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698400000007

第7章 瞒开缺胡母挥鞭责浪子 谋实任大使让座遇故交

胡雪岩坚信这里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跑街嘛,跟别的钱庄打交道的机会也很多,他还认识几个老板,谋碗饭吃应该问题不大。回到家,胡雪岩见妻子正在堂屋门口的绣花架上一针一线地绣牡丹,他立在旁边看了一阵,默默把手中这一笔钱交给了妻子。

素娟一看,惊异地望着丈夫。跑街一年的薪酬是八两银子,再加上洗理费其他加薪,一个月也不过一吊多钱,今日仅这个带霜的小银锭就是五两纹银啊!胡雪岩不想自己被开缺的事让家人知道,故作轻松地解释道:“历年的红利加奖酬。”

素娟闻言,喜不自胜:“啊——这么多?!”

胡雪岩带点揶揄道:“多,不好吗?每次你只会嫌少,不嫌多。”

素娟自觉有些尴尬,解释道:“哪里哟,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就担心你偷偷摸摸把家里的钱……”

“现在你还有什么担心的?王有龄去了北方,螺蛳姑娘也嫁给了苏北船老大,我还能把家里的钱拿去帮谁……娘呢?”胡雪岩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

“新近从湖南回来的武老爷想要一些寿品为他爹祝寿,娘送些花样去给武老爷挑选。武老爷的腿瘸了,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听说广西那边正打仗呢!”素娟回应道。

胡雪岩连忙出门,果然在元宝街上接到母亲。进了家门,胡雪岩把母亲扶到木靠椅上坐下,替她揉肩捶背,带着愧意道:“只怪孩儿无能,让娘这么大年纪还要操劳、奔波。将来我事业有成,一定要让娘颐养天年,好好享几天福。”

胡母听得眉眼含笑:“你有这个心就好。娘并不希望你家财万贯,把娘供养起来。只要你能学好,有孝心,好生待老婆、孩子,娘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素娟见丈夫又拿回银子又揣回银票,自是欢喜不迭,乘机讨好道:“娘,雪岩今天拿回家里一大笔钱呢。”

“哦,那就去买点肉、买点鱼,全家好好团聚一下。”胡母也很高兴。

素娟连忙摘下壁上菜篮,答应着乐颠颠地去了。胡雪岩见状哭笑不得,感到实在是有苦无法诉说。他忽然想起螺蛳,如果她在,似今日这等苦一定会原原本本向她倾诉……

一连数日,胡雪岩跑了“金康”钱庄,掌柜的说:“恕本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接着,他又跑了“大利”、“富润”、“茂鑫”,全都没有结果。钱庄规矩甚严,一个在钱上犯了规矩的小伙计,是没有哪个钱庄愿用的。没奈何,胡雪岩只得改谋别业,米店、油坊、庄布、南广杂货,还有跑邮、缫丝、茶博士、各类作坊……可在杭州城里,早就觅饭碗难于登天了!

又见朔风、白雪,黑泥、银浆。长长的青石板街黑湿黑湿,瑷叇的铅云,惊慌飞过鸣噪的小燕雀,犹如一片射天射云的黑色弹丸。

胡雪岩神情沮丧,脚步蹒跚地经过元宝街、清河坊、新宫桥……居然站到王有龄曾经站过的位置,伫立桥头,目光散乱地望着水雾蒙蒙的中河。他觉得很累很累,那疲极中弥漫着无尽的悲哀和淡漠,缓缓地,一只无形的手,往他脸上轻轻覆盖了一层殓布,双眼无力地闭拢……

“咸豆儿——糖粥!”一声典型的杭州小贩吆喝,惊醒了胡雪岩的幻觉。他那双脚在桥栏边晃动了一下,差点滑入清波粼粼的中河!河中是一条破船在随波摇晃,船上并没有螺蛳姑娘。

我这是怎么啦?想就此了断吗?了断自己很容易啊,可你值吗?你年纪轻轻,一事无成,遭遇这么点挫折就心灰意冷,岂不是白打这世间走了一遭?

回到家中,胡雪岩疲惫得双脚拖不动,神木楞吞坐到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素娟只道他“跑街”辛苦,放下手中的绣花绷道:“在外跑了一整天,肚子饿了吧?要不要盛一碗红枣糯米粥给你吃?”

“我不饿……哦,我在外头已经吃过了。”胡雪岩摇了摇头。

素娟讨了个没趣,拿起自己的绣样给胡雪岩看:“雪岩,你看我这几朵牡丹绣得好看吗?”

今天应该是钱庄发薪酬的日子啊!胡雪岩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顾低头想自己的心思。素娟固执地将绣品探到他面前道:“你看看嘛,这是我为那位瘸腿的武举人绣的……”

胡雪岩厌烦地把她一推道:“你怎么这么烦哪!”

素娟被推得踉跄后退,差点跌倒,绣件也落到了地上,顿时发作起来:“你现在嫌我烦了?可我当初也是你们胡家三姑六婆、花花轿子抬进门来的,金家还有一份并不差的陪嫁,那时候你怎么就一点不烦?早知道你有那遂心遂愿不心烦的人,我就不往元宝街这个方向来……”

听了这话,一股无名火直拱他的脑门子,胡雪岩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厉声喝道:“你给我住嘴——”

床上的孩子受到惊吓,哇哇地哭叫起来,素娟连忙到床边去拍哄孩子,眼泪便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胡母闻声推门进来:“怎么啦,素娟?”

“娘,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碰翻了茶杯。”胡雪岩赶紧掩饰,随即弯腰去拾地上的瓷杯碎片。

茶汤、茶叶溅到绣花绷上,胡母拾起绣花绷,撩起腋下的绢子擦着,缓缓道:“雪岩,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不要拿素娟出气,跟娘说好吗?”

“这几天他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回家就铁青着脸,动不动就火冒三丈。我和娘这样白天黑夜绣花缝衣,连让他看一眼都不高兴。”素娟乘机发作。

“雪岩,素娟嫁到我们家,也实在是难为她。有她这双巧手,现在我们一家四口,日子才勉强过得下去……唉,对了!你这个月的饷银发了吗?怎么没交给娘?”胡母数落儿子,拿眼睃着他。

素娟一肚子委屈,立刻把这个要紧事提了出来:“昨天我还问过他呢,招来他一阵无名火。”其实不怪素娟着急,实在是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

这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胡雪岩支吾其词:“最近钱庄银根紧,这个月饷银要拖欠些日子,可能要拖到下个月一并发。”他把目光转向妻子,那眼神背后隐含着责备与种种复杂,“我不是和你打过招呼了吗?”

素娟神情讷讷着说不出话来,胡母却顿时生出怀疑,她打量着儿子道:“钱庄怎么会发不出饷银呢?雪岩,你不会有其他事吧?”

“娘,我能有什么事。”胡雪岩发出几声干涩的笑声,随后转身去拿扫帚,找撮箕,扫去那些碎瓷片,把一件恼心事暂时支吾过去。

第二天,胡母让素娟放一放手中的活计,去钱庄打探饷银的事。胡雪岩成亲的时候,那个章大伙带着两个伙计来喝过喜酒闹过洞房。

素娟去没有找到她熟识的胖子章水祥,便找一个伙计打听。那伙计口无遮拦,告诉她胡雪岩被“开泰”开缺好几个月了。还告诉了他被开缺的原因!犹如晴天霹雳,素娟努力把持住自己,才没被这个炸雷击倒。她哆嗦着嘴唇问:“三百多两银子,是我们当牛做马一辈子都还不清的一个大数目,他拿这个钱干什么了?”伙计说连你们家人都不清楚,我们外人哪得知道。素娟被这个打击弄得头脑昏昏,双腿沉得拖不动,在钱庄门口站了老半天,才弄清楚回家的路……

有道是祸不单行。素娟这里唬得走不动路,元宝街胡宅门口,一双又脏又瘦的手使劲地拍打门扉。虚掩的门开了,胡母走了出来,肩上还搭着一绺一绺的五彩丝线。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头发蓬乱,醉眼蒙眬地问道:“这、这位大姐,找、找你打听个人。”几位街邻闲汉见状走了过来,觉得有趣。

“你说是什么人?”胡母甚是和婉。

“这,我可说不清楚……呃,只知道他,姓胡……家住元宝街……在什么钱庄里,当跑街……”

这分明就是找雪岩的嘛!胡母于是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那人瞪大眼睛,伸出一只手道:“要钱哪!他,他骗走了我一百两银子。”

胡母只当他说酒话,点首表示她听懂了。一位邻居笑着问:“你这样子,会有一百两银子被他骗走?”

“谁说没有?”醉鬼这下的反应倒快,接着又挥了挥手,一脸不屑的样子,“哦不,不是我,是我……女儿的银子被他骗走了。人家都叫她螺蛳姑娘你不知道?”

听到这名字,胡母有些警觉,放缓语气道:“你女儿的银子,怎么会被他骗走呢?”

“我女儿……是这个姓胡的相好,两人常常鬼混在一起……呃,结果把她出嫁的一百两卖身钱,全,全给了这个姓胡的浪荡子……你说混蛋不混蛋?呃!”

胡母只得告知家里没别人,等儿子回来,她一定问问清楚。哪知醉鬼一屁股坐到她脚下,说他要像钱庄那样“坐索”,今晚他就不回去了。未几,醉鬼又在门首嘤嘤地哭,说女儿一走就没了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弄得胡母好生懊恼,搭理不是,不搭理不是,关门不是,不关门也不是,几个街坊好说歹说,连拉带拽,才好不容易把他请走。等素娟回来把去钱庄的情形一说,胡母不由得大怒,立刻在胡父的遗像前敬香,要动家法!

胡雪岩依照往常钱庄打烊时候回家。胡母便问:“你这是打哪儿回?”

胡雪岩不知底里,回答了一声“钱庄呀!”

一听这话,胡母便一声怒吼:“逆子,快去你爹面前跪下!”

“娘,你听我解释……”胡雪岩还想辩解。

“我不想听,快去给我跪下!你跪不跪?”

客厅墙上,挂着胡父的遗像。画像下,烛火熠熠,香烟袅袅。旁边,摆祭着一柄粗藤绕成如意结的藤鞭,漆成朱红。那胡雪岩走过去尚不及跪下,胡母拿过鞭子,劈头就是一下。胡雪岩怆然叫了一声“娘——”扑通跪倒在地。

胡母怒不可遏地说道:“你父亲在上面望着你,你媳妇在旁边看着你。今夜,为娘不得不动用家法,狠狠教训一下这个逆子!”

胡雪岩有口难辩,抬头望着鞭子,泪如雨下。

“你五岁死了父亲,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只希望你能有出头之日,重新光耀门庭……我好不容易将你抚养成人,又为你娶上一房媳妇,你却不思进取,在外边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还瞒着家里。”

胡雪岩伏地一拜,赶紧声辩:“娘,儿从小没忘记家训,忘记爹娘教诲!儿并不是有意要瞒家里……”

胡母厉声打断他的话:“你不守规矩被钱庄开缺了,还要瞒住不说,欺骗我们……”猛地又是一鞭。

疼啊!胡雪岩被这一鞭抽得差点跳起来,抖颤着身子大叫道:“娘,情形不全是这样……”

“你还敢狡辩!娘再问你,如今你已经成家,孩子也有了,你是不是还常跟那什么螺蛳姑娘在一起?”

胡雪岩一听,不由得神色大变,今天他就在大运河上找漕船,逐个打听螺蛳的下落。难道娘有耳报神?素娟怨恨地瞪着他附和道:“说哟!快告诉娘,你不是很会说的么?”

胡雪岩忍住痛道:“前一阵子我是和螺蛳姑娘有过来往,但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

“不是那样,是怎么样?”胡母追问。

“难道我亲眼目睹还能有错?”素娟气呼呼地把她看到的两人在埠头耳鬓厮磨、亲亲热热、赠戴玉佩的情形说了出来。

胡母闻听,更是怒火万丈,紧攥鞭子道:“我还问你,你是不是拿了螺蛳姑娘一百两银子?”

胡雪岩迟疑地承认道:“拿了……但也不是我拿,是她一定要送……”

“这可是人家的卖身钱哪!她爹都上门来讨债了……雪岩,你怎么能糊涂到这等地步?”胡母痛心疾首,越说越气,频频挥动鞭子,一鞭一鞭落到胡雪岩头上,他再不避让,含着泪水,忍痛让母亲打个痛快。

“六岁时,我动用过‘家法’,你哭着说再不淘气……打这以后,你成了懂事的孩子……没想到十多年后,我又要动用你爹留下的‘传家宝’,再一次教训你这个不孝之子……他爹,我对不起你啊……”胡母把脸转向胡父的画像,大声怆呼。突然,她挥打的鞭子停在了空中,那在黑暗中呼啸的鞭梢,像一条怪异的蜈蚣耷拉下来。胡母摇摇晃晃,素娟赶紧上前扶住道:“娘,你怎么了?怎么了……”

藤鞭掉落在地上,胡母老泪纵横:“问他,银子都用到哪儿去了?”

胡雪岩也抱住母亲的腿,涕泪横流:“娘,为了帮助王有龄进京补官,我挪用钱庄勾销了的欠款,也收下了螺蛳姑娘的一百两银子。我走的是一招险棋,赌的这一把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结果!儿子行事忒胆大了些,让母亲担心,害娘和素娟受累,儿子心里十分不安。但儿子并不为这个举动后悔……咎由自取,延祸家人,儿子该打!娘,你再打吧……”

王有龄乘船北上,途中遇运河淤塞,只得舍舟登岸,改乘马车,辗转两个来月抵达天津。天津,在北京东南二百四十里。地当九河津要,路通各省舟车。南来数百万之漕,悉道经于此:舟楫之所式临,商贾之所萃集,五方人民之所杂处,皇华使者之所衔命以出,贤士大夫之所报命而还者,亦必由于是,实水陆之通衢,为畿辅之门户也。

经内行指点,王有龄先打听消息。吏部今年掌管捐纳的是哪位章京?秉性如何?各省有多少个需补的实缺?实缺中,又有肥瘠之分。肥的让你盆满钵满,好处占全。瘠的也分个档次,譬如王有龄捐的这个盐大使,倘真的把你分发到舟山群岛海边上的盐场里去看盐库,除了喝海风,你还能有什么好处?

打听这类消息有固定去处,譬如鼓楼附近的“喜雨来”茶楼。“喜雨来”茶楼临街,市声喧闹。王有龄挑了靠窗的一张茶桌坐下,一边慢慢品茗,一边眺望楼窗外面的津门风光。

进入视野的是距茶楼不远的鼓楼,楼居津城中央,高三层,四面穿心,通四大街。这个四向皆通的穴道系用青砖砌成,据说是天津设卫时的建筑,始于明代,故斯楼又称古楼。砖穴上面悬挂大钟,晨昏各撞一百八杵,城门早晚启闭,以钟鸣为准。钟声洪亮,声闻十余里,钟楼东面额题“声闻于天”,倒也确切。北面有联——

高敞快登临,看七十二沽往来帆影

繁华谁唤醒,听一百八杵早晚钟声

王有龄颇欣赏这副对联的平中见奇,正赏玩之间,旁边一张茶桌的争吵,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因是先到那个茶客坐的桌子,原是当地一位阔少爷长年包用的。现在,他带着一伙朋友来喝茶,上了楼,发现座位已被人占了,就怒气冲天地兴师问罪起来。

茶客听他出言不逊,便反唇相讥道:“这儿并不是你的豪门府第!茶楼的位子人人可坐。谁早来,就归谁坐。”

是啊,茶寮酒肆,乃公众休闲聚晤之所,讲的就是个先来后到,岂有强霸专座之理?王有龄不禁颔首。哪知那阔少爷一声怪啸,把他宫缎夹袍的下摆一提,身子晃几晃,腆着胸脯道:“我这位子就不准别人坐,你给老子滚开!”

“天底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还有没有王法?”茶客问道,端坐不动。

“你去天津卫问问,老子就是这儿的理、这儿的法!你滚不滚开?”阔少爷说着,伸手就是一拳。哪知那茶客非等闲人物,一把截住他的拳头轻轻一推,阔少爷不提防,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好小子!本少爷得好好教训你,你才会知道咱天津卫的规矩。”阔少爷恼羞成怒,猛一挥手,“上!”四位同伙如狼似虎围住对方,伸拳捋臂准备动手。

茶客冷笑一声道:“反了!皇城边上,居然有你们这等恶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做什么的!”

王有龄对这位茶客的凛然甚是敬佩,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此人年纪和自己相仿,穿一袭月竹布长衫,天青洋布裤子,足蹬青缎暗花半腰靴。那靴底的样式引发了王有龄的兴趣,那靴底颇厚,但靴尖是一道上挑的弧线,使鞋略像秦淮河的画舫,实际上是加强了靴的厚度。这是云南一带的样式,再加上他的身量和南方口音,此人莫不是南方客?

双方正对峙着,茶博士赶了过来打躬作揖,劝双方休要伤了和气,然后对那位茶客道:“这位爷,请您多包涵,我另外再给爷安排一个雅座好不好?”说着,就把他往当中一张空桌上引。

那茶客道:“不靠窗咱不要,看不到天津卫的鼓楼。”

眼见三方都不得色,王有龄起身离座,上前冲茶客一揖,邀请道:“这位先生,我这里正好靠窗,何况饮茶以客少为贵,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曰幽,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我不求幽,你我求个胜妙如何?”

那茶客闻言大喜,立即起身:“聆教,聆教!先生请!”

二人坐下,互道名姓。茶客姓傅名晶,果然来自彩云之南。两人用云南话对了几句,不禁哈哈大笑。王有龄随即让茶博士换掉旧茶,用他从杭州带来的龙井茶,给傅晶重新沏上一杯。茶香人亲,二人越谈越投机,原来傅晶竟是一位京官的管家,因京官最近放了外任,他是随主人一道往南边去的。王有龄心中一动,问道:“不知你家老爷尊姓大名,官拜何职?”

“我家老爷姓何,少年读书时就绝顶聪明,后来科举屡屡中榜,由秀才、举人,一直考中进士!入仕后更是青云直上,由翰林院编修直至户部侍郎。这次,朝廷外放他任江苏学政,顺道查办浙江一桩案子。”

王有龄的心不禁扑扑直跳,急切地问道:“你家老爷姓何?是不是云南曲靖人?”

傅晶沉吟道:“好像是的,我是老爷赴翰林院编修任,到昆明后才做了他的长随。不管怎么样,既是云南大同乡,你又来自浙江,回去我一定向老爷禀报,看看他能否同你见上一面。”

王有龄拱手致谢:“那就全仗您了。傅管家,请一定告诉你家老爷,先父曾在曲靖当过知府,我也在曲靖长大。”

当晚在小客栈里,王有龄哪里睡得着?一时想起少年读书时的情形,一时又想起父亲亡故,竟然只能在野地里焚化,不禁悲从中来。他翻来覆去,暗中一次次祷告,希望这位学政大人,就是少年时一起读书的何桂清!

真是苍天有眼!次日一大早,傅晶竟来小客栈等他。王有龄梳洗已毕,马车将他们载至一座花木扶疏的四合院。院内高墙、松柏、假山、鱼池,也不能一一细说。傅晶领着王有龄走仪门进院,沿着曲径走向主人下榻的馆舍,一路喋喋哓哓,为此番巧遇喜不自胜!

“这正是王大人说的,人生全靠一个‘缘’字!你和我家老爷真是‘有缘千里重相会’啊。老爷一听王大人的名字,连连说这是故人,故人啊!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好觉,一早就在等你了。”

“是啊,是啊!我同你家老爷是总角之交,关系非同一般。小时候同在一个塾馆发蒙,每天早晚同去同回,情同兄弟……昨天我只怕姓同人不同,心想哪有那么巧的事?所以一时不敢跟你说破。”王有龄也没想到真有这么巧。

“怪不得!怪不得!”傅晶点首连连。

来到后院一家门首,傅晶哗哗甩甩马蹄袖,肃立门边,提高嗓门唱报:“杭州候补盐大使王有龄老爷到!”

门帘一挑,何桂清从书房迎了出来。他微有发福,身穿白竹布对襟褂,大红撒管裤,履着朝靴,戴着便帽。他双手抓住王有龄双手,二人久久对望,彼此露出惊喜神色。王有龄想起他侍郎身份,退后一步:“卑职王有龄,拜见何侍郎大人。”

正欲按规矩拜下去,何桂清急忙趋步上前把他架住道:“有龄兄,千万别这样!相别十几年,天各一方,断了音讯,没想到咱们竟然在天津卫重逢了……来,坐,快坐!”

两人就座。傅晶端上茶水、瓜果,然后躬身退出。

何桂清兴奋地说道:“昨晚傅晶告诉了我,我竟不相信这会是真的!整整一夜,始终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王有龄也按捺不住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好梦会成真。虽然相隔十几年,可往事历历在目!桂清兄,我和你一起在曲靖度过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还如同昨天一般。”

原来,何桂清是知府衙门门役的儿子,自小就与大他三岁的王有龄一起玩耍、嬉闹。后来王有龄进了塾馆,何桂清因家贫不能入塾,便在家中哭闹不休。王父听说后,资助他家银两,亲自送他到名儒蔡先生开办的塾馆读书,同王有龄一道出入。何桂清从小就聪颖过人,读书又用功,王父常在王有龄面前夸赞他:“桂清这孩子天分极高,将来必定是国家栋梁之材……”

何桂清赶紧道:“哎哟,我们光顾着叙旧,还未问尊大人福体是否康泰?”

听闻此言,王有龄一下子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见状,何桂清大惊道:“难道……他老人家……”

“已经归天了……”王有龄说到父亲遭人诬陷,从此厄运连年,父子俩在杭州贫穷潦倒,自己生不能赡养父母,死不能为父营葬,不禁大放悲声。

何桂清也止不住落泪:“不要太过悲伤了,有龄兄。令尊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竟连个知恩图报的机会都没有,这次去杭州,一定要到他老人家灵前去祭奠一番……”

中午用膳,王有龄说起此番来京的目的,何桂清道:“五百两银子够做什么,官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吏部有人开恩,随便派你一个苦差滥事——派你到粤匪为害的冲难县去干个‘红巾’(板炭)大使,到时你不去也得去,岂不是自蹈死地?”

“那……那我可怎么办?”

“我昨夜替你想过了,现在正好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早也不行,迟也不行,真是巧得很。这次,我奉朝廷之命南巡,就是去调查浙江巡抚的案子。你先回去,带一封我给黄巡抚的密函,当面交给他。他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官职,这不比花银子到北京走门路更好吗?”何桂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王有龄大喜过望道:“好!这当然好!……只是,我听说这位巡抚大人是个贪财刻毒、翻脸不认人的人,他会买你的面子吗?”

何桂清笑道:“这黄巡抚和我是同年进士,交情不算差。这次,他肯定已经得到风声,我要去调查他侵吞朝廷漕粮、逼死前任藩司的案子。我只需在信中稍作暗示,让他对你关照一二,一定会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有龄以手加额道:“桂清兄,这下真应验了先父临死前的那个梦——只要我去北方,会有贵人相助。这贵人就是你哟!先父九泉之下若是有灵,也会感谢你的!”

“哪里哪里,比起令尊大人对我的大恩大德,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没有令尊大人的资助、提携,我何桂清哪会有今天……来!干杯!”

同类推荐
  • 夜色鸟城

    夜色鸟城

    这是一部描摹和探寻都市男女感情和生存状态的长篇小说。主要讲述了男主人公张潮和苏云、王姝、周薇三个独特女性的情感故事,以个人化叙事展现了独特的生命存在。主人公离开故乡,走出校园,奔波于城市,幻灭与希望交叠,白昼与黑夜辉映,又根植于这个特殊时代的文化土壤,蕴含着丰赡的现代性元素。小说围绕着张潮的感情经历,将社会的黑暗法则和个人的理想追求之间的矛盾表现得淋漓尽致。有失望但又不归于绝望,那些爱情虽然幻灭,依然美好。这是一部描摹和探寻都市男女感情和生存状态的长篇小说。
  • 死者的眼睛

    死者的眼睛

    时隐时现的黑衣女人,病床下的诡异信息,停尸间里的凶险秘密……癌症病房纪医生的妻子董雪突然毫无征兆地失踪了,其后病房里也开始出现怪事:时隐时现的白脸女人,半夜传出的哭声,23床病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神秘失踪的笔记本,枕头上的死飞蛾……恐怖的气氛笼罩着病房,医生、护士、病人、守太平间的老人、警察等都被卷入其中!在这错综复杂的迷局里,生死未卜的境遇中,一连串骇人听闻的事件发生了。董雪究竟是否还活着?纪医生家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谜底,竟是那样惨烈……
  • 大宋江山(全十卷)

    大宋江山(全十卷)

    本书以宋太祖赵匡胤为主人公,描写了赵匡胤历经高平、秦凤成阶以及清流关之战后逐步成长、崛起,成为一代战神,获得广泛拥戴,进而获得问鼎皇帝宝座机会的故事。全书以赵匡胤匡时救民的理想和家国飘摇的现实之间的矛盾为主线,深入剖析赵匡胤时代社会的现实矛盾,把我一代雄主的人生关键点,构成了一部“一个人崛起的史诗故事”,“同时也构成了一部一个时代变迁的宏阔交响乐。”
  • 环太平洋

    环太平洋

    我们总以为外星生物来自其他星球……事实上,它们来自深海。在太平洋底部,两大地壳板块之间的裂缝连接着一个平行宇宙——虫洞。这里正是外来生物的巢穴。2013年8月11日早晨七点,第一只怪兽穿过虫洞登陆旧金山。此后数十年间,不断有怪兽从海底冒出,攻击洛杉矶、澳大利亚、香港等太平洋沿岸城市。怪兽的数量和种类越来越多,攻击次数越来越频繁,破坏程度也越来越严重,人类世界始终笼罩在死亡与恐惧的阴影下。
  • 生如薄荷

    生如薄荷

    庆安的手机没电了,闪电也不再来,屋里回到昏暗无光的状态。可她分明还能看见墙上那些字,那些阿爸用鲜血写成的字。它们在发着光,发着热,它们像一把把火在燃烧,烧得她冰透了的身子热起来,但又太热了,热得她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要化了。她不想动、就那样扶墙站着,任自己身心烧化了又冷却下来。小荷抱着为阿爸收理好的东西走出院门时,风雨已歇。雨水的滋润,让院子里前一阵子濒临枯萎的草木重新振作起来。一阵风过去,满眼水嫩鲜绿带锯齿的叶片摇摆,像一张张小嘴在说话,说些什么话她不知道,是跟其他草说悄悄话吧,她这样猜想着。
热门推荐
  • 缘分让我嫁给你

    缘分让我嫁给你

    她和他的结束是她和他的开始很多年之后,他那样回忆,睁开眼看到你的脸,阳光中安逸的模样,那一瞬间没理由的就爱上了因为爱上就无法再想离开,欧阳家族的男人都有专情的优点,但同时也是最大的缺点。但是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她却说不知道爱不爱他他知道她深深地爱着别人,即使那么痛苦还是爱着。为了等她爱上他,几乎用尽所有力气。等到死心决定要离开,她却对他说,我们回家看山茶花开吧,我想在这个季节昭告天下我爱你。难道···其实不管想的有多么美好,很多事已经命中注定如果那就是注定要误会,我们就注定要分开如果那就是注定要偶遇,我们就注定要在一起比较轻松地文,记录生活的点滴,透尽人间的人情冷暖。
  • 不败剑主

    不败剑主

    奈何桥上红颜笑、往生路上问三生。“这一生,本无所求,只因你,踏破轮回,三生石前跪那三千载,只求诸天睁眼。”大周莫家嫡子的问天之路!
  • 重生贵女:影后系统

    重生贵女:影后系统

    一朝夕死,夏沫重生回到10岁。前世她无心无情,因为病情而身死。且看今世她带着系统,打破绝情,除掉病魔,继承母业成为影后,今世她虽把病魔除掉,却装的一手好戏。『小剧场(1):某一天,凉琛发现夏沫的病莫名其妙的好了,问:“你的病好了?”“嗯,病好了。”“哦,那什么时候好的?”夏沫不知危险的回答:“早就好了。”凉琛:“呵呵……”然后他把夏沫抱起,扔到床上……』『小剧场(2):又某一天,凉琛问:“你什么时候就想嫁给我的?”夏沫:“我说上辈子就想嫁给你了,你信吗?”凉琛:……』〔本文有系统,青梅竹马,1V1,很甜很嚣张,男女主身世强大,身心干净。男主爱了女主两世,女主陪伴男主一世,又爱了男主一世。〕
  • 阴阳珠之凰腾凤舞

    阴阳珠之凰腾凤舞

    相遇相知初——她:这小子长相妖孽以后定然桃花不断,既然是天选的情人,养成个绝世好男人倒也不错。他:那一夜雷雨肆虐,你从地狱浴血而爱,只一眼我便认准了你,虽然那时的我不懂情爱。相惜相爱中——她:穿越生死,跨越轮回,能遇到你,甘之如饴。他:万川河畔,九重云霄,有你相陪,便是家园。相守相伴后——她:女儿果然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真是讨厌。他:臭小子果真是老子天生的情敌,太过心烦。最后的最后——她:跋千山,涉万水,你我相依。他:用一生,换一世,此情不悔。结局:1V1,甜宠无虐,唯美情缘。
  • 这样说话最招人爱听

    这样说话最招人爱听

    纵观古今,把话说得比唱得好听的人往往都是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他们或吐纳珠玉之声,舌卷风云之色;或温文尔雅,谈笑间逢凶化吉;或凭 “三寸不烂之舌”力挽狂澜。而在美国从上世纪至今,科学技术不断飞越,美国人仍雷打不动地将“口才”列为世界上生存与发展最有力量的武器。本书从不同方面,引用大量生动事例,精辟论述了说话说得好听给日常生活和人们的事业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效益,并提出些许建议,以供参考。
  • 哈佛最神奇的24堂心理课

    哈佛最神奇的24堂心理课

    本书以哈佛心理学家们的研究成果为依托,运用心理咨询术对调整人们的心态、保持健康的心理、积极面对生活的压力提出了许多行之有效的方法。
  • 微笑吧,珊瑚

    微笑吧,珊瑚

    珊瑚是一只长得跟其它人鱼一毛一样的美人鱼,除了该有的尾巴,和五官,不知为何,她走路奇葩,靠着尾鳍摆动行走于大浪之中。她是家里最小的一只,可是长得完全不像哥哥姐姐和她妈,归结于基因突变?不,她母亲说她是由父亲生的,后妈养的,好了,长到十八岁就被母亲扔出去,去找你亲爸亲妈吧!听说她亲妈是人类,好吧!上岸寻亲……
  • 罗尔斯·罗伊斯的传奇(发动机家族)

    罗尔斯·罗伊斯的传奇(发动机家族)

    丛书全面讲述了罗尔斯·罗伊斯公司的传奇故事,其时间跨度从罗尔斯·罗伊斯公司创业伊始,直至当今。罗尔斯·罗伊斯公司这个品牌是极富魅力的,而这份魅力得益于它的员工和产品。
  • 强宠之女帝凶残

    强宠之女帝凶残

    重生为将府嫡长女,她认了。有个极品老爹,她也认了。还有极品妹妹一枚?擦,她再认。总算有个还算正常的娘,这算是安慰奖?!于是乎,新生活开始了…………*……上辈子入戏活的太累,所以这辈子,她只想做个看戏人儿。却,天不遂人愿,一重又一重的阴谋向她压过来,那隐在重重迷雾后,操控一切的又是谁?一朝异变,家破人亡,她最亲最爱的人身首异处,血溅刑场!留给她的只是一句遗言……此后,她以命为局,执棋谋天下,手握屠刀,踏上鲜血淋漓,尸山骨海之路…………*……【剧场之相爱相杀】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她嫁给他,带着包藏的祸心。他不想娶她,但不得不娶。洞房花烛夜,容貌俊美,衣衫不整的新郎官满面怒容,对某人怒吼。“姬云凉,是女人你就该在下面!”某人扬眉轻笑,笑得温软,回的云淡风轻。“你若是男人,便应该能屈能伸,被压在下面怎算个事儿。”七年后,皇权颠覆,兵临城下。包藏祸心的她不仅夺了他即将到手的江山天下,还将他打成了牢中囚徒。这一场倾覆的乱世繁华,兵戈铁马,这一场真真假假的婚事,他在无知无觉中失了真心,对让他失去江山尊严,功败垂成的仇人情根深种。他不肯退场,她刚刚开罗。万里江河为舞台,她与他共演一场相爱相杀的戏码……呵,着实精彩!【剧场之极品妹妹来袭】(某日)“长姐,您把未婚夫让给我吧。”好,咱让!(又见某日)“长姐,我看上闵家小二了。”“嗯。”“他有未婚妻了,你给我抢过来吧。”好,咱抢!(再一个某日)“长姐,我被人睡了。”“谁?”“闵二他叔。”“然后?”“他不承认,说自己不能人道。”“再然后?”“你把他抓回来吧,再让我试一次。”好,咱抓!……*……【剧场之极品渣男来袭】(某日)红衣妖娆的某男风风火火杀到……“女人,还记得昨晚吗?”“嗯。”“你打算怎么办?”“凉拌。”“你睡了爷。”“嗯。”“就这样?”“嗯。”(还是某日)白衣飘飘的某男翩然飘来……“看你这把岁数没人要,爷就当做好事收了你吧。”“做梦。”“我非要收呢?”“我睡了别的男人,你还收吗?”“是谁!”“你哥。”“……”(再一个某日)极品渣男登堂入室……“女人,听说你怀了爷的崽儿?”“然后?”“爷的子嗣自是不能流落在外,就勉强娶了崽儿他娘吧。”“我拒绝。”“为什么?”“我要承宗顶底门户。”
  • 重生校园坑大佬

    重生校园坑大佬

    【女扮男装,校园爽文,独宠,双洁。】前世苏离是公认的国民男神,豪门贵公子,商业传奇,正直巅峰,亲手打造的商业帝国却被渣父恶妹陷害横夺,一朝跌落神坛,惨死街头;这一世她擦亮眼睛,虐渣打脸恶毒小白花,势要夺回荣耀,重返巅峰;他是神秘高冷、狠辣无情的商界帝王,是她前世最大的对手。腐女眼中,他们“相爱相杀”,是神坛最强cp;终于,这一世风靡世界的两大男神双双出柜了!!!圈内喜大普奔,圈外男默女泪,话题不断。某日,记者有幸采访到两位养眼男神,“请问,苏神,你是怎么掰弯夜神的?”苏离猛翻白眼,一脸炸裂,“劳资才是被掰弯那个!”“嗷嗷……那……请问夜神,您又是怎么掰弯苏神的呢?”记者捏了把冷汗。“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