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宜无话可说,但是又气不过,倔强地还嘴:“茶娘姐姐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不要对她有偏见。”
“我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对她没有偏见。”汪士慎的表情看起来真的有些生气了,但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用这种方式来撮合我和茶娘,我们就一定会幸福?
被他这么一说,陆佳宜还真的愣住了。
也对,他们互为邻居,严格说起来,算是青梅竹马了。这么多年来,汪士慎都没有对茶娘动过心,也许他真的不喜欢那种性格的姑娘。
陆佳宜扁扁嘴,露出小委屈的神色,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是好意……没有想惹你生气的。因为,茶娘姐姐真的……”她说了一半,用力一拍自己脑门,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我今天早上撞霉运,原来是月老爷爷在惩罚我抢了他的饭碗!”
汪士慎的确有点生气,当他看到茶娘在自己面前正襟危坐,又羞涩又紧张地说一些她平时根本不会说的话之时,就已经猜到是陆佳宜在背后搞鬼了。
他尚未考取功名,无心成家,陆佳宜和茶娘的小算盘,让他烦躁得很。不过,看到陆佳宜恼怒的表情,他的气消了大半,也就不再板着脸了。
“我本在山中静心读书,之所以会答应跟你见面,不是只为了告诉你关于茶罐的事情。”汪士慎看着陆佳宜,认真地说,“我想见你,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当面告诉你。”
陆佳宜错愕地抬起头,问:“更重要的事?”
“这是一件一定会让你开心的事。”汪士慎放慢了语速,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仿佛也随着这个消息而高兴起来,“你要找的火青茶,我想,已经找到了。”
四
陆佳宜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只差扑到汪士慎身上去拥抱他了。
他带来的消息让陆佳宜无比激动,其他的事情都被丢到脑后了,她现在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亲眼看看汪士慎提到的火青茶。
“别急!茶树又不会跑……”汪士慎拉住一股脑往外跑的陆佳宜,表情哭笑不得,“你看你,把鞋子都忘了。”
陆佳宜低头一看,自己果然光着脚呢!
她手忙脚乱地穿上鞋子,汪士慎看着她急匆匆的样子,正色道:“富溪乡盛产茶叶,每年都会有很多人进山采茶。前几天,我拜托几位相熟的朋友帮忙寻找火青茶,他们昨天送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一种和你的描述相吻合的茶。茶树长在山里,今天天色已经不早,不适合进山。所以,你也别太急了。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和茶娘,到时一同进山。”
陆佳宜顿时想被人泼了一头冷水,眼皮耷拉下来。不过,她知道汪士慎说的有道理,不得不同意。
“说好了,你一定要陪我去!”陆佳宜非常严肃地说,还伸出了手指做拉钩状。
汪士慎不想理她,只点了点头,随后退出了房间。
等他走后,陆佳宜开心地在原地蹦起来。汪士慎和火青茶,只要他们一接触,陆佳宜相信,陆羽要她来这个时代寻找怒气入茶的原因很快就可以解开了。
第二天,陆佳宜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又纠缠着茶娘起床。两人匆匆吃了早饭,出门一看,汪士慎已经带着马车在外面等了。
“你们几个要去哪里?”陆佳宜刚兴奋地挥起双手,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就从旁边传了过来。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汪士诚背负双手,不怀好意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汪士慎下意识地拦在了陆佳宜和茶娘的前面,对汪士诚说:“四哥,我们要出城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
汪士诚的目光越过了胞弟,直往陆佳宜身上瞧,笑道:“是陆姑娘要办事吧?”说着,他转了转眼珠子,斜了近在咫尺的汪士慎一眼,突然伸手一推,假装发怒道,“你不在山里好好读书,跑来这里瞎混成何体统!”
汪士慎猝不及防,后退了几步,幸好陆佳宜和茶娘扶住了他。陆佳宜怒气冲冲地说:“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干吗推他?”
汪士诚见陆佳宜说话了,又露出了一副伪善的笑容,温柔地说:“陆姑娘,你要找人帮忙,找我就是了!小六子今年秋季就要上京赶考了,没时间理会读书以外的事,对吧,小六子?”他用余光瞥了汪士慎一眼,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看,你是乖乖回山里读书呢,还是让我告诉父亲你不思进取荒废了学业呢?”
听了这话,陆佳宜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开口,被汪士慎拦下。汪士慎摆摆手,理了理衣裳,朝汪士诚鞠了半躬,彬彬有礼地道:“请四哥放心,我已经将今日之事告诉了父亲,他同意我抽出时间来帮朋友的忙。如果四哥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出发了。小弟还要回山里读书,没有太多时间耽搁。”
说完,他不再看汪士诚,而是将陆佳宜和茶娘送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陆佳宜冲汪士诚做了个鬼脸。、汪士诚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姑娘被带走,整个人都快被气炸了。他上前一步,试图抓住汪士慎的衣领,可惜慢了一步,马车扬尘而去。
“混账!”汪士诚咬牙切齿,“居然仗着会读书顶撞我!你还没考取功名呢,居然敢对我这个兄长这样放肆,迟早有一天,整个汪家都会被你夺走!”
他愤怒地一跺脚,忽然感觉鞋底被什么东西咯着了,不禁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踩着一块白色的玉佩。
这不是小六子的玉佩吗?
几年前,这家伙以神童之名闻名乡里,父亲一高兴就把这块珍藏多年的玉佩送给了他。小六子平时都把它挂在腰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神童之名似的……汪士诚不屑地撇撇嘴,猜测这块玉佩应该是因为刚才的推搡才掉下来的。
他弯下腰,将玉佩捡了起来,嘀嘀咕咕地说:“这下看我不整死你。”
到了山脚,陆佳宜三人弃了马车,徒步上山。
根据乡人提供的路线,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长在一处僻静山坡上的火青茶。这里地势颇高,抬头只见洁白的云朵在蓝天上徜徉,微风徐徐吹过,满山的清香都被送到了鼻尖。
山里清静,空气又好,目光所到之处都像一幅山水画。因为地势原因,这里的春天走得晚,还能看见鲜花盛开。三人一到这里,很快就把之前的不开心忘记了。陆佳宜仔细查看那几株茂盛的茶树,确认是火青茶无疑。她兴致勃勃地准备采摘,却被人拦住。
茶娘扬了扬手中的茶篓,笑着说:“你确定这是你要找的茶叶就好了,采茶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吧!”
陆佳宜讪讪地缩回了手,不好意思地说:“也对,我毛手毛脚的,万一把嫩芽弄坏了就不好了。”
汪士慎也忍不住笑了,挑了挑眉毛,道:“看来,你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陆佳宜怒视他一眼,然后又可怜巴巴地看着茶娘采茶。茶娘从小便开始跟着父亲采茶、制茶,手头的功夫一点不比别人差。她只采八分之一寸长的一芽二叶,老叶、病虫叶、受冻叶、芽头萎缩及超过长度的叶,一概不要。陆佳宜见茶娘露了这一手,别提多安心了。
谷雨刚过,这回还能赶上制一次雨后茶。等茶娘采完茶,她宝贝似的把茶篓抱在怀里,迫不及待地要回去制茶。
“陆姑娘,这种茶应该怎么制?”茶娘好奇地问。
“先摊放六个时辰,然后……”陆佳宜眨了眨眼睛,下面的话卡住了。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她也得去问陆羽。
“今天的茶叶要在今天赶制完,不宜久放。火青茶的制造工序分杀青、揉捻、炒头坯、复揉、炒二坯、摊放、掰老锅、分筛等,比普通茶叶麻烦很多,茶娘,制茶的事情恐怕要劳烦伯父帮忙了。”汪士慎接下了陆佳宜的话。
陆佳宜一脸狐疑地看向汪士慎,对方淡淡一笑:“多读书,有助于智力的提高。”
原来如此!读书人就是喜欢卖弄学问,不过,看到他对火青茶的事这么上心,陆佳宜心里还是有小小的感动。
“没问题!我爹爹一定会很愿意帮忙的!”茶娘高兴地说。
陆佳宜双手托腮,两只眼睛仿佛能冒出无数星星,用膜拜的语气对茶娘说:“茶娘姐姐,那这些茶叶就拜托你了!”
茶娘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不用客气。”说着,她忍不住朝汪士慎投去一眼,然后迅速地把头低下。
回到茶娘家里,火青茶的制作马上就开始了。
陆佳宜看他们忙里忙外,自己一个人闲着不好,也加入进来,帮他们准备各种工具。汪士慎陪着他们熬到半夜,火青茶终于烚干,只待最后的出锅。
陆佳宜俯下身,狠狠地闻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叶,顿感香气扑鼻,一种巨大的满足感从心里油然而生。
茶娘见她沉醉其中的样子,忍不住拍拍她的肩,问:“陆姑娘,这些茶叶,你准备怎么办呢?你千里迢迢来这里寻找火青茶,肯定是要它们做很重要的事情吧?”
“我要带一些回家里,然后……”陆佳宜抓抓脑袋,关于怒气入茶的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要回去了?”汪士慎一直坐在旁边看书,听到这句话,不禁站了起来,问,“什么时候?”
“没、还没这么快呢……”陆佳宜摆摆手,突然有点结巴。
想到不久就要离开这个时代,她突然就有点心虚了。
“那……”汪士慎看着她,道,“你走的时候,请告知我一声,我……送送你。”说完,他连刚炒好的茶叶也没有看一眼,转身就走了。
“哎……”陆佳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想叫住他,茶娘走过来,笑着说:“既然你是要带回家里,那我得找个结实的罐子把它们装起来,免得路上颠簸坏了茶的味道。”
茶娘走到存放茶叶的库房,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罐子,将它拿到了陆佳宜面前。
陆佳宜正守着茶叶,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抬起头来。只一眼,她就彻底愣住了。
茶娘满脸高兴地朝她说话,陆佳宜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茶娘手上的罐子,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
这个茶叶罐,正是她前几天委托汪士慎画图纸准备制作的那个,怎么会出现在茶娘手里?
莫非,火青茶的怒气不是来自汪士慎,而是跟茶娘有关?
可是,茶娘明明是这么温柔,这么乖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陆佳宜望着茶娘含笑的眼睛,心却缓缓地沉了下去。
五
在茶娘的帮助下,陆佳宜得到了一大罐火青茶,顿时有一种在游戏里获得了某种困难成就的满足感。茶叶出锅的时候,汪士慎并没有来。陆佳宜觉得有点奇怪,特意去汪府找他,却被下人告知他回山里静心读书去了。
“竟然不告而别!”陆佳宜心里有点不爽。火青茶一定要送到汪士慎面前,不然,她就要和那首流传千古的诗歌错过了。
过了些日子,陆佳宜估摸着汪士慎应该回来了,就约了茶娘一起去隔壁拜访。汪府一反常态,不但大门紧闭,就连下人的表情都有点畏畏缩缩的。
“干吗呢这是?关起门来做什么?”陆佳宜心直口快地吐槽,“你们家六少爷呢?”
茶娘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陆佳宜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少爷他……”开门的下人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茶娘心里有点慌,忙问:“六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下人眼神闪烁,迅速看了茶娘一眼,结结巴巴地说:“少爷涉嫌一宗杀人案,被、被官府带走了……”
“什么?”陆佳宜和茶娘同时脸色大变。
汪士慎不是一个读书人吗,怎么还会牵扯到杀人案里?这下好了,任务的难度陡然升了好几个等级,陆佳宜的第一感觉是,自己被陆羽坑了。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茶娘吓得腿脚发软,脸色苍白,差点瘫倒下去。陆佳宜用力扶住了她,然后冲给她们开门的下人大吼:“快带我们去见你家少爷!”
案子发生在汪士慎幽居读书的那座山脚下。一户平常的人家里,不到十八岁的女儿被人勒死了。没有目击证人,也找不到凶手的犯案动机,唯一的线索,就是一块遗落在凶案现场的玉佩。经过查证,那块玉佩属于汪士慎。
陆佳宜越听越不安,汪士慎那种性格,根本不像一个会随便跟人亲近的人,怎么会把玉佩落在别人家里?可是,如果他没有去过那户人家,又怎么解释玉佩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事呢?
陆佳宜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找到了火青茶,关键人物竟然进了监狱,这岂止是悲剧,简直就是个悲剧!她看着眼睛红肿的茶娘,更加担心这件事可能会导致的结果。
陆佳宜和茶娘赶到官府,刚好错过了审案时间。由于本案尚有诸多疑点,汪士慎被暂时收押在监牢里,而汪府的人都已经回去了。
茶娘买通了狱卒,和陆佳宜进去探监。一见到被关在牢里的汪士慎,茶娘就忍不住痛哭起来。
陆佳宜看着铁栏后的汪士慎,不过短短几天没见,他竟然消瘦了这么多。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黯淡下去,脸上虽然装作淡定,但毕竟受了苦,多少还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苦闷和无助。
“你们怎么来了?”汪士慎的表情有些惊讶,尤其在看见陆佳宜的时候,波澜无惊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清漪。
“汪公子,你怎么样了?”茶娘泣不成声。
“你放心吧,我没事。”汪士慎无奈一笑,柔声安慰茶娘,“人不是我杀的,官府自会还我公道。”
“我知道,汪公子这么善良,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去求县官大人,让他早日放你出去!”茶娘快说不下去了,努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转身跑了出去。
等她的背影在门口消失,汪士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陆佳宜,似乎在等她说什么话。
哪知陆佳宜已经快步上前,一双手紧紧抓住铁栏,单刀直入地问:“快说,玉佩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那块玉佩跟你形影不离,怎么会掉到凶案现场去呢?”
汪士慎一怔,不过,他很快就跟上了陆佳宜的思维,解释道:“那块玉佩,我前几天不小心弄丢了,还没来得及去找。”
说到这里,他隐藏了一句差点就要说出口的话。因为前几天,他正忙着生陆佳宜的气,压根就没发现玉佩丢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