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盈镜里山,心迭琴中恨。
露湿玉阑秋,香伴银屏冷。
去归月正圆,雁到人无信。
孤损凤凰钗,立尽梧桐影。
宋词中有很多孤篇,生平风云散尽,词人只留下这一篇词来供后人评赏。这样的孤篇,它的读法自然也是不同的。一个词人在经历了人间冷暖之后,他的词逸散了,残篇断章,字迹模糊,有的是被焚毁,或者在一场灾难中沉落到暗角,光是照射不到的。
宋词的孤篇,读着是云水味道,因为是平生相逢,只此一篇,是佳作或者是平常心,都是值得玩味的,这样的词不能错过。这就是读宋词孤篇的感觉,有着寻觅与发掘的期待心理,就像等待美好的降临,在古篇中谈论人生的困厄,疾苦,吟唱世间的美,女子的艳,青草的苦。
这首词的作者魏子敬,生平里籍皆不详,并没有留下供解读的著述,生平事迹。这个沉默的词人,留给世人一篇词,就随了云烟隐匿而去。只知其大约活动于南宋高宗绍兴年前后。唐圭璋先生《全宋词》从《浩然斋雅谈》中辑得其《生查子》词一首,为其今仅存词作孤篇。
孤篇的味道并不在于它是多么伟大,词境有了多少深入、扩展,而是它对于词人,对于阅读者提供怎样的一种审美方式与角度。在这首词里刻划一位闺中独守,黯然销魂的思妇形象,是不是可以从这里去猜解词人的生平呢?
这就是阅读宋代孤篇的味道,它在词艺,境界上并没有脱出窠臼,但是却有着超长的吸引力。因为它的心灵悲怀是一个断层之崖,只要稍不留神它就销声匿迹不可追踪。“愁盈镜里山,心迭琴中恨”,写的是闺思,物件亦是常见的琴和镜子。琴与镜代表愁思,镜中人,琴中恨,词人在淡淡的演绎一曲不温不火的绝响,因注定要远去。
这个思妇的名字亦是不得知,只能想象她对镜梳妆,呜咽的琴声,低低的徘徊,阁楼上满是伤心的旋律。这是古歌,缠绵的曲子,镜子里也是紧锁的愁眉。而“山”,指眉山,古代以眉如远山形容女子之眉,故云“镜里山”。这个思妇欲理琴解愁,然而无奈心中层层怨恨又在琴中不自觉地弹奏出来。
这个女子的幽怨与相思,也许会同这孤篇一起消散在旧的时光里,不被人提起,记忆,想念,但是这样的形象,还是可以在词境里寻找得到的。满腔愁思使得她不敢对镜,又不忍弹琴,于是只得移步闺房之外,凭栏小憩,好像又回到了古典的牵挂之中,对酒当歌的词人回到多年前的午夜,听到耳畔传来琴声,佳人在月光下对镜梳妆,曲子是熟悉的音调,却不是当年的看花人。
“露湿玉阑秋,香伴银屏冷。”这是写女子凭栏,秋高露重,打湿了白玉栏干,让人在心灰意冷的时候更觉消沉。你打开词卷就看到一个女子站在高楼,对着明镜台,水银般的月亮在诉说心事。时值秋天的深夜,屏风,暖香,无论是色调还是温度都是清凉的。“云归月正圆,雁到人无信”,这是一个简单明白的对比。词人想通过列举自然生活中三种事物有规律活动和人无规律活动的对照,表达思妇对意中人的怀念和闺中寂寞的怨艾,这个手法并不新鲜,有味道的地方在于它的用词精整,对仗。那飘忽天际的彩云已经归去,那缺了又圆的明月正朗照夜空,那按时南归的候鸟大雁已然长唳而返,这一切皆是刺激思妇怀念远人的典型事物。
“人无信”,则是指佳期已过,心上人尚未归来的失望,怨意。虽然尚有归期可待,但是心里却是失望的,凄凉的。明月,归雁,独独不见心上人的归来,煞尾以“孤损凤凰钗,立尽梧桐影”,将思怨之情写到了最深处。唐诗人于鹄《江南曲》有“众中不敢分明语,暗掷金钗卜远人”句,这里暗用此典写思妇久久佇立于梧桐阴下,独自以凤凰钗占卜,愿远行之人早早归还。在读完宋代大家的豪情,婉柔,再来读一下孤篇的悲情,怨艾,也是一种深入宋人精神世界的选择。孤篇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它的稀有,残缺,或者孤僻,不易接近,走向了一个内在情感的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