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苏轼·宿东林偈)
唐宋时代,几乎所有的文人都会读经书,学参禅,将佛理引入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大文豪苏轼就是这样,他向来以文人、诗人,甚至是两宋第一文人的名号而为世人所知,在觉慧学方面,他的修为也引人瞩目。苏轼自幼就与佛教有所接触,他说自己和弟弟苏辙“君少与我师皇坟,旁资老聃释迦文”,他的诗文也往往都透露着禅理。苏轼一生跌宕起伏,能够坦然走完自己的人生,留下那么多优秀诗文,恰是这智慧给了他力量,给了他精神支柱。
在苏轼的心里,天地万物都不是无情的,不但不是无情,它们还都是天地智慧和禅意的显现。有一年,苏轼游庐山住在东林寺,与寺内的照觉、常总两位法师谈论禅法。黎明时,听着叮咚溪水声,满眼青翠山色,苏轼提笔写诗,送给东林总长老。诗曰: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显然,与照觉、常总两位智者谈话后,晚上苏轼没有立刻入睡,他也许躺在禅房内简陋的床上,听着窗外的溪水声、风声,思考着天地间最为奥妙的思想。似睡非睡间,苏轼的内心一定被大自然的声音感动了。在他听来,溪水声就是“广长舌”,而山色清净,正是如来的“清净身”。在佛教传说中,释迦牟尼有32种化身,其中之一为“广长舌”,这个化身的突出特点就是他的舌头非常长,伸出来可以覆盖整个头脸。广长舌的形象虽然有点古怪,却是为了表明释迦牟尼善于说法的智慧。至于“清净身”,则是释迦牟尼的真身,清净通透,毫无尘滓,一如洁净的灵魂。
有人说:“心能转物,即同如来。”物可由心而转,那么自然万物的声音,风声、水声、虫鸣声,甚至赞叹声、欢笑声,这些声音在苏轼听来,都好像释迦牟尼在宣扬佛法一样。
一觉醒来,苏轼觉得自己好像听了一夜大自然的颂偈声,那么多,多到八万四千偈,以致醒来后,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些偈子告诉给别人。
当人的心念达到一定境界,各种声音,甚至赞叹声、毁谤声都像是颂扬神明的声音;当心境纯净到一定境界,眼目所触,恐怕也是什么人,无论长相美丑,出身贵贱,也都是神的体现,需要加以尊敬。这种境界和感触,只怕也是无法说给别人听的,就像苏轼所感到的那样。
因为苏轼的这首偈子,另一位禅师证悟还因此得道。他羡慕苏轼的境界,却遭到师父的批评,说苏轼还只是个“门外汉”。思考一夜的证悟被晨钟“当”的一声惊醒,心下豁亮。他写下偈子说:东坡居士太饶舌,声色关中欲透身。溪若是声山是色,无山无水好愁人。
还有一次,苏轼自己写了一道偈语:“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他非常得意,赶紧让人送给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佛印看一看。结果佛印看了以后,直接在后面写上“放屁”二字。苏轼收到回馈,非常生气,立即动身过江去兴师问罪。不料佛印见到他后说:“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原来佛印不过以此刺激苏轼,让他前来而已。这样说来,苏轼倒也真的还是禅的门外汉,受不得别人的讥讽。
真正悟透的人,会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山水本来就现成,不必是什么,自然也不必是“广长舌”“清净身”。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也不是争论的焦点。不管怎样的心境,看到怎样的境界,只要此心平和,此身清净,就是最好的禅。对苏轼而言,是这样,对我们而言,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