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
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
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
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
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照当门。
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
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
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
湘江之水,在古代的语境中是幽玄、神秘、清寂。色彩是朦胧的,月光是清淡的,岑寂的。黄孝迈写湘水,自创曲牌,残月,伤春,一如《词律》所说“风度婉秀,真佳词也。”婉柔而秀丽,这样的词章正如词牌题名一致。
黄孝迈,字德文,号雪舟。对于这个书生,词史的记载很少,刘克庄尝为之作序跋,以为“其清丽叔原、方回不能加,其绵密骎骎秦郎‘和天也瘦’之作”。这首词写在楚地流连的时光,伤春恨别的心境。湘江流域的清寂色彩,是这首词的一个特点。他并不是在模仿唐人去刻意渲染这种情感。
词的开头就写明了时间,“近清明”,鸟雀在枝头鸣叫,“翠禽”,犹言翠鸟,泛指羽毛美丽的小鸟,“消魂”,是情为之动、神为之伤的意思,给鸟声注入了人的思想感情。
接下来的两句“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清歌的节奏是鲜明、轻快、洒脱自若的,而黄昏时分,则将基调偏向了凝重肃穆的一面。
清歌,它能带动人的兴致、情绪,而黄昏,在词史上则更多的是写伤感,如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总是意味着衰败,凋残,生命力的枯萎,暗喻人生的不得已。于是词人开始转向寻求可以倾诉的对象。“欲共柳花低诉”他找到了柳花,但是又担忧柳花的“轻薄”,不解人意,不懂他的心思。于是,伤春成为主题,也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了。
这伤春其实就是“消魂”,词人的心思被这独自投宿在旅舍时的孤寂心情所扰乱。
这首词的下阕则是将上面写到的思绪、主题继续发挥,写湘江夜月的情景之下,那无法融化的愁苦。这愁苦是“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照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青山不语”,青翠的山峰在月光下是清寂的,它的语言只是超越理解的沉静。“残照当门”,意谓残月照在门前,门外唯见残月。残月象征离别,正是由于它的情调凄恻。空冷的酒樽,似乎也会哭泣,而青山则沉默不回应,江面上的月光凄冷的照在门庭,有一种空荡荡的孤独之感。“空樽夜泣”,这种极度伤感的情绪是无法隐藏的。至于“翠玉楼”,则是对照前文的“楚乡旅宿”,客途中寄居此地,于是也就有了愁思的象征。
下阕的后几句,像上阕点出“伤春”一样,又将“恨别”的题旨点明了。“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天长,是指宇宙,时光无限,而梦境,则是属于人世间。它们之间的相互比较是一种智慧的思辨,也是对人生的一种沉思和追问。这种意义的追问,是伴随词人在这长夜里凝望月华的力量。
叹息人生如梦,这种比喻和说法,在宋词里并不鲜见。这里词人并不着重强调这一点,它将词句的语义指向了如何排遣这愁绪。即是指“重见桃根”这个典故。东晋《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则是要剪断这愁丝。姜夔有词云:“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古人心心相印,将就的就是这一点。
湘江的月光,是传奇的,是朦胧的,正如宋词婉约的美,它是绵绵无尽的。这楚地的月光,青山,都是神话。这愁绪不是虚拟的,而是楚地山水孕育中的一种强烈的归宿之感。这种感觉引领着宋代词人寻找那回家的路。精神世界的归乡之路,是崎岖、漫长、难于寻遇的。
宋代的词人并不是要最终走向人的理性终极,也要面对苍天一色,宇宙空无的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