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很多第一次是令人难忘的,比如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第一次玩任天堂电子游戏,第一次*……这些都是人生中的大事,无法忘怀并不稀奇。但是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样的体验,就是有很多看上去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总是躺在我们的记忆中,不时地会跳出来,浮现在我们眼前。
我第一次去张跃扬家是在1991年的五月一日,劳动节假期。在放假之前他告诉我们说他的生日就在五月一日,邀请我们去他家过生日。我和晓松雅文听了很高兴,一方面是因为即使是假期我们也能和自己的铁哥们在一起,不至于整天闷在家里,另一方面是我们终于能去张跃扬家了——在那之前我们从来没去过张跃扬家,甚至连铁西区都没去过。在我们和跃扬半年多的交往中,不是在学校见面就是在各个公园商业街见面,要不然就在雅文的家里碰头,张跃扬的家对我们来说有一种神秘感,渐渐的我心里有种感觉——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就是跃扬并不希望我们到他家里去。
那天早上我们四个先是在太原街的中兴大厦门口碰头,按照惯例在电子游戏厅里玩了一会儿。大约在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跃扬先向我问了时间,然后带着我们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向他的家行进。我在前面说过,跃扬的家住在铁西区,在一家大工厂的宿舍区里——当时被称为“休闲一条街”。看到这儿,你的脑海里是不是出现了一条很欧洲很古典很优雅的小街,地面上铺的是鹅卵石,街边是露天的咖啡厅,小饭店,人们在那里享受慵懒的阳光?如果你这么想,我只能遗憾地说你很小资而且大错特错了——为了避免你误解,我有必要把这个名称的来历讲清楚:在1991年遇到麻烦的国企还不是很多,“下岗”这个词刚刚被发明出来。铁西区是全国有名的工业区,那里也是工人聚居区。当年那里有很多大型的工厂,有的达到上万人。在计划经济时代工人们都居住在工厂分配的宿舍里,所以如果一个工厂遇到麻烦,那么整个小区的人就都“下岗”了。而跃扬父母所在的工厂就是第一批遇到麻烦的工厂,于是那个小区就被戏称为“休闲一条街”了。随着改革的深化,两三年后铁西区里出现了很多“度假村”,又过了两三年,整个铁西区被戏称为“无烟区”——从“街”到“村”再到“区”,改革在以惊人的速度深化发展着——有一点在这里必须澄清,工人们并没有“失业”,他们只是从岗位上退了下来,只是在放假(那种没有工资的假),从这一点看,确实如我们的*课本上所说的,“社会主义制度具有无比的优越性”。
“休闲街”的两边都是具有鲜明的五十年代特点的红砖楼,一般是三四层高。由于年代久远,砖的颜色已经发灰了。大部分临街一面底层公寓的窗户都被改成了门,那是各种各样的小店——有在橱窗上贴着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港台明星海报的理发店,有在门口摆着几张桌子,冒着烟的烧烤炉的烧烤店,还有门口摆着块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通常是黄色)写着“港台枪战片,全天循环放映,不清场”的录像厅,也有在门口堆着啤酒汽水箱的小卖铺,当然,还有门口连牌子也没有,但是里面却很热闹的台球社,电子游戏厅。一对夫妻在住宅楼第三层吵得震天响,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竟然响过灭绝师太冲我们鬼哭神嚎时的嗓门;两三个老人在树荫下*着发灰的白毛巴哈狗,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四五个中年妇女围坐在街边的方桌旁,一边劈劈啪啪地打麻将一边唧唧歪歪地发牢*;六七个猛男挤坐在烧烤店门前的小桌旁,桌上杯盘狼籍,他们显然是喝多了,裸着上身,拍着胸脯互相表达着兄弟义气;*只各种花色的鸽子从我们头顶飞过,落到焊在二楼窗外的铁质鸽子笼上,一边咕咕地叫着一边歪着头打量我们;十个大字的标语在斑驳的墙壁上隐约可见“坚持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景象,也是我无法抹去的回忆。
第一次来到铁西区,来到张跃扬的“地盘”,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新奇,因为当时那里的景象和我以及晓松雅文居住的区域的景象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最大的差别就是那些伫立在街道两边的具有明显五十年代特点的红砖楼。在我和晓松雅文住的区域,街道两边都是水泥灰色的具有八十年代特点的住宅楼。*课本中所讲的“先富带动后富,最后达到共同富裕”的那些“先富者”们,当时只能算是处在起步阶段,还没住进高级公寓或者别墅——沈阳最早最着名的高档住宅小区“河畔花园”那一年才刚刚开盘——“人以群分”在当时并不明显。
张跃扬带着我们拐进一条小路,我们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小心前进。既要当心碎砖头,啤酒瓶子,还要小心那些被偷去井盖的下水道进口。终于,我们在一栋红砖楼前面停了下来。楼的墙面上还能隐约看到一行标语“战无不胜的*思想万岁!”。我们三个把自行车锁好,刚要跟着他上楼,他说:“慢着,你们得把自行车抬上楼去。要不然等我们下来的时候,车早就被偷走了。”
我和晓松的自行车都是当时最新款式的运动自行车,当时我们都称之为“山地车”——带变速器,还带车灯,简直就是自行车里的保时捷和奔驰,谁也不想落得个“骑车到这里,走着回家”的下场,所以只得照跃扬说的办,抬着自行车先小心的跨过楼门口的几个小水坑,然后再迈上狭窄拥挤的楼梯。那是一栋典型的“筒子楼”,就是那种楼道在中间,住户在两侧,共用厕所和厨房的住宅楼。生于军人家庭的我从来没有住在这样的楼房里,不想那天有幸参观。楼道里又阴暗又潮湿,并且堆满了杂物,刚从阳光下进去,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抬着自行车,我的右脚在黑暗中不小心踢到了一个铁柜上,大脚趾疼了好一阵。楼道里似乎被气味分割成了很多的区域,我们首先刚经过油烟味浓烈的厨房门口,又要经过散发着香皂和牙膏气味的水房门口,还要屏住呼吸经过臊臭的厕所门口,有几户人家的门开着,里面也散发着各种气味,午饭的香气,樟脑球味,香水味,仿佛都冲到我们的面前,迫不及待地做自我介绍。我们抬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避开各种障碍,一直往里走,似乎走了一个世纪,才在一个药味浓烈的门口停了下来。
“到我家了,”跃扬边说边示意我们把自行车靠墙放好。他拿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妈,我同学来了。”
“快进来吧。”里面传出来虚弱的声音。
我在进门后环视:这是一间最多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屋,和我当时在家中自己的房间差不多大。在门的左边,是一个深色的大衣柜,衣柜门上镶着一面大镜子,上面印着*头像,头像下印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若干年后我才弄明白,那头像周围的一圈小红线表示他放出的光芒,而不是扎向他的标枪。衣柜的对面,是靠着窗户摆放着的双人床,在衣柜和床之间,放着一张破旧的双人沙发,在双人沙发的对面,是靠着墙放着的暗红色木桌。木桌上有很多不知名的药品,瓶瓶罐罐摆了一大堆,还有一台12寸的小黑白电视,上面的“SHARP”商标少了一个“S”。
床上有个中年女人,靠着床头半坐在床上,腿上盖着半旧的棉被。她的头发扎在脑后,上身穿一件红色的毛衣,袖口和肘部已经磨损了。她脸色苍白,嘴唇是黑紫色。那女人看见我们,放下手中正在打着的毛衣,对我们点头微笑。
跃扬对她说:“妈,这是我的同学,这是王海洋,潘晓松,他是陈雅文。”又转过来对我们说:“这是我妈。”
我和晓松雅文连忙问了声“阿姨好”。跃扬的妈妈连声说:“坐,坐。”等我们三人挤坐在沙发上,她又说:“唉,你们看这个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接着,她又问了我们的学习情况,说张跃扬的学习成绩不好,让我们多帮助帮助他。我们连忙说跃扬在学校还行。闲聊了三五分钟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双方都找不到什么话题。她对跃扬说:“快到中午了,你带你同学们到外面吃顿饭吧。”然后又转向我们:“我常听跃扬提起你们,说你们都是他在学校的好朋友,常常帮助他。今天是跃扬的生日,又是五一节,所以请你们来,阿姨想*自谢谢你们帮助他。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让跃扬请你们到外边吃顿中午饭吧。”我们连忙说“不用”。她笑了笑,说:“别客气。”又对跃扬说:“带他们到老李的饭店去,你爸和他说好了。”跃扬点点头,带着我们离开。看过了张跃扬的家,那层神秘感一消失,一种说不清的失落感开始在心头盘旋。
我们扛着自行车走出楼门口,一个年轻女人正急匆匆地低头往里走,正撞到我们身上。她“呀”的一声立刻躲开,骂了一句“瞎呀!”,抬头看到张跃扬,立刻笑了:“扬子,出门啊?”那女人大约二十出头,梳着“挽妆”发型(这是当时颇为流行的一个发型,就是先把头发烫过,再用发胶把前半部头发固定成一个蓬松倒立的立体小梯形,从正面看,活像在脑袋上顶着一丛修剪整齐的*。至于应该写为“挽妆”还是“晚妆”,抑或是“挽装”“晚装”,我从没有考证过。)她上衣颜色艳丽,下身那紧绷在臀部闪光发亮的黑皮裙让我担心一旦她放屁,上面的铜扣子就会飞出来把周围的人崩死。
“是啊,云姐。”
“他们是谁啊。”
“是我同学,我哥们,今天到我家玩。”
“啥时候带他们上我哪里去玩啊?”那个云姐扫了我们几眼,她身上散发出的劣质香水味掩盖了楼门口垃圾堆发出的臭气。
跃扬露出坏坏的笑:“他们可都是好孩子,到你那里玩,你可是要给红包的,我怕你给不起,就不让你破费了,哈哈。”
“你滚蛋!”云姐白了跃扬一眼:“你小子他妈了巴子一肚子坏水。”又转向我们说:“我告诉你们,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可要小心点,别跟着他学坏了,上次……”
“别在我兄弟面前揭我的底,”跃扬一摆手,又转向我们:“咱们快走。”
那女人露出近似轻蔑的一笑:“你小子就这点能耐,对了,碰到你爸告诉他快点还钱。”
“放心吧。”跃扬头也不回,带着我们跨上自行车,向大街上骑去。
“她是你姐?”我边骑边问张跃扬。
“什么我姐,”跃扬一笑:“是鸡!住我们家隔壁,人不错。”
听了跃扬的话,我不禁回头看,但是那女人已经上楼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在那以前,我脑海中的*全都是旧中国的衣着打扮,不是梳着清代的妇女发型,右手拈着红手帕的一角,站在“翠红楼”之类的大门前,边笑边不停地招呼“某某公子,快来呀”,就是穿着旗袍,*着琵琶,在酒楼上坐着边哭边卖唱,从来没有想到过*可以穿着现代的服装,和我们笑着打招呼,而且笑得还是那么妩媚——我心里的失落感完全消失了,今天没白来,跟着张跃扬就是长见识!
晓松问跃扬:“是不是拿钱就可以看她脱衣服?”
“何止是看她脱衣服……”跃扬一笑,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怎么,你想看看?”
“没有,没有。”晓松忙说:“我就是问问。”
“操,自己兄弟,想看就和我说,”跃扬白了晓松一眼:“等我帮你问问!”
要是真的付钱就可以看到她脱衣服,可不可以摸呢?甚至是……我在心中暗想了好一会儿。
跃扬带我们来到一家街边的小饭店门前,让我们在店门口等一下,他自己走进店里。我们站在店门口,看到他在里面和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那男人突然提高了嗓音:“不行,不行,前几次的钱你爸还没付呢,今天绝对不行……”还没等我们听明白,只听后面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你们是哪来的,哎,说你们呢!”
我和晓松雅文回头,只见六七个小伙儿站在我们自行车的后面。我们转过身,面对他们。为首的那个大约二十多岁,梳着当时流行的“根根立”发型(和电子游戏《街头霸王》里古列*的发型差不多),黑瘦的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右额角通过鼻梁直到左脸,眼里露着凶光,嘴里叼着半根烟。
忽然间,我和晓松雅文象吃了哑药,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你们是哪来的?”根根立向我们迈了一步,说:“都是哑巴啊!”
我扭头看了看晓松和雅文,他们脸色苍白。
“我们和朋友来的。”我说。
“和朋友来的……”根根立边说边上下打量我们:“你们家在附近住?”
我摇摇头。根根立打量完我们,又开始打量我们的自行车:“小伙儿,车不错啊。你们在哪儿住啊。”
“和平,和平区。”
“和平的……”根根立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吐了一口烟,又把烟叼在嘴里:“兄弟,商量个事呗,你们的车借我们哥儿几个骑几天呗,行不行啊。”
第一次遇到抢劫,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对付。
“行不行,快给个痛快话!”根根立眉头一皱:“我他妈最烦磨叽的人!”
“我们还要骑着回家……”我说。
还没等我说完,根根立就打断我的话,扭头对他后面的人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人啊,越有钱就越他妈抠馊,大人孩子都是一个*样!”又转过头来对晓松说:“看看你这一身上下名牌,怎么地,破*自行车借老子骑几天都不行?!”——第二天晓松对我们很轻松地说他当时根本没害怕,说这种小*他见得多了,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还说只要一动手,对方的人都会在我们面前被他揍趴下。可是在这件事过去的很长时间里,晓松没穿过名牌的衣服,包括他的自行车,都换成了锈迹斑斑的“老爷车”。
还没等晓松说话,根根立伸手抓住放在我车筐里的书包:“这里装的什么,兄弟看看……”
我夺过书包,死死抓在手里——那里面装的是我和晓松雅文凑钱给跃扬买的礼物,当时我觉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根根立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好说好商量不行是不?!”
我脸上火辣辣地疼。看着横眉立目的他,我突然感到体内的血液在升温,沸腾,然后我全身都在颤抖,那种无法控制的颤抖:“*你妈!”我大吼一声,抡起书包砸在他头上。书包里的东西是软的,砸在头上不会很疼,但是他还是摸了一下他的脸,似乎是在看出没出血。在确定脸上没有出血之后,根根立又瞪着我,眼里的目光又惊又怒:“看来你*的真不是在这附近住的,连我是谁也不知道……”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钢制的拳套套在手上:“*妈,*子,你看我今天……”
“泰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陈跃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根根立向我身后看了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跃扬挡在我和根根立之间,说:“今天他们第一次到我家玩。”
根根立听了跃扬的话,又上下打量了我们几眼,说:“跃扬,最近很少见到你。有集体活动通知你,你也不参加。怎么的,”根根立说着,嘴角一撇,算是个微笑:“上了重点中学,交了新朋友,就把兄弟们忘啦?”
“没有,没有,我最近学习实在忙,没时间……”
根根立听了,“哼”地一笑:“学习,**你们听听,”说着,他转向身后那帮人:“人家现*点中学,是好学生了,开始忙着学习了。将来人家是上清华北大的料,毕业后就直接进*海了。”说着,根根立和他身后那帮人哈哈大笑。
跃扬看着他们,没言语。根根立说:“傻站在那里干什么,给我介绍介绍你的小兄弟,特别是他,”根根立指了指我:“这小子是块料,好好发展发展,也能挺有前途。”
跃扬指着我说:“这是王海洋,潘晓松,陈雅文,这是我哥,泰哥,你们叫泰哥就行了。”
我和晓松雅文都叫了声“泰哥”。泰哥点点头,接着对跃扬说:“你说平时没时间,今天总有时间吧?”没等跃扬回答,他说:“我看见刚才你在饭店里,老李是不是不让你赊账了?那个老瘪犊子,就他妈认识钱——不过你爸也确实欠得太多了。要是十块二十块,人家老李也就认了。好像从你爸下岗后就给过三回钱吧?人家老李是小本生意,你爸和他从前是一个车间的,这么做也是有点过,你说是不是?”
跃扬没言语。
“唉,没事……没事。”根根立拍拍跃扬肩膀:“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吗?有困难你和泰哥说,自己兄弟,实在*谁还求不着谁啊?”泰格模仿*本山说出“实在*谁求不着谁啊”后,他身后那帮人又是哈哈大笑。
泰哥一挥手:“走,今天我请你们这帮小弟兄吃饭!”说着,他搂着张跃扬的肩膀,示意我们走进那家小饭店。
我们走进饭店,选了一张大一点的桌子,在桌旁坐好。泰哥点了很多菜。他让手下给我们每个人都倒了一大杯啤酒,然后端起杯子说:“今天我和你们第一次见面。扬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又转向我:“小兄弟,刚才不认识,别见怪啊。不打不相识嘛,哈哈,来,大家都干了!”说着,一仰脖,把一大杯啤酒喝得一干二净。我和晓松雅文对着各自眼前的那一大杯啤酒发呆。
“我朋友们都不会喝酒。”跃扬说。
“哦,我忘了,都是重点中学的好学生,”泰哥笑着说:“没事,没事,沾沾嘴唇就行。其实呢,这酒你们早晚得学着喝,所以不如先学会,以后出来混就跟容易了,哈哈……”
我们听了他的话,没办法,只好把酒端起来,沾了沾嘴唇。
“今天真是太巧了,”泰哥拍着跃扬的肩膀说:“我正好找你有事,今天能碰到你和你在锻人的朋友,真是太好了。我说兄弟,听说你们锻人中学的学生家里都挺有钱的?”
跃扬看了泰哥一眼,没言语。
“实话和你说,最近这边*安局的老张盯我盯得特别紧,在这片儿哥有点快混不下去了,我看咱们在你学校那边发展发展怎么样?那一片儿你也熟。你放心,你放心啊,哥绝对不会连累你,咱们肯定不大干,就是隔三岔五的小的溜地整点儿,”说着,泰哥指了指坐在他左右的那帮人:“兄弟们跟了我,我总得让兄弟们吃上饭啊,对吧。至于你,还有你的这帮兄弟,你们就一万个放心吧,如果愿意跟我,哥就让你们收个保护费啥的,特别是这个小哥们儿。”泰哥说着,指了指我:“我觉得挺有潜力,是个干收保护费的料。到时候隔三岔五地分你们点儿,你家里也能松快松快。你说,当哥的我啥时候亏过你了?那次老张把你……”
“行,我考虑考虑。”跃扬突然打断泰哥的话,指了指我和晓松雅文:“他们都不懂这些事,和他们说也没用。”
“哦,”泰哥用目光扫了扫我们,说:“那行,这么地,今天你们就在这慢慢吃啊,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呆会儿和老李说,今天这顿算我的,别客气,千万别和我见外,听见没?我有事,先走了,至于咱们的事呢,等过几天我们慢慢聊。”说完,泰哥和他的手下离开了。
看着泰哥的背影,晓松带着羡慕的眼神问跃扬:“他是这边的老大?挺威风啊。要是他能到咱们学校那边,那咱们可就威风了。在他面前,上次抢雅文钱的那帮人算个屁啊。到时候,我们求泰哥,到那帮人的学校去,把他们全撂趴下……”
“别提他,他不是好人!”跃扬打断晓松的话:“今天我生日,说点高兴的事情吧。难得请大家来我家玩,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我家里也真的是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就请大家吃顿饭吧。”
我和晓松雅文都说这就很好。我想起放在书包里的礼物,把它拿出来交给跃扬,说:“这是我和晓松,雅文凑钱给你买的。本来想给你买个生日蛋糕,但是实在没钱了,所以只能在这里让你请客了。”
跃扬看着我们送他的礼物,眼睛闪出兴奋的光——那是我和晓松雅文在五爱市场服装区给他买的当时最流行的牛仔套装和白色皮面运动鞋,总共花了一百元。牛仔套装运动鞋都是名牌——当然是仿制品,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山寨货”。我和晓松雅文都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这套衣服和这双鞋,因为每当我们在太原街上闲逛的时候,他总会在精品橱窗前流连很久——当然,他不会公开的站在那里看,而是以和我们在橱窗前闲聊的名义,时不时地用眼睛向橱窗里瞄。我们买不起真货,就用仿制品表表心意吧。我从小到大参加过数不清的生日宴会,也送出过数不清的生日礼物。但是我唯一忘不了的接到生日礼物时的表情,就是张跃扬的。兴奋,欣喜,感动,悲伤,自卑……你当时能从那张脸上看到很多种情感,读出很多东西。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你能从那张脸上感受到真诚,那种甘愿把心掏出来交给你,或者为你去死的那种真诚——而这种真诚是和礼物的贵重与否无关的——在我十四岁以后,我再也没感受到过这种情感,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个泰哥江湖气概的刺激,那天晓松和雅文第一次喝酒,也是他们第一次喝醉。晓松在小饭店外吐得一塌糊涂,然后就趴在饭桌上昏睡过去,雅文喝得小脸通红,*扬又哭又笑,一个劲儿地说:“我没爸没哥,以后你就是我的*哥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看着他俩这个样子,我和跃扬又气又笑,还不敢立刻就送他们回家。那时候虽然还没有未成年人不得喝酒的概念,但是我们都知道如果家长们知道我们聚在一起喝酒,还是和张跃扬在铁西区有名的“休闲一条街”喝酒,不把我们的皮扒了才怪!一直闹到晚上十点多,等晓松和雅文的酒醒了,我们才送他们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晓松和雅文不停地用汽水漱口,企图把满嘴的酒气压下去。
看着雅文走进歌舞团的大院,跃扬坚持要陪我回家。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路上的行人车辆很少,大街上的路灯很亮,在春夜凉凉的微风中,我和跃扬缓缓地骑车回家。
“海洋,你们送的礼物我真的挺喜欢,”跃扬缓缓地说:“谢谢你们。”
“嗨,都是哥们,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沉默了一会儿,跃扬对我说:“我有件重要的事问你。”
“什么事?”
“你觉得李梦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就是你心里对她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我对她能怎么想啊?”我觉得跃扬正在和我谈一个很严肃的话题,虽然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但我还是能感受到那一丝紧张。
跃扬叹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就是说,你是不是喜欢李梦婷?”
听了跃扬的问题,我一愣,心里立刻意识到跃扬是真的喜欢李梦婷了,这不是好朋友之间互相开玩笑,故意制造谣言的那种“喜欢”,而是灭绝师太和我们的家长命令禁止的那种早恋性质的“喜欢”,而且他竟然还误会我对李梦婷也是这种情感——这样的问题必须立刻澄清!
“我对她没什么感觉……真的。”我一脸轻松:“你这么问我,是不是你喜欢她?”
跃扬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盯着路面:“你说实话,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绝对不会和你争,我保证,因为你是我兄弟。”
虽然《纵横四海》在那一年的九月份上映,我在第二年的五月才在录像厅里看到,但是我们那个时候都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那就是:真正的兄弟情,为了对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女人。
“扬哥,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喜欢李梦婷,真的。你知道,我是不会和你撒谎的。”
“真的?”
“真的。”
跃扬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的笑容:“那你为什么还总搭理她?……哦,我明白了,司马燕……”
“扬哥,你就这么笑自己兄弟,是不?”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热。虽然是兄弟,但是被对方猜透自己的心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跃扬单手扶车把,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等我搞定李梦婷,肯定帮你搞定司马燕!”
我知道跃扬会的,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相信兄弟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