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接到了巴洛克艺术培训中心的面试通知,很无奈地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拉了将近二十年的小提琴,却从来没有想过把它当成自己的职业。然而,正值全球经济危机,我也不敢太挑剔。
六岁那年,小学老师组织班上的孩子到市青少年宫参观,自由活动期间,我在报刊阅览看儿童画册。正当我沉迷于故事情节的时候,我被楼上传来的阵阵琴声所吸引。我放下书本,轻轻走出阅览室,顺着琴声走到楼上,看到有很多学琴的学生,有的拉二胡,有的弹钢琴,有的拉小提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在那位拉小提琴的姐姐身边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下午,沉醉在她的琴声中。直到看到老师焦急地站在我面前,我才知道自己擅自离开阅览室,老师们都在到处找我。后来老师找了父母告状,我怯生生地告诉他们,我很想拉小提琴。父亲问我是否能够坚持,他说学习一样乐器,需要持之以恒,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又问我,自己愿不愿意独自去学琴,而不需要他们接送,虽然害怕,但是为了能够学琴,我还是点了点头。心中一直浮现那个大姐姐拉琴的样子,所以四个公车站的路程对我来说并不漫长。每个周六下午,我都背小提琴,到父亲帮我找的老师家里,风雨无阻。
我回到初霁的住处,拿出小提琴,在弓毛上擦上松香,调准了音,开始拉马斯涅的《沉思》,双眼静静地盯着白白亮亮的松香粉末轻轻地在弓毛与琴弦的交汇之处飞舞,最后慢慢地落在琴身上。我不知道培训中心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考查我的小提琴教学能力,所以先挑一些名曲加以练习。关于音乐,我一直偏执地相信,它所依靠的是一种感觉,所有美好的乐曲最终从指间流露出来都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它容不得我们将它硬生生地拆开,去分析音符间的逻辑。思考问题的时候,我总是和自己的小提琴在一起,住进时间和琴声交错的城堡,屏蔽掉这座城市的喧嚣,感知内心与琴弦的共鸣,乐音的笼罩使人心生安宁。
面试那天,我在培训中心老师的示意下拉完了《回忆》。这首曲子是德国小提琴家德尔德拉乘电车到维也纳郊区,偶然经过舒伯特的墓前突发灵感写在车票上的,旋律充满了对舒伯特的敬仰与怀念。该是何等的虔诚才有如此清丽的曲调。
“你还会其他曲子吗?”面试我的老师问我。
“想听些什么类型的呢?”
“考级曲子都会哪些?”
“随便点,想听什么都可以。”我并不讶异,却也不知道此刻的自信从何而来,毕竟好多曲子都已经好久没有练习了。这个社会太浮躁太功利,有哪个学琴的人会把乐器当成是贴近大师思想的途径呢。好在自己曾经也是考级大军中的一员,所以考级乐谱里面的曲子都细心地学过,并且现在几乎都还能背下乐谱。
经过了现场演奏和简单地乐理考查,乐曲讲解。培训中心的老师对我说:“我们希望你来上班,可以把更多的注意点放在指导学生考级上。我们希望学生们热爱音乐,可是却不得不用过级率来安慰家长,让他们得到一些信心和肯定。铭诺老师,你很有才华,但是希望你可以理解我们这个行业的特点。”
我明白,却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幸好,这个决定不算艰难,因为理想和现实我都可以兼顾,我不想放弃拉琴,这份工作也可以给我一些收入,尽管不多。我开始佩服肖屹,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古典音乐,可是向来只是拉一些附庸风雅的曲子,古典的种子却从未真正在心中生根发芽。他说合约期满之后想自己写写歌,简单而充满力量的回答却是我从来不敢憧憬的,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久违的热情。
苏晓晨,我们一起畅谈过理想的,遇到肖屹的时候,我突然羡慕起他的年龄,因为年轻,所以还可以勇敢地去憧憬与追逐梦想。想想四年前的我们,还会对未知的未来有无限的希冀。我曾经小心翼翼地询问你的梦想,你说30岁前赚到人生第一个一百万,然后买台路虎,去西藏自驾游。而今,这个理想在你的心中是否已经渐渐斑驳。也许现在的我们都在“被现实”这样的轨道上奔跑,被时光磨砺得粗糙,忘记了起跑线上的那一刻自己奔跑的原因和目标。苏晓晨,其实那时候的我想问的是,你的西藏自驾游会和谁一起分享,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坐在你右手边的女生是不是你感情世界中的VIP。对于爱情,我总是需要再三确定,因为心中的不自信。
我将要带的第一个学生叫依朵,今年四岁,幼儿园小班,已经学了一年的小提琴,E弦上的四个音还拉不清楚,另外,依朵很不喜欢说话,这是我从培训中心的接待那里知道的情况。我拿出了小提琴基础教程,进入了E弦的世界,思考着如何让依朵对拉小提琴感兴趣,并且尽快入门。
第一次和依朵见面,是她的奶奶带她过来的。依朵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眼睛很大,皮肤很白。却总是抱着奶奶的小腿不肯放开。
“依朵乖,过来老师这里。”我微笑地向她招手。
依朵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盯着我。然后用力地摇摇头。
“依朵要拉琴给奶奶听吗?”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对我点了点头。
“那依朵要拉什么曲子呢?老师帮你调琴好不好?”
我帮依朵把琴调好,擦上松香,把琴递给依朵。她把琴放好,开始拉空弦mi的音,只是用力不均匀,声音很小并且断断续续的,左手的手指有时候碰到琴弦,发出一些嘈杂的声音。
“你拉大声一点奶奶才可以听清楚哦。我们再来一遍好吗?”
她似乎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只是刻板地拉着空弦。半个小时下来,我有了一种挫败感。我也怀疑自己能否胜任这份工作,是否具备有足够多的耐心,来指导这样一个个初学者。
至始至终,依朵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依朵的奶奶不停地向我道歉,“老师,对不起,我们家依朵不喜欢说话,可是每一次要过来上小提琴课她就会变得很乖,也只有小提琴声可以引起她的注意,所以拜托您一定要教她。这些东西我不熟悉,我想等到下周她爸爸出差回来了,你跟他沟通也许能了解更多她学琴的情况。”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临走前,我小声地告诉依朵,她的小提琴里住着一个可爱的小精灵,如果想要它唱出好听的歌,就要好好地学,认真地和它对话,这样小精灵就会慢慢长大,也会因为依朵对它的疼爱而变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