惊喜,没想到一下子柳暗花明又一村。
之后,就一直都只是沉默,他开着车,她看着窗外的风景,行过繁华,行过寂静,又回到繁华。
今晚白衣男子的最后一句话“夜深了,到家了,回去吧,晚安”。
夏北也答到:“晚安”,回到家。陶夏北坐在电脑前把笔记本上的写的东西打到电脑里,出去时,她就把想写的写到本子上,回来时,就把想写的直接打到电脑里,她已经养成这个习惯。因为总是会记东西,所以她已经记了好多个本子了。又因为总是搬家,现在的她虽然心思细腻,但总是会有疏忽的时候。曾经就丢过一个本子,虽然那个本子并没有太多东西。但自那以后,她就把所有以前写的都打到电脑里,并且她之后养成个习惯,一有空就把自己在本子上写的东西都打到电脑里。现在她正在写下自己这几天发生的事,写完,困了,就睡了。又是一个沉睡的夜晚,不过在醒来之前的半梦半醒状态中做了一个梦。但好久没做梦的她只顾着在做梦,忘记了要把这个梦记住,于是也便忘记了。
手机响了,还在睡梦中的夏北睁眼看,一条短信:你整理好自己,然后出来吧。
陶夏北不是别人,虽然她做过时尚编辑,或许在外人看来,做这种工作的特别会打扮化妆,穿的衣服也一定是和大众不同的。可夏北以前每天都要注意时尚界的动态,看着每天都会有人为了追逐时尚把他们自己折腾的人模狗样,她就觉得时尚什么都不是。虽然曾经的杂志社没有太多宣传经费,起步也晚,因此并不怎么出名,但也用心在做,用心做的东西总是会有人爱,所以也卖的不错。甚至还会外派夏北去欧洲学习过一次。但夏北那时并不喜欢外出,她喜欢窝在家里。很多所谓的时尚也不过是那些商人提出来的营销手段,她想要看到的是一份发自内心的喜爱。她一直都认为要自己创造时尚,而并非被时尚牵着鼻子走。夏北总是素脸朝天,有时必要时才会化淡妆,穿得也只是普通的。即就是她有钱了,她依然宁愿穿得普通,也不愿把不喜欢的所谓的大牌衣服穿在身上。当然有时她也会去寻找不是多出名但却符合自己眼光的衣服,有过喜欢的藏在角落里的品牌,喜欢一个品牌就去爱上这个品牌,就去忠实于这个品牌,终究是因为钱财的原因放弃了。夏北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时间收拾好自己,走出门,阳光明媚的一天,她看见那辆车,上车。
依旧车行,依旧沉默,那个白衣男子不说话,她也不想找话题说,依旧无尴尬。行至一个偏僻又隐蔽的地方,夏北下车,看见有一座房子,外观看起来整体房子是用原木做的,简单的原木色,和在他车上看的故事里面描述的好相像。四周都有树,幸好,阳光能照到这房子上,若是没阳光,这房子肯定会阴湿阴湿的,会长出绿色藓类植物或是菌类植物吧。他带着夏北进屋,而此时夏北也在困惑,他怎么会找到这么不易被发现的地方,这房子是他找着故事里建的,还是故事的中房子描述部分是按照他建的描述的。夏北却也不怕在这偏僻的地方,她总是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
进屋后,窗帘没有拉开,有点暗。屋子里结构很简单,只不过一个厅堂,两间卧房,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小阁楼。因为屋内没多少东西,扫一眼就能看完,而且每个门旁边都有一个木板,上面刻着字。地板是原木的,设施也极其简单,最角落里是一个大概一乘一的桌子,也是原木做的,上面摆了几本书,看到有光透在窗帘上,这个桌子应该面对着一个大窗户,旁边一个椅子,实体也是原木的,不过椅子面用厚厚的看起来像是丝织品包裹。仔细点其实摆在中间的所谓的沙发那裸露的部分能看出,它也没能逃过原木的魔掌,甚至最最不可思议的是,进门左侧放着的电脑和投影仪的外观也是原木。夏北感到几乎所有的都是一种材质,一种色调这件事很疯狂,然而虽是一个色调,却也舒心。此时她最最想知道的是厨房会是怎么个样子。
白衣男子让夏北坐下,夏北坐在沙发上,感觉太舒服了,他简直会享受,沙发摸起来也像是丝织品。他从厨房里端出早餐放在她面前,“吃吧”。夏北此时真不知道什么感受,不好意思吃,他帮过自己那么多,还这个样子,她又不好意思不吃,他的态度总是那样,让人没办法说什么,夏北连自己不好意思吃也不敢说出口,在心里纠结着,不过还是只能吃了。她吃完,白衣男子什么也没说,夏北心中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陶夏北从小学时就再也不信任何人了,她总是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对别人。他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住的房子是租的吧,这套房是多余的,搬过来住这儿,车是工作需要用的”。白衣男子把房子的钥匙和那辆保时捷钥匙递给她,便走了,转身有看到曾经有过的那份右眼角的那份冷静。夏北看着他开门,走出,走到屋后,消失,过了几分钟开出一辆和之前的保时捷一模一样的车,唯一不同的当然只是牌照,不过谁没事哪会在意牌照。作为一个时尚编辑,不仅要注意时装品牌,和时尚界相关的一些也都是要注意的,夏北记得保时捷的一任执行官对细节特别苛刻,要求车的缝隙以毫米计算。总算轻松下来,夏北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曾经的自己是那么遭人嫌弃,又没有什么好运,做什么错什么,小心翼翼地活着。这回她也不是没想过别人会骗自己,可即使骗自己,又有什么好骗的呢,她现在是一穷二白,没钱又没色。即使要色又怎样,当初夏北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一瞬间真是觉得做个妓女或许都比自己那时好过。可是夏北就是信任他,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这么的帮助自己,为什么帮助这个被遗弃在角落里的她,她自己想自然是明白不了的,答案在他那里。
夏北去看了看厨房是什么模样,天呐,依旧是木的天堂,除了需要和火直接接触的不是木之外,其他的全部被木裹着。再去看看窝房,一间依旧是原木色,另一间却被涂成蓝色,并非一般认知的那种忧郁,而是给人天空的感觉,试着躺在床上,像是飘在空中。这间的布局特别像自己住的那间房的布局。夏北又走出去拉开窗帘,哇,好亮,阳光从屋后照进来,坐在角落的桌子旁,照着阳光,在此看书写作应该会很舒心。看到窗外有一片空地,他或许就是从这里把车开走的吧。夏北从一开始遇到他,一直到现在,即使在刚刚他离开时感觉他眼角有闪过冷漠,然而却依旧不曾怀疑他,依旧是无时无刻不感到舒服和舒心。桌子上的书都是茨威格的,看起来很新,但全新没被看过和看过一遍的书还是有区别的。她能看出来这些书一定被读过,因为都看过她就没翻看。书最下面有一盘碟,看着碟上的字,应该是一部电影。或许能通过他的喜好感知他这个人呢。于是夏北拿起碟放到电脑里,打开投影仪,关上窗帘,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影。一个半小时后,她看完了,整部电影只有短短几句对话,讲述男女主角在火车上的故事,他们随性,他们相遇,他们相爱。
突然,短信:桌子上最下面一本书里夹着张路线图,按照图上的指示,去听故事,3点到。
夏北从书里找到那张纸,看了看路径,有一小段路径不熟悉,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又看了看时间,一点半了。但她害怕路径不熟悉可能会迟到,于是赶紧就收拾了一下就走了。夏北开着车,到了那段不熟悉的路径时,是一条土路,看着图,不敢来快,一旦开快,就是尘土飞扬,她就慢慢地开着,总算是到了目的地。她从来都不愿意迟到,幸好,时间刚刚好,还有5分钟两点。相对于之前两次的偏僻之地,这次则平淡许多,不过是别墅区里的一栋罢了,每一座都一样,毫无特色,当然这种毫无特色或许也有政府所谓的整体化一原则的原因。别墅,对夏北来说,她有点后悔了,她以前接触过这类能住得起别墅的人,对他们的印象也总是停留在曾经中,她有点害怕了,她害怕那种骄傲的讽刺,她害怕那种酸溜溜的语气,她害怕他们的行为举止。不过她早已不是曾经懦弱的她,她准备好无视他们的那没有底气的骄傲。
她走近纸上指示的那栋,敲了敲门,来人开门:“你好,是陶夏北吗?我是居牍哠,请你来听故事的”,夏北一下子惊到了,此时,短短的一瞬间,她感到完全没有那种傲气,礼貌的招呼也没有那种俗气,而有的只是贵气和艺术气。来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虽穿得一身普通平常的衣服,甚至有点看起来有点懒散的衣服,上身一个宽大的没有标志的纯色的厚布料的T恤,下身一条帆布布料的不纯正的暗色系的同样是没有任何标志的简单的直筒裤,裤脚还随意的挽起到膝盖处,但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掩盖其一身贵气。“是的,我是陶夏北,你好,居牍哠”。夏北走进这间别墅,里面的布局和装饰整体看起来简洁,但处处体现着有涵养的艺术气。还有一副居牍哠自画像的拼图挂在墙上。她能感觉到他背后一定是一个殷实的家族,至少富裕过三代,一代一代的传承,才能积聚出这样一个满含艺术气而又不失贵气的人。
陶夏北和居牍哠都随意坐在椅子上,寒暄片刻,夏北拿出笔记本,居牍哠就开始讲述了:
以前,一个村庄里住着一个弱小的小朋友,他脸上总挂着悲伤,也总是被欺负,所以后来他总喜欢一个人在自己家周围玩,很少去别的地方。虽然他很小,却很悲伤,虽然他很悲伤,却不会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他总是会特别专注地做一件事,有时候,他会一整天都在挖蚂蚁洞,他小学时爸爸给他讲过,土地上那一个个小小的蚂蚁孔看起来虽然小,但其实无论从哪一个小孔都能走到蚁后住的地方,蚁后是整个蚂蚁群的首领。蚂蚁虽小,可它们所挖的洞穴相对于它们来说就是大型城堡。他会一整天地看那些蚂蚁们挖洞穴,小蚂蚁们把土粒儿一粒粒地搬出来,有时候有些小土粒儿比小蚂蚁还大,小蚂蚁就拖着小土粒儿跌跌撞撞地往外爬,这就是自不量力。好几次小蚂蚁刚刚把小土粒搬出洞口,小土粒又掉下去了,它又得重来一次。他看它们搬食物,有自己一个搬的,有合作搬个大粒儿食物的,还有更大粒儿的,它们就都爬在上面吃,吃饱了再回去。他喜欢逗那些自己一个儿搬的,他用小细条压着食物,小蚂蚁就使劲搬,使劲搬,八只腿不断地动着,可怎么也前进不了,后退不了,又不愿放弃那食物。就好像车子陷进泥潭里,车子不断的打滑,不能前进,不能后退,也不能走着回去。他也经常会找几只大蚂蚁,把它们放到小空间里,它们就会互相攻击,相互夹着对方的触角。他的一天就会过去。有时候,他会看绿色植物,看它们的叶子,早上叶子上会有露水,中午叶子被阳光照射着,晚上叶子上则会落一天的灰尘。第二天,又是清新的叶子。他看叶子的脉络纹路,每片叶子脉络的主干,分支,再分支,末梢。有时候看得甚至成了斗鸡眼。他会向叶子说话,有时候是鼓励叶子的,有时候则像一个倾诉者,叶子便是倾听者。夏天,总是会有各种不安分的虫子的声音,有阳光的白天是单调的“知了”,一到晚上,知了也安静下来,而会听到各种其他的声音,他会去野草中听蟋蟀,当然还有晚上飞不起来的知了在草地上挣扎的声音,还会去河边听青蛙,去风口听风吹过的声音。
他会玩麦子,在麦子上打滚,蹦蹦跳跳,一天。他会去河边用瓦片打水漂,瓦片在水面上漂的水花越来越多,他会看泛起的涟漪,一天。他会找破旧的房子,离一段距离,用小石子儿砸玻璃,把玻璃砸得不剩一点,一天。他会晒太阳,一天。他会用纸叠各种各样小东西,一天。他会用各种材料做各种小玩意,一天。他会自己刻木头玩,他会……他像个野孩子一样,没有玩的,就去找玩的,没有玩具,就自己做,他总是一个人,却也很尽兴。就这样一天一天又一天,夏去秋来。
悲伤的秋,落叶落花。然而在这悲伤的秋天里,他遇到了一个小女孩,他习惯了一个人玩,怎么会去找别人玩呢,当然是小女孩来找他的。最初,小女孩只是远远看着他,也不喊他,也不打扰他,他知道小女孩,但却也不理小女孩。后来不到几天,小女孩终于走到他面前,告诉了他一个秘密,那是属于他们的秘密。小女孩说话好像有大人的范儿,小女孩说,人总是要死的,在她死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小男孩也答应了。她在这个秋天陪着他,之后她也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