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才良
握笔写追思故人的文字,往往是令人痛苦的。但是,追忆往事,却总是“开卷有益”。
那天,在报上惊悉程乃珊老师病故的噩耗,我至为哀痛。当时我就感到,这是市作协,尤其是杨浦区作协一大损失。我曾想致电分管区作协的工会副主席王建芳,区作协能否开个程老师追思会。这个想法与区作协主席、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陈思和的提议不约而同,《杨树浦文艺》杂志是该出个专辑,表达老杨浦人对程老师的感激之情、追忆之念。
我与程乃珊相处虽不如她和王周生、王小鹰女作家们那般亲密,但是,长大两岁的我对程老师一向敬重有加。说来有缘,程乃珊、俞天白和我三个作家,有四同:同在杨浦区生活多年,同是杨浦区中学教师(俞、我教语文,程教外语);同在杨浦区江浦路两侧教书,程在江浦路左侧惠民中学,俞在江浦路上的江浦中学,我在江浦路怀德路的市十五中学;都曾在沪东工人文化宫活动过。稍有不同的是,程、俞离开中学后成了专业作家,我调离学校后直在媒体工作。抑或正是为此,我更自愧不如,在文学创作上无甚建树,俞天白大部头作品不少,程乃珊更是成了上海文坛一致公认的写海派老“克勒”的专家、名家。她的小说《蓝屋》、《穷街》、《女儿经》、《金融家》和《上海探戈》、《上海女人》、《上海罗曼史》等,我大抵认真读过,从中获益匪浅,特别是对她大上海底层老百姓生活情景的描写,精细入微,幽默、风趣的海派语言,极具感染力,更是钦佩不已。这恐怕与其在大杨浦执教十几年生活不无关系吧?
这些年来,我与程老师交往不多,但每次在市作协外出活动,在东宫开区作协会议,在旅游途中或会议间隙,也少不了促膝深谈。记得有次杨浦区要举办“杨浦名人”活动,我也忝列其中,曾在期间与程老师谈及在同区执教体会。她说,当时十年动乱,惠民中学同学也受“读书无用”论影响,不少学生对外文这门学科,很不重视,都懒于记单词、练口语。“我坚持一条,反复规劝,不辱师责。除了上好课,我还跟学生少讲革命大道理,多讲人生小道理,讲自己的生活经历及为人、做事的心得体会。这样,学生听进去了,读书也比以前起劲了。”我说,程老师的教派和我相同,当时我也是寓教于乐,顺势利导的。
在“文革”后恢复高考后,我连带三届文科班,总算带出了一批好苗子。程老师听后,抚掌大笑:“大杨浦这些工人子弟,都朴实可爱,一旦觉悟,就会很快入门,长进甚快。”我妻家好多亲戚、邻居的子女,也在惠民中学读书,逢年过节见到我,他们都很自豪地说:“我们惠民中学的程乃珊老师,是个大作家,比你有名气!”我连连点头称是。此事我跟程乃珊提起,她笑得前俯后仰,连连摇手说:“岂敢!岂敢!”抑或正因为此,1979年春,团市委来商调我去《青年报》当理论组组长,区教育局老局长老沈挽留我说:“不到报社留在校,凭你这支笔,还不能像程乃珊、俞天白那样在中学里体验生活,写出精彩的长篇小说?”由此也可见,程乃珊在大杨浦的影响。
我与程老师谈文学创作,是在一次随市作协小说散文组去浙江山区参观考察时,同行的还有老作家徐开垒。在山阴道上踱步,沿路观赏风景,我向程老师讨教创作《蓝屋》等小说的创作经验,她用一口糯软的吴语说道:
“有啥好谈的?我不过是做个有心人,留心观察身边的人事,倾听老百姓的声音,用自己的感受用心讲述我所熟悉的杨浦人、上海人的故事而已。尽管生活中有不少事婆婆妈妈、琐琐碎碎,但我不满足于照相似的实录,而是参照鲁迅倡导的创作方法,信手拈来,综合提炼,用艺术的虚构反映生活的真实,这样,小说中的人事要比生活中的更典型、比生活中的更集中。才能让读者朋友喜闻乐见,可读可想。不知我说得对否?”
这些话,是程乃珊的创作秘笈,我细细咀嚼,再比照她作品中描写的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我更觉得程老师的经验之谈,对弱于形象思维的我而言,就不啻是一种借鉴,更是一种启示、鞭策和激励。
记得程乃珊多次在杨浦区政府、沪东工人文化宫和区作协多次聚会上所说过:“每天乘公交从静安寺赶到杨浦区惠民中学上课,十几年来几乎天天往返其间,我太熟悉老杨浦的历史变迁、大杨浦的学生了。我有杨浦情结。写杨榭浦就是我的义务和责任,也是我对大杨浦感情、感激和感恩。”这是她的真心表白,足见她的诚信为人。
信手写来,端庄、典雅、知性的程乃珊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呈现。于此,我还想再说一句:老杨浦的人民是老实在的,老讲情义的。你在大杨浦教过书,写过大杨浦的小说,给杨浦人带来过欢乐,为新杨浦的百年大计出过大力,杨浦区老百姓会永远记住你这个好老师,这个名作家。程老师在天有灵,一定会看到这本《上海Lady-程乃珊的世界》专辑,一定会读到这么多像我这样的老杨浦人用心血与泪水写成的悼念你、追恩你、学习你、感激你的文章,你一定会开颜在地下,含笑于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