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申请加入圣徒的研究。”他连同贝利夫妇道别的勇气都没有，带着索菲娅远远避开团聚在一起的家属，朝墓地的另一侧走去。“我剪了一段鹅黄纸寄给圣徒，听听他的意见。据说圣徒是贵族后遗，他对那些奢侈品一定有研究。”
索菲娅沉默了，观察着点点雨水顺着黑色雨伞跌落。她努着嘴，半晌才道：“你还是坚持他的死同这项研究有关？”
“我们已经找不出别的线索了。”
“算我一份，让我也加入。”索菲娅自告奋勇，
顾亭然刚想接茬，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抱歉。”
“这个星期你一直在打喷嚏。”索菲娅关切地看着他。雨中，法国女郎刹那间觉得自己同这位亚洲朋友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会主动分享他的开心或烦恼，并设身处地的替对方着想。
顾亭然都快把鼻子揉红了。“估计是鼻炎。”他突然停住脚步，背对索菲娅，不知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单手握着鼻子用力吸了几口。
“我陪你去看医生吧。”
顾亭然夸张地在脸上重重抹了几把，顿时把不适和疲惫一扫而空。他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地说：“我想是花粉鼻炎吧，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两天……”他又揉了揉双眼，不确定地说：“眼睛有些迷糊。中国人说五官相通，还是有道理的。”他强装笑脸，继而又扯开了话题。
“然！然！”远处有人大声叫唤他的名字。顾亭然的一位法国同学气喘吁吁地从另一个方向奔来，老远便冲着两人招手。顾亭然和索菲娅互相望了一眼，顿时停住了脚步。“圣徒和我们在咖啡馆，他让我来找你们，问一下你们是否愿意一起去坐坐。他原以为你们会和我们一起走，可你们却朝这边去了。”
顾亭然颇感意外地望向索菲娅，后者脖颈微动，眼皮一眨。顾亭然心领神会地让那位同学带路。一路上，那位有着波兰血统的同学对东方文化大加盛赞，表达了许多他对神秘国度文化的特殊见解。末了，他说：“听圣徒说你想加入翻译工作。虽然无法接受克劳德的离开，但是，”他伸出手，由衷的说：“欢迎你的加入。”
“圣徒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
“这是他的原话。克劳德是我们中希伯莱语最好的，失去他，又要赶上发表时间，工作量会变得很大。而且翻译的内容涉及到阿拉伯世界的哲学，也许一位来自更东方的人会比我们容易理解其中的含义。”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路边的一家咖啡馆。奎德教授一脸伤感，正和三五个同学围坐在圆形咖啡桌前。看来他们很少交谈，墓地的气氛依然盘踞在人们的头顶。
见到顾亭然，奎德教授总算展开一些笑容。他起身给两人让座，问到：“这位是？”
顾亭然将索菲娅介绍给教授。任何学生头一次和奎德教授近距离接触，都会因为仰慕而不知所措。索菲娅也不例外，她手忙脚乱地同教授握手，又结结巴巴地说了些客套话。
“很高兴认识您，小姐。”他礼貌地请索菲娅坐下，这才说：“然，我知道克劳德是您的好朋友，他也是我最好的学生之一。他的死，我很难过。”顾亭然轻声说了句谢谢，并接受着其他同学的慰问。平时，他们有许多课是在一起上的，彼此之间的感情也很融洽。
教授接着说：“您的信我看了，我能体会您当下的心情。克劳德离开我们后，我的确需要更多的人手参与翻译工作。但是，我必须事先申明，如果您只是抱着找出克劳德的死因的目的才来参加这项研究，我不得不奉劝您打消这个念头。”他严肃的扫视一圈周围的同学。“我们全是抱着学术的态度而加入。”
顾亭然顿时觉得脸颊沸烫。
“至于您寄给我的那一段纸片，我认为它可能来自于意大利，是一种相当高级的纸张。很惭愧，我没有使用这种纸张的习惯。至于我所认识的人中，似乎只有安托万神父习惯在与朋友间的通信中使用这种纸张。他是巴黎圣母院的院长，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收到一封他寄出的信件。所以……”
顾亭然刚想开口回答，又禁不住鼻子一阵瘙痒。他赶紧扭过头，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最后，他不得不伸手捂住鼻子，费力地深吸几口气，这才有所缓和。“对不起。”他因为自己的失态又是一阵脸红。“我是在塞纳河边的旧书摊里找到的，觉得它很特别，却又不知道出处。所以才买回家，寄了份样本给你。”他一边揉鼻子，一边熟练地撒了个谎。教授信以为真地点点头，又接着关于翻译的课题讲了起来。
咖啡馆的聊天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人们才逐渐散去。顾亭然最后同教授约了个单独见面的时间，便和索菲娅找寻地铁站去了。
“你又打喷嚏了。”若无其事的口吻下，掩盖着索菲娅的关心。
“我只是太累了，过会儿回家睡上一觉就行了。”地铁轰鸣声正好让顾亭然止住了这个话题。直到进了车厢，他才又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可能有新的线索了。”
“安托万神父？”索菲娅茫然地望着他。想象力方面，她自愧怎么也及不上这位来自东方的青年。
“之前我们总是说克劳德的变化是在加入了这项研究后出现的，但为什么不能说是在住进了圣母院提供房子之后？房子是圣母院的，也就是安托万神父的。克劳德更是使用只有安托万神父才有习惯使用的昂贵的书写纸。我们得到的那一页，是一段没头没脑的中间段落。那就说明前面肯定还有别的写好的页数；之后也会有更多的空白页。”他阻止了索菲娅想要插话的念头。“我知道事后我们没有在他的房间里找到更多的纸张。可是，别忘了潜入克劳德房间的并不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我都听到了翻动抽屉的声音，那个神秘人肯定是要取走这些纸张。”他从脖子上取下那柄古旧的铜质钥匙。自从克劳德死了后，他就像对待信物似的将这柄钥匙挂在胸前。“作为法国人你应该知道，要在商店里配置这种钥匙手续极繁。通常需要出具多种文件才行。”
……所以，一把锁通常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这里。另一把……
“在圣母院？”索菲娅总算插进了话。
“完全正确。”顾亭然用力拍了一下大腿。由于太用力，都引来了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你的看法呢？”他总算把话权交给了索菲娅。
索菲娅咬着嘴唇，踌躇着该如何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你的推理有漏洞。”地铁在某个站台停下，车门打开，一切仿佛安静了下来。“神秘人潜入事件我也不知如何解释。但是，住在圣母院提供的房子里并不只有克劳德一个人。刚才你在咖啡馆看到得人全在那栋楼里。他们不也好端端的？而且你只是在克劳德的房间里发现了那种纸张，你却不能证明别人那里没有。说不定安托万神父将这种书写纸赠送给所有参加这次研究的学生呢？”
顾亭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埋在座位里一声不吭。不知过了多久，索菲娅突然说：“我该下车了。回家先睡一觉吧，醒了给我电话。”她主动和顾亭然贴了两记脸，便匆匆钻出了车门。
晚餐在夜里十点才结束，索菲娅匆匆洗了个澡，总算安定的坐在书桌前。那么久以来，她很少有时间考虑自己的论文。她一边看着笔记，眼睛时不时撇向同样摆在书桌上的手机。都十点了，顾亭然也真能睡。
由于第二天要上班，父母早早同索菲娅道了晚安。房子里，只有她的房间依然点着灯。她有意识地将手机铃声调到振动档，今晚，她一定要等到那通电话。
夜深人静，手机突然歇斯底里的在桌面上跳跃起来。索菲娅迅速接起电话，迫不及待地对着通话口道了声“喂。”
“是我，然。不好意思，刚刚才睡醒。我……我是说那么晚你还方便出来吗？”电话那头，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索菲娅静静听完他的话，她很想从听筒里传出的喘气声分辨那边的情况。可是，那端太平静了。
“怎么了？”
“你……能给我带一面镜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