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步行回去,在路上,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似乎在享受难得的自由时光。直到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窃窃私语的声音飘进了陆佳宜的耳朵。
“汪府真晦气,出了个杀人犯……”
“隔壁那个茶娘也是个下贱的人,居然主动勾引男人……
“啧啧,她平时那么乖巧的样子,真看不出来……”
“反正,别去惹那边的人,太晦气了……”
陆佳宜猛然停住了脚步,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汪士慎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陆佳宜看着他沉郁的眼神,突然摇了摇头,暗骂自己是个白痴。
“你先回去吧!”陆佳宜来不及解释,转身就往外跑。
汪士慎是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茶娘爱慕他多年,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能原谅自己?陆佳宜只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一次,不要再晚了。
陆佳宜跑过了几条街道,向无数人打听,终于在黄昏降临的时候,在郊外的河边上找到了茶娘。
茶娘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手脚已经冰凉。面对湍急的流水,她的心却无比平静。只有滔滔不绝的河水,才能洗干净一切污秽。对于茶娘来说,这个选择不是死亡,而是一种解脱。
陆佳宜扑上去拦住了她,拼命把她拉离了河边。
“茶娘姐姐,还没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她拖着茶娘后退,用尽全身力气大吼。
茶娘回头,看见是她,苦笑道:“你又来救我,可是,有什么用?”她似乎很累了,连话都不想多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汪士慎?”陆佳宜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很爱他。但是,就算再爱一个人,他也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茶娘姐姐,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你死了,伯父怎么办?以后那么多年里,你忍心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茶娘浑身一抖,像是终于醒悟过来,回身抱着陆佳宜,放声大哭。
陆佳宜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像是被茶娘的泪水感染,她也想哭了,她也想家了。
第二日,陆佳宜照顾茶娘吃了定神药躺下,让人传了个口信给汪府。她收拾好东西,出门正好看见汪士慎。
汪士慎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要走了?”他还是问了一句。
“嗯。”陆佳宜点了点头。
“那……”汪士慎望着她,道,“再陪我去看一看那些茶树吧。”
两人即刻上山,找到当日的火青茶。春天是真的结束了,就连山里也看不到花了。满山的苍翠,随着风的摇摆,仿佛要滴下来似的。
气温逐渐升高,初夏正要来临。
陆佳宜跟汪士慎说了很多很多,把过去几天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茶娘试图寻死的事情。
“她真的很爱你。”陆佳宜不由自主地感慨说,“以前我不能理解电视里……不,我是说书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不能理解他们怎么会为了一个人要死要活的。可是现在,我想我有一点理解了,情到深处,哪里还顾得了自己?其实,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可以为你不喜欢茶娘姐姐找到一百个理由,但是最后,我却过不了茶娘姐姐那一关。我觉得,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应该得到回报。所以,我想请你以后好好对她,好不好?”
汪士慎看着她,就那样长久地看着她,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陆佳宜也朝他看过来的时候,汪士慎终于点点头,说:“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其实我……”话只说了一半,却停下了。
“你想说什么?”陆佳宜问。
汪士慎闭上了眼睛,用了很大力气才把脑海里的那些念头赶走。他叹了口气,道:“我被兄长陷害,又连累了一个真心爱着我的女子,这里已经从我的故乡变成了一个伤心地,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打算带茶娘去扬州,以免她在这里受闲言闲语。而且,扬州有很多好茶,我想,我们一定可以过得跟以前一样好。”
“好啊!”听到他这样说,陆佳宜高兴起来,“对了,有一件事我觉得挺遗憾的,不过我也不会勉强。唔……其实呢,火青茶要数安徽涌溪的最为有名,如果你以后遇见了这种茶,千万不要错过了。”
汪士慎望着她一笑,道:“好,我一定记得。”
他一定会记得,有个姑娘为了寻找一种茶叶,千里迢迢来到他的身边。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个善良直率的姑娘,虽然有时候冲动任性到不像个姑娘家,可是她的心那么细,待人真诚,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留下来,留在这里,延续这一场缘分。
他希望他们之间能有更多……
可是,她的心太大了。汪士慎知道,即便是像他这种号称万里挑一的才子,也留不住她。如果他对陆佳宜说出了那句话,反而是故意折断她自由的翅膀。
既然如此,他宁愿选择将这一切深埋心底,并终身不再提起。
他看向身边的陆佳宜,她正遥望着远方,于是,他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远处的天和地,那么遥渺又充满魅力,就像每个人都曾经梦想过的地方。
两人站在漫天遍野的苍翠里,微风送来一阵阵茶叶的清香,一时间仿佛身在茶仙的幻境。然后,对于陆佳宜来说,这一场跨越时代的相遇,到这里就算彻底结束了。
真正的茶仙,还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等着她。
“陆羽!陆羽!你在不在?我要回来了!你听到了吗?我要回来啦……”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不停地吵,然后是一阵茶叶洒在某种器皿上的声音,最后是一阵惊恐的喊声。
正在闭目养神的陆羽挥了挥手,仿佛赶蚊子似的把耳边的声音赶走。
“啊!救命啊……”
陆佳宜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进了三足金蟾,随后就是无尽的黑暗。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家里的地板上。
沙发、电视、冰箱……果然,这是她在21世纪的家,她真的回来了!
陆佳宜兴奋地从地上爬起来,冷不防看见空中飘着一个人。
“我才刚回来,你就吓我!”陆佳宜怒气冲冲。
那个银发如雪,衣服上绣了云纹,好整以暇地在家里飘来飘去的家伙,不是陆羽是谁?
陆羽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命令道:“去泡茶。”
陆佳宜朝他做了个鬼脸,悻悻地走到了茶水间。她把从清朝带来的火青茶拿出来,泡了满满一杯,端到了陆羽面前。
陆羽飘下来,静静地凝视着这杯茶。
然后,他做了一套奇怪的手势,只见杯中的热气袅袅升腾,却不散去,而是围绕着陆羽的身体。不一会儿,他整个人都被茶水散发出来的热气包围了。待那阵白烟淡去,茶香也消失于无形。那一杯灌注了茶娘怒气的火青茶,似乎被完全吸走了。
看着这诡异的情景,陆佳宜不禁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陆羽的时候。
说起来也算巧,陆佳宜家里收藏了很多古董,其中就有一只被称为天青茶碗的真品。
陆佳宜那天犯了事,被勒令去旧屋打扫卫生,结果她跌跌撞撞的把手磕破了。血顺着手指滴下来,不偏不倚地刚好滴在了天青茶碗上。陆羽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这个轻得仿佛一阵烟的家伙,忽然就从天青茶碗里钻了出来,自称是茶圣陆羽,要求陆佳宜对他负责。
陆佳宜一开始还很害怕,结果一看这家伙这么中二的样子,就“呵呵”了两声,一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没想到,陆佳宜的不以为意激怒了陆羽,整间屋子突然就黑了下来。陆佳宜头上电闪雷鸣的,一个可怕的身影端坐其中。
陆佳宜当场就吓哭了,连忙喊救命。
“天青茶碗是我的附身之地,不能沾染半点污秽。如今,你以鲜血让茶碗蒙尘,我的栖息之地再难恢复昔日模样。你必须前往各个时空,找到七种分别带有喜、怒、哀、惧、爱、恶、欲情感的古茶,这样才能让我寄身的天青茶碗复原。”
陆羽一本正经地说。
“可你不是看起来很精神吗?说明没事呀!干什么要让我……”陆佳宜垂死挣扎。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缠着你一辈子!”说话间,温润如玉的陆羽突然变脸,银白色的长发狂乱地飞舞,整整齐齐的衣服染上了浓重的鲜血,而他的脸……
陆佳宜不敢再回忆下去了,总之,她算是折在了陆羽手里。
这时,陆羽已经把火青茶里的怒气吸收完毕,本来虚无缥缈的身体竟然变得真实了一些。
陆佳宜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惊讶地指着陆羽说:“喂,你变了!”
陆羽对她淡淡一笑,仿佛在赞许她的眼力。
“原来七情茶可以让你变回曾经的样子……唔……”
陆佳宜琢磨了一下,那是不是只要她找齐了七种感情的名茶,陆羽就能恢复以前的身体?
不管了!
反正,只要解决了他的执念,陆佳宜就不会被缠着了吧!
没错!陆佳宜看了一眼陆羽,他正在空中假装微笑天使,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陆佳宜在心里默默吐槽,心想还是早点找到七情茶,跟陆羽说再见吧!
如果被父母知道,家里养着一只阿飘,不管怎么想,那个画面都太刺激了吧!
茶味TIPS(摘自百度百科):
火青茶:汉族传统名茶,中国十大名茶之一,属于珠茶,起源于明朝。
此茶树形状如“金银茶”(半边黄叶半边白叶的茶树),常年与山花为邻,白云做伴,故叶如碧玉、味似花香。采制工艺十八道,生产历史五百载。
此茶树制成的茶叶,形如珍珠,状如雪球,色泽墨绿,白毫显露,坠盘有声。无论杯中水冷水热,一投入茶盅,茶叶立即沉底,无一丝一片漂浮。由于加工时用猛火炒制,12——14个小时的炭火烚(音xia)干是任何炒青绿茶都无法与之相比的,称之为“火青”,又因为沉底迅速,人们又称之为“冷水沉”。
清代“扬州八怪”大诗人汪士慎,号巢林老人,饮尝涌溪火青后,顿觉六腑芬芳,诗兴大发,挥毫抒情曰:“不知泾邑山之崖,春风茁此香灵芽,两茎细叶雀舌卷,蒸焙工夫应不浅;宣州诸茶此绝伦,芳馨那逊龙山春;一欧瑟瑟散轻蕊,品题认比玉川子;共向幽窗吸白云,令人六腑皆芬芳;长空霭霭西林晚,疏雨湿烟客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