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面壁成空相,持锡归来悔晤卿。
我本负人今已矣,任他人作乐中筝。
(苏曼殊·本事)
相传在嵩山西麓五乳峰的中峰上部,离山顶不远处有一孔天然石洞,这石洞的石壁上留有一个打坐模样的人影。这人影就是当年达摩面壁九年留下的影子。
情僧苏曼殊曾写过这样的诗句:九年面壁成空相,持锡归来悔晤卿。我本负人今已矣,任他人作乐中筝。诗句中第一句就由达摩面壁的传说而来,但苏曼殊的面壁与达摩的很不相同,他借用达摩面壁成空的典故,不想说明禅法的神奇,而仅仅为了标明自己出家修行多年而已。
当年,苏曼殊东渡日本探寻生母,在东京的一个小型音乐会上偶遇调筝艺伎百助枫子。一个是去国离乡满怀悲愤的才子,一个是阅尽世事柔肠百结的艺伎,特殊的境遇让两人一见如故,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寒冷的冬夜里,曼殊与百助同居一室,相互取暖。这恐怕是世间最纯真的相处了。苏曼殊坚持着出家人的本分,对百助没有任何不敬,而百助也体谅曼殊的心情。深情相对,正因为什么都没有做,这份情遂超脱了尘世之爱,蒙上了柏拉图的色彩。苏曼殊被称为情僧,他“色而不淫”、“情史混乱却坐怀不乱”,成为令人惊奇的传说。曼殊一生似乎有无数的女朋友,有名有姓、有史可稽的就不下十人,此外,他还与众多青楼佳丽往来,但他却从未破过色戒。有记载描述,苏曼殊在上海时,每晚都召妓赴宴。宴席上,他只请佳丽们畅饮畅食,自己并不多吃。待到佳丽们酒足饭饱,他已经躺在了床上。如果他没有睡着,佳丽们就得安安静静地陪着他,直到他进入梦乡才悄悄离去。苏曼殊的成长境遇奇特,又是个敏感多情的人。他遁入空门本有一气之下赌气的成分,可做了智者,他偏又要遵守戒律,做个像模像样的智者。这种“色而不淫”的举动,恐怕正是他对自己无奈境遇的别样反抗。
遇到心为之动的真爱,苏曼殊还是即刻陷进了情网中。情到深处,“情欲奔流,利如掣电”,他几乎要冲破自己所坚守的戒律了。所幸佛门修为还是很有成效的,苏曼殊保持了理性,没有酿成大错。
苏曼殊深切明白,自己纵有相约赴死之心,却无法给百助一个温暖的家。这段深情唯一的出路,就是忍痛割舍,斩断情丝。可这又是多么难以割舍的爱情啊。曼殊遇到了他情感最痛苦、最矛盾的时刻。这千愁万绪,这忏悔无奈都化为看似无情却缠绵悱恻的诗句。“持锡归来悔晤卿”,已经出家的人,再后悔,又有何用?他只好大度地说:“任他人作乐中筝。”放手,彻彻底底地放手,这是曼殊一遍遍告诉自己的话。可满腔柔情又怎能说断就断,况且百助又付出这许多真情。“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忏尽情禅空色相,是色是空本无殊”。在写了后悔的诗句外,曼殊还这样开解自己,也安慰百助。可实际上,他的痛苦难以言喻。在其他诗词中,他写道“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一自美人和泪去,河山终古是天涯”。
这真是说多少遍后悔的话,也不能释怀的惆怅。苏曼殊就这样矛盾着,痛苦着,又释然着。他一边恪守戒律,自私地活下去,一边又不因个人私情而伤害百助。
苏曼殊的爱就这样具体又抽象,高贵又卑微,超脱于红尘俗世,又不曾离开这万丈红尘。
不管别人对他的评价如何,说他是厌世者也罢,说他是自虐狂也好,或者说他是怪智者、畸人,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这首渗透着禅悟的情诗,将人世间最热烈、最复杂的爱情提纯为最单纯而缠绵的情感。这段情不会随时间流逝而冷淡,不会因热情退却而变色,它会永远萦绕在真情者的心中,萦绕在读者的眼前。
读曼殊的情诗,就是这样让人在禅悟的同时,又心生对红尘的眷恋。那一点眷恋让我们不舍人情温暖,体味着禅界与人世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