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英国剧作家、评论家乔治·萧伯纳,收到一本从邮局寄来的奇怪诗集。
诗集封面印有作者的名字住址(是伦敦西南隅一所硕果仅存的“佃屋”)。随书附有作者的一纸短简:阁下如愿“收留”此书,请寄付两先令六。否则,请将原书退回。
短简上异常秀逸的字迹,和作者“前无古人”的推销手法,使萧伯纳感到别致、新鲜。而最使萧先生动心的,是作者真纯清新,音调轻灵的文字。于是,萧先生汇款购买8本诗集,并将作者介绍给几位知名评论家。一夜间,作者“破土而出”,生平概况被披露了,肖影也登上了各大报刊。他就是——威廉·戴维·斯(Will Davies)。
戴维斯家境贫苦,从小父亡母嫁。年迈的祖父母是他和一个妹妹,一个痴呆弟弟的监护人。因为力气大,亲属期望他训练成一个职业打手。所以,每从学校带回“一个出血的鼻子或一只乌青的眼睛”,总是得到褒奖。这使他很快沦为“问题少年”。成年后,不羁的个性怂恿他千里走单骑,去美国闯世界。和不幸的奥立佛一样,他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便是流浪专家。他们结伴跳火车,过着四处流浪的逍遥生活……直到他跳火车摔断了一条腿,变成“铁拐李”,这才回到英国,开始寻求文学的机缘的努力。
他将自己快活的流浪经历,写成第一篇诗剧,寄给书铺。满怀希望地等待编辑先生,赶来求见他,问他要预支多少版税。可等来的却是污损了的退稿。他认定自己的寓址是乞丐收容所的变相,而题目又不幸是《强盗》,故书店主人不敢青睐他。他得继续尝试。很快,又脱稿了一首长诗。他聪明地换了不露形迹的地址,同时寄出两本副本。一星期过去了,没有消息,他既高兴又焦虑。担心两处同时看中他的作品。然而,几天后,一份稿子回来了。跟着,另一份也回来了。不用!他又总结出长诗不容易发表,改写短诗。不久,他将生产的几百首短诗一并寄出。果然有人愿意发表,但得自出资金。他如何能拿得出?
其实,他只要在某处一坐,裸出那条残腿,伸出一只手,滚圆的铜子就会像蝴蝶似的飞向他。但,诗人却不愿折辱自己的身分,不肯拉下脸投身于洪七公麾下。他想了一个主意,用三十五个先令,先印两千分单页的样诗,自己上街兜售,卖三个便士一份,刚好攒够费用。他本有一些积蓄,又“节食”了几个星期,二千份样刊印了出来。
他满心高兴地抱了一沓样诗,走了三十家,一份也没卖掉。只一位好心的太太“不要他一张纸。从楼梯上滚下一个便士。”得,饿了肚子跑酸了腿,说干了嘴,才到手一个铜子。一气之下,他将二千份样诗全给撕了。
为了这一次的损失,戴维斯不得不从“佃屋”,迁居到一个免费的收容机关。但他还是不死心,还是想着出诗集。他备了一些针、骨簪、鞋带等小百货,揣着可怜的几便士,生出去乡下做生意的灵感。可到了乡下,他却不急于做生意,从容地玩赏初夏的风景来了。在野地里,拿货包当枕头,仰天躺下,看亮月和星星,听野鸟的歌唱……等打开货包想做生意时,才发现,因为每晚用货包当枕头,受饱了潮湿,针头生了锈,鞋带打了皱……所有的东西全都失了样,不能再卖了。“我既做不成小贩,又没勇气讨饭,急得真想做贼。却没有偷的机会,只能平安地走我的路。”
后来,他向几个难友借了只够出版三十本诗集的钱,发明了寄书求售的法子,拼着十本里卖出一两本,就可免得几天冻饿的希冀,打听着一个又一个成名的文学家,恭敬地备了信,把诗集寄去请求“收留”。但多数得到的回音是“很忙,没有余闲拜读大作,原物退还。”这类泡影似的希冀,连着来捉弄一个时运不济的天才。但戴维斯“不是一个走半路的人。”他依旧耐心地,不怨尤地坚持着、尝试着。终于蒙得了萧先生的赏识……
他的自传体诗集里,写得是下流的生活、黑暗的肮脏、苦恼的世界。但“他写自己的苦难,就如一只龙虾断了须、一只壁虎落了尾那样平常简单。”他到处发现“人道的乳酪”。不诅咒所处的社会,不嫉妒别人的成就,不怨恨命运的不仁。任凭走到绝望边沿,在逼近饿死与病死的饿顷,仍坚持着一个旖旎的“梦”。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人应当有所坚守,应当能够承受物质生活对身心所产生的影响。现实中的“俗人”,往往因穷困而潦倒,但聪明的智者,却能随遇而安、穷益志坚,做出一番不平凡的事业来。千里马总有伯乐赏,颜回得遇圣明的孔夫子,而戴维斯正因不改其乐的坚持,才有了萧伯纳的“提携”,有了“从破旧佃屋到英国文坛中心”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