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完成后,我卸完妆,收拾好东西,天慢慢转凉,我扣上外套的扣子,围上围巾,准备步行回家。傍晚的橱窗开始透出暖暖的灯光,城市的夜景在微雨中慢慢地变得模糊。想起MV的故事情节,眼睛慢慢朦胧。刚走上人行天桥,雨突然变大,等我匆匆忙忙绕下来的时候,只好站在商场门口避雨。湿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我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期待着雨能够下小点。渐渐地,骑楼下挤满了避雨的人,连续工作了两天,有觉得很累,挤到人群前面,想拦辆出租车回去。猛然间发现林子岳的车停在了我的面前。
“快上车,我送你。”
“太谢谢你了,我正发愁,一直打不到车。”我上了他的迈腾,系上安全带。
“不过,要等我一会儿,要先去邻居家接一下依朵,然后我送你回去。”
“真是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你太客气了,你去哪里呢?今天的衣服真漂亮。”
“一些工作上的事。”我似乎有点答非所问。
“我家快到了,先上去坐坐。”他看了看我接着说。“你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说了个小谎,“可能是刚刚化妆,贴了假睫毛吧,有点不习惯。”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
林子岳把车开进车库,帮我打开车门,我还没有从刚刚的情绪中走出来。
“铭诺,走吧,上楼。”
我下了车,他低下头,很小声地说,好漂亮的鞋子。
我轻声回答,我父母春节回国帮我带回来的。
“新款的Jimmy Choo。”
“嗯,才穿就弄脏了,没想到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我们走进电梯,他背对着我,“铭诺,依朵的妈妈也很喜欢周仰杰的设计。”
“我喜欢他简约的设计,但是它并不缺乏高贵的元素。”
“我工作的环境中很少人会穿这么有女人味的鞋子,呵呵。外企,你知道的,对着装有很多要求,一定要穿正装,连鞋子都要制式皮鞋,带一点儿花呀钻呀都会被高层说,所以后来大家都学乖了,我都审美疲劳了。”
“我平常这样穿的机会也不多,今天是个例外,因为要见一些比较挑剔的人。”
电梯到达,林子岳打开家门,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对我说:“你先坐一下,我去邻居家接依朵回来,给我十分钟时间。”
林子岳家的鞋柜摆着很多精致的高跟鞋,我坐在欧式的白色沙发上,靠着有粉色小碎花的抱枕,茶几上摆着纸做的金黄色康乃馨,墙壁上的壁纸有樱花花瓣的暗纹,上面挂着一个年轻女子的许多照片,开放式餐厅桌子上摆着三套餐具,洁白的骨瓷,上面有精致的粉色玫瑰花,碟子和杯子镶有金色的边,透过卧室的门,未关的衣橱里整齐地挂着许多连衣裙,衣服的外面都用透明的塑料袋封着,就像刚从干洗店取回来。我不禁佩服现在居住在这间房子的女主人,能这么有情调地生活。
依朵推开门,怯生生地朝屋里张望。看见是我,她跑过来,抱住了我。林子岳让依朵给我倒水。她又跑进厨房,用纸杯给我倒了一杯水,递到我的手中,她还拿出了她的芭比娃娃要和我一起玩。我喝完了温水,问林子岳,女朋友什么时候回来。他很吃惊,解释着说自己一直是单身。我带着歉意笑了笑,说了声对不起,因为看到了他的房间,以为这里还住着另一个女生。和依朵玩了一会儿我便起身告辞。
林子岳拿了件外套,陪我下楼。“铭诺,走吧,我送你回去。”
“没关系的,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好好陪依朵,谢谢你。”
“还是我送你吧,就当作是我帮助依朵做的,她很喜欢你,还有你上的小提琴课,她可以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没有再拒绝,微笑着对他说,“来教小提琴,我也有些不得已,不过现在还算乐在其中。”
“怎么,不是特别喜欢?”
“你说乐器吗?其实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大提琴,可惜阴错阳差,学了小提琴。”
“我以前也很喜欢大提琴,可是小时候的我坐不住,所以半途而废了。”
“你太谦虚了,我好羡慕你有专业技能,有这么多含金量这么高的项目,年轻有为的空中飞人。”
“有些身不由己,我知道这样对依朵很不公平,我应该多留一些时间给她,陪伴她成长。”林子岳突然沉默,转过头问我,“铭诺,你知道林子川吗?”
“当然,市交响乐团的首席大提琴师。”
“嗯,他是我哥,市交响乐团成立以来最年轻的首席大提琴师。”
不需要林子岳过多的形容,但是“成立以来最年轻的首席大提琴师”就足以知道他难以掩饰的才华。“现在的他在哪里呢?有一年寒假,我回来去听了一场交响乐,那时候他还在市交响乐团,后来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他眉头紧锁,哀伤地说“不会再有他的消息了。很可惜,他是那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曾经他是我的偶像,我一直努力地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说的不是音乐上的追赶,而是一种高度上的追求。”
林子岳陷入沉思。
我不是一个喜欢打探别人私事的人,因此并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询问。不会再有他消息,在我看来,也许也就意味着,林子川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在我公寓下的停车场,林子岳下了车,拿着他的外套绕过车身,我打开车门,帮我披上他的外套,仔细地扣好扣子。温柔地对我说:“快上去吧,别着凉了,依朵在家等我,我要回去给她做晚饭,找个时间我请你吃饭。”这种感觉温暖而熟悉。我又想起了苏晓晨。高中,我和他上同一个学校,他习惯留在学校上晚自习,而我却总是在下午放学后搭公车回去。每天五点四十分,我都可以准时看见他站在教学楼下等我,然后他送我去车站。冬天的黄昏,在我上车前,他都会细心地帮我系好围巾,再把我的头发从围巾里拨出来。看我搭车离去,才转身回校。
我转过身向林子岳挥了挥手,鞋子在路面的水洼上踏出波纹。我透过公寓大厅的窗户,透过不停摇晃的雨刮器,看到林子岳的眼镜迷上了一层雾,停了一会儿,他才开车离去。回到家,我脱下林子岳的外套,精致的Giorgio Armani短款风衣,低调的华丽,简约舒适。好莱坞的明星们讲得煽情:如果你不知道要穿什么就穿Giorgio Armani。我走进浴室,抖了抖在残留在林子岳外套上的水珠,把它挂好,准备明天拿去干洗店。
一个下雨的天,两个不快乐的人,初春的气温冰痛了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突然明白了林子岳对自己的妻子还有很多很多眷恋,要不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家的墙上还挂着她演出的照片,她的鞋子衣服他还收藏着。甚至是现在还关注着妻子生前最喜欢的品牌,仿佛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延续她的一切美好,因此让依朵学习小提琴,尽管依朵学得比同龄的小孩慢,但是他对依朵有足够多的耐心和爱。
苏晓晨,你都如何回忆我呢?晚上我站在小凳子上整理书橱,由于想抽出一本放在最高处的杂志,我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差点摔倒,一大叠书从书橱里掉出来,我从地上拾起了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在里找出两张音乐会的门票,也就是在两年前的那场音乐会上,我见到了林子川,他在音乐会上演奏德沃夏克的《斯拉夫舞曲》。音乐会开始前,我们一起在海边的露天咖啡厅喝咖啡看书,离开咖啡厅的时候你把看了一半的的书塞进我的大包里,从我的手里接过包包,一直帮我提着,我的手里紧紧拽着音乐会的门票。音乐会开始后,你在我耳边小声地说林子川是一个很charming的大提琴师,年轻、俊朗、睿智、稳重、深沉、自信。他琴声中的透露出的练达是同龄的乐师所无法比拟的。我笑着说我有同感。在你面前,我习惯性的失去了自我,遵循着你的想法和思路,迎合你的喜好,尽管对于音乐的理解,你不一定比我多。我想说一个如此阴郁的乐师要如何才能演绎出幸福的乐章。只是话到嘴边又未说出口。我应该猜到那时候的你并不开心,要不何以与林子川的音乐产生共鸣,那时候沉溺于幸福之中的我忽略了寻找你一直沉默的线索。对于林子川的理解其实也就限于如此,他低调地隐居于这座城市中,音乐像是安静的暗夜里传出的一丝灵动,静谧,无关于红尘纷扰。曲终人散,你送我回家,我从包里掏出书本,把打了口的入场券压平,夹进书里,当成书签。偶尔把米兰昆德拉的书拿出来翻翻,书已经读了几遍,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理解最后的那个梦境:卡列宁生了两个牛角面包和一只蜜蜂。你说,把他的文字当成意识流来解读吧,世间本有太多的似是而非,我们不一定能够找到它们之间的因果,真相并不重要,注重感觉也许是另外一种理智。
坐在小书桌的台灯下,听着马友友的大提琴曲,翻看面前一堆旧小说,窗外的雨水滴滴答答顺着玻璃窗慢慢往下滑。从北方城镇回到南方故乡,想要逃离无止尽的严寒,却从一个漫长的冬季回到一场看不到结尾的雨季,必须重新适应这里的潮湿。习惯性地泡了杯黑咖啡,索要一杯温暖的安慰。苦涩,凛冽,继续透支着神经网络中那些和清醒有关的神经递质……
我们戴着面具生活在都市丛林中,只有在一个人的安静中,我们才不需要伪装,才能坦然地面对内心最平和真实的自己,深夜的清醒,是一种幸福,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