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后又翻了几篇:
阳光灿烂的一天,妈妈说让我出去玩,还叮嘱我和爸爸不要早回来,我们又去了麦田,麦田里的麦子已经有一些开始黄了。爸爸坐在麦地旁边,正在用细竹条和一张报纸给我做风筝。先把报纸裁成正方形,铺平放在地上,然后用胶水把两根竹条交叉胶到正方形报纸的对角上,再用四根竹条胶到报纸的四个边上。我说不好看,爸爸说那就再给它安两个尾巴,就把剩余的纸剪成两个长纸条,胶在风筝后面。再把细细的钓鱼线当做风筝线系在交叉的两根竹条中间。爸爸让我拿着线在前面跑,可是怎么也飞不起来,爸爸说他放起来再给我,爸爸把它放得好高给我,可我还是觉得不高,就一直放线一直放线,最后天空就只剩一个点了。爸爸说就让我就在这里放风筝,不要再跑去别的地方了,他要去山上的林子里砍几根竹子做鱼竿。我放了很大一会儿,跑得出了很多汗,就想回去休息一下。我把风筝收回来,又拿着风筝跑回家,走到门口时,我听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像爸爸的朋友,还听到妈妈的声音。我就没有回去到外面的桶里舀了一杯凉水喝了,又跑去麦地放风筝了。过了一会儿,我就小心翼翼地回家了,只看见妈妈一个人坐在屋里,爸爸这时也回来拿了几根竹子,就开始做钓鱼竿了。
再翻了几页:
晴朗而又燥热的一天,爸爸又说要去钓鱼,我硬要跟着爸爸,我们就拿着工具走了,爸爸说还有那个经常来的叔叔也去。爸爸说要下河捞鱼,不让我到河里去,我就在河边玩。天热,叔叔就赤裸着上身,下身穿着短裤,拿着网下河了,爸爸也下去了。叔叔把网递给爸爸的时候,爸爸的一只手接网,一只手搭在叔叔的肩膀上,可是爸爸的手慢慢地滑落滑落,滑过胸膛,滑过肚脐。滑到裤腰,叔叔的手指触到爸爸的手背,触到掌指关节,触到指关节,触到指尖,分开。之后我就在也没关注过他们,我玩我的。他们捞到一桶鱼后,我们回家。
又随手翻一页,有点困,合上,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了几个字,赶紧翻回去,很轻松地又翻到这一页,好像这一页停留过很久:
今天,我走出门,看到远处山上好像有人坐在我摘野果子的那棵树上。此时,听到了妈妈对爸爸说:“怎么会是他,为什么是他”。妈妈什么也没带,走出,看我,走过,抱我,走远,回头,走掉,消失。爸爸知道妈妈,妈妈也知道爸爸,可是不知道的是,是同一个人。一夜,无声。
翻到最后一页,短短的一句话:
早上下过雨,雨后的中午,爸爸扔下所有的一切,和妈妈一样,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再向后翻,日记就在也没有写过。我竟在柜子前站了许久,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合上本子,放回盒子,关上柜子,回到床边,吹灭蜡烛,躺在床上,身处荒郊,却也竟无恐惧,睡着,一夜,无梦。
醒来,肚子有点饿,才发觉昨天只在早上吃过饭。再次环顾这个屋子,和昨日并无区别,只是一切都看得更清楚了。这些被遗弃的过去,背起包,走出,凉凉的空气打在右边赤裸的胳膊上。看见一大片杂草地,四周都是树木,或许这片草地就是曾经的麦田吧,望见小山,不是还有河流吗?在哪儿呢?回屋子又找了那个本子,翻找描述河流的地方,按照描述,走过麦田,小路呢?又翻找几页,按照其他的描述最终找到一个地方,可眼前的景象就只是一堆被水冲刷过的石头,石头缝里挤出一些植物来。于是把本子放到包里,走回到屋子前,面对着它,不禁想起物是人非。转身,走向大道,再走向南向。又到了这个十字路口。
坐在路旁,打开包,哦,没有把那个作业本塞回,已无力再走回去,索性拿着吧,或许这是某个人想丢弃的过往。手机也没电了,找出笔记本撕张纸,拿出铅笔,写下大大的“搭车”两个字。就坐在这儿等着,好久也不曾看见一辆,也不知时间。终于开过一辆,迅速站起,拿着纸并摆手示意。车停下,车内一男一女,询问了车主是否可以搭车,他同意了。坐上车后排,吐出一口气。
前排女子转过头来问:“你好,怎么称呼?你发生了什么吗?看起来很落魄”。
落魄?此时才觉察到,从车内的镜子看,自己蓬乱的头发,尽显疲惫的脸也没洗过,还有这割掉的袖子,衣服也有点脏了,又有气无力地在荒郊搭车,简直不敢想象在他们眼里这样的女子发生过的事。她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强打精神,边看车内驾驶位旁的导航仪,此时并没有导航,而显示器屏上的只显示了时间,11:03,边答到:“我叫陶夏北,只不过搭车旅行至此,用以生存之物太多,累了,就都扔了,显得很落魄,没什么的”。这或许应该也不算是撒谎。她出生,活到现在,生命中路过的人有太多,每天忙碌而又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与他们的关系,无论是抛弃这些人,还是被抛弃,没有他们,难道会死不成。
还是有点困惑,“这么回事啊,最初看到你还以为……既然没事,就好。感觉你应该比我小,我叫你夏北好了,不过用于生存的东西都扔了,所剩无几,难道不惧怕吗?”
“太多附加物只会让自己更沉重。”陶夏北说到。
“你很喜欢旅行吗?”车内男子问,“没有多喜欢,只不过去过几个地方”,陶夏北回答。
“我和我妻子也总是去旅行,我们都特别喜欢旅行,每年都会抽出一定的时间。”男子又说。女子也跟着搭话:“恩,一般都是自驾游,会去一些著名的城市,著名的景点看看。这次也是从一个大城市刚刚回来,路过这里,遇到你,也算是缘分了。”
“真是很感谢你们能载我,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陶夏北此刻并不想多说话,虽然很感谢他们,可也希望能赶快到前面的城市。而且她一直认为喜欢去大城市游玩凑热闹又走马观花的人是对一个城市的不尊重,和她或许不是一类人,也不会又多少共同话题。同时她也习惯性地注意到了这对夫妻的一身行头,虽然都是大奢侈品牌,但整体拼凑成一身就毫无品味,于是她就在脑海里给他们贴上了暴发户的标签,更加让她觉得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但毕竟别人搭她,要问一下基本情况,否则别人也很难放心,而且这样坐在车里,不说话,她尴尬,别人也尴尬。于是车行一路,他们也就有的没的说了一路。
到了,男子问到:“到城市里了,你准备在哪下车?”
“就停到方便停的地方吧”,夏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说到,并又看了时间,13:05。
“前面就行,那我就在前面停车。”车停,下车,夏北又被叫住:“夏北,等一下,你穿成这样走在街上多不好”。于是女子脱下自己的衣服递给夏北:“你套上这件吧”。夏北接过,车开走了。一下子,夏北就感到了给别人贴标签行为的不耻。只是别人的一些不同于自己的行为或方式或品味,自己就开始抵触别人,就自认为别人就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陶夏北套上衣服,走在这个离家不远的城市里,倒是心里起了一阵凉,昨天竟睡在一个荒癖的地方却没有恐惧,当时或许就只想远离。她想着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城市,那就领略一下这个城市的风采吧,就再散漫一天。于是从包里拿出银行卡,取了钱,吃了饭,什么时候想走就再走,去哪儿都行。她便在这个城市兜兜转转,走走停停,不知道要去哪儿,不知道要干什么,也没有一个能呆的地方让她不心慌。坐在公园的凳子上,看着大手牵小手的走过,她感到自己很可悲。走着走着,走到公交站,她已身心疲惫。挤进随意一辆公交车上,拥挤的人群,让她心生惧畏。站在车内,形形色色的人,脸上展现的积极向上,她觉察自己或许已废。人越来越少,她坐到终点,到站,走下车,已是黄昏,夕阳的照耀,虽不如正午时分的刺眼,却也还有余温,或许太阳也已累。她要找个能住的地方,找个旅店或宾馆或酒店或客栈,随意什么啦,能住就好,能睡一觉,到第二天就好。她已经在住的地方好好整顿了她自己,手机也充了电,开机。然而却不像他人,开机,便是各种电话,各种短信。夏北查了这个城市,还查了一些的公交路线,从起点到终点,大概能遍历这个城市了。
又是新的一天,早起,她走出门,有阳光,整理好心情,坐上车,开始了自己的旅程。陶夏北坐在公交车上想起那个下雨搭她的男人,想起那个故事,想起故事里的那句话“只一种,就更专注”。她便试着去做,屏蔽车内的嘈杂,只看,窗外,窗里。闭上眼睛,只听,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在快要窒息的车里混杂。只呼气,吸气,夏天的汗味,夏天的香味,在无法抵挡燥热的车里交缠。
遍历完,她走了,回到她熟悉的城市,回到一个人的家,夜晚,躺在床上。虽然她曾经是一本不知名杂志某专栏的时尚编辑,主要编辑衣服类的,她不过谋生而已。但是她的家里就只有一个衣柜,里面的衣服也不是很多。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些本子笔之类的放在一个写作桌上,一个小型书架,剩下的就只有一张床和几个杂物箱,而这些所谓的杂物箱也都是行李箱。而她这个所谓的家,不过是几个月前租的。每年她都要搬几次家,因此,她也就经常扔掉不常用的,却不忍扔掉任何一本书,其他的就只尽量买必需品。这样每次搬家除了书重点儿之外,也就没显得多折腾,偶尔有时候还会有惊喜,有时候有些曾经找不到的东西就那么突然地不经意地出现,让她也能感到悦从心来。什么都不管了,就让她好好的睡一觉。
夏北一下子睡到了中午,夏北坐在电脑前发了封辞职信,也懒得跑一趟当面辞职,虽然辞职了,可整个人却是大大的轻松了许多。因为之前请了10天假,今天刚好第10天。夏北在经历了这十天后,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回忆,在浮现,在思考。终于到中午她变想为动。辞职了,也一身轻了,现在的她,一个人,一身衣服,一个背包,就是家。当然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三天前她的存款就只剩下一千来块前,前天和昨天又都花掉一半。或许这些钱还能撑几天,她需要在这几天里找份工作。
投了几份简历,不出所料的话应该会石沉大海。她也没抱什么希望,不如出去走走。回来她还没有整理自己的包,全都掏出来,看见曾经呆在那个破旧房子里的本子,她找了张纸把它包起来,放在书架上。又整理了一些在假期里乱放的东西后,就已经快到了夜晚。夏北背起包,走出门,走了不多远。她突然好像前面停着的那辆保时捷车是下雨天搭她的那辆,于是走过去仔细看了一下。她在车外敲了敲窗户,“嘿,又遇见你了,我住在这附近”。
那个人今天还是穿着一身白,还是同样的舒服,白衣男子在车里说到:“是啊”。他说着打开车门,“需要看看这个城市吗?”
夏北边上车边说:“真巧”,坐在过去的位置上,之前的那几张纸不见了,她也没好问。
白衣男子启动车,依旧是车行,沉默,无尴尬。
夏北想着什么,于是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写下:“一下子失去一切又得到自己的感觉,失去友人,亲人,爱人,然而自己却又轻松了”。
“你一直都有写东西的习惯吧,随时都在包里装一个笔记本。”他突然开口。
长时间的沉默与心不在焉,一下子被他的声音打破,让夏北吓了一跳,“我以为你不爱说话,就没打扰你,以前做过编辑,有感觉就写,所以习惯了”。这样也不算撒谎,只是说了一半,其实她从小就会带一个小本子把想写的就写下。
“不爱说不是不说,现在做什么工作?”白衣男子问到。
“现在正在找”,夏北边说边把笔记本放回包里,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讲故事的。”
“讲故事?还有这种工作”,边想着凭讲故事能开保时捷啊。
“对啊,之前你看到的那几张纸不就是个故事吗,我就是讲故事的啊”白衣男子说道。
夏北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遇到他了,如今对于自己那天在纸上写的,有点脸红,她希望他总要就扔,不要翻到背面,故作镇静的问“怎么会有人听故事还会给你报酬的呢?”
“怎么会没有呢?不但有这种,而且还有一种和它相对的工作是听故事,听故事的人只需要听着,偶尔给点意见也行,讲故事的人会视情况会给听故事的人报酬,如果为我工作,还会有工资”,他说道。
“这么好的工作”,夏北看了他一眼,感觉此时他脸上展现出的平静表情有点不同于第一眼看到他时的那种平静。
“你的意思是工作的轻松和累,可怎么就用好坏来形容呢?每个人做累点或轻松点的工作都是有一定原因的。需要这份工作吗?”他微笑着说道。
夏北感到很惊讶,“真的吗?没有其他的要求吗?就只是听故事吗?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还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工作的。”
“真的,无其他要求,就只是听故事。不过换一份工作罢了,一生只做一份工作难道不会枯燥吗?总是换不同的工作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需要还是不需要?”即使是疑问句,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听不出任何语气,他说话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调,字与字之间的间隔都是一个样子。
“需要”,夏北斩钉截铁无丝毫犹豫的回答,她看着他的侧脸,平静的右脸,不过右边眼角能感觉到那种不同与平静的冷静。
“我是为你工作吗?”夏北问到。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