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苑事件，在盛大的排场中，结束了。元气迅速恢复，生意火苗一样往上蹿。头一个礼拜，老于每天晚上都把当晚的营业数字发过来，看到第八天，郭伟东回了一句话：这一页，翻过去了。
新的一页，打开了。
如果没有南国苑事件，郭伟东不会打开这新的一页。南国苑事件，让郭伟东乘着习习晨风，走下山来，进入熙攘闹市，滚滚红尘，见旧友，识新朋。老田、会长，还有那个大低胸的湛湛、鼓呼呼的明明，还有名片上印着各色总经理、董事长的商会副会长、常务副会长、理事、常务理事、会员……看他们谈起生意来，眉飞色舞，红光满面，仿佛一伸手，抓一把空气，再打开，就是一沓钞票。听他们谈起女人，妙趣横生，回味无穷，就像活在《西游记》里，故事一开讲，就是女儿国。
这是多么熟悉而陌生的情景啊。
四
生意上的朋友，不来往则已，一来往，就像正负极接上了电，源源不断的交流就来了。当然，每次交流不一定是要谈生意。现代人都知道一句话，先交朋友，再谈生意。更何况，这些人都是有了一定家业的人，少说千万，多则数亿，谈不成哪单生意也不会饿死。
新井商会每月一期的会员联谊会到了。就是会长不发短信来邀请，郭伟东也必须是要去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郭伟东在生意场上的一个做人准则。
这次联谊会去的是省内的一个温泉度假村，整整一个周末，两天两夜。老板们的时间都金贵得很，郭伟东以为这次活动，应该没多少人。可到了商会楼下，一看，三台豪华大巴稳稳停在楼下，一二三编着号。走上车，车里近乎满座。
郭伟东和商会办公室的主任小丁坐在一起。小丁一张娃娃脸，玉树临风，仔细一问，方知也快过四十了。小丁早期是会长的司机，因为态度和蔼、手脚勤快、懂得随机应变，后来当了主任，安排商会大小活动。小丁说，这次来了八十多个老板，不算多，主要是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很多做礼品出口的老板正忙着发货。
会长也坐在这台大巴上，坐在最前头。有他在，总是最热闹，难怪车上一个空座都没落下。会长等车一开稳，抢过导游小姐的麦克风，导游小姐，你不用跟我们介绍温泉啦，我们这次不是去泡温泉，我们是去泡妞。
大家哈哈一乐。
导游小姐耍的就是嘴皮子，不让着，说，我们去的可是正规的温泉，泡妞，不行，泡方便面，可以。
那我们就只好泡你啰。会长反扭着身子，面向大家。
大家一阵起哄，会长先泡。
好。会长撩起衣袖，下面，我为我们美丽的导游小姐献歌一首，《掀起你的盖头来》。大家鼓掌。
大家打着拍子，和着会长四处走调的歌声，一片欢腾。
小丁告诉我，新井这个小小商会，为什么能凝聚这么多企业家，市里任何大小捐款，地震、水灾，新井商会是最给力的，搞什么活动，一声令下，大家都到场，从来不拖拖拉拉。这都跟会长的性格有关，开朗，为大家着想。上次联谊会拉到你的酒店开，其实最早是定在商会自己办的酒店里，为了给你造排场，硬是在最后一天改了地点。
路途还有点遥远。车行两个小时后，中途下车休息。加油站宽阔的停车场上，站满了一个个身家不菲的老板、企业家。大部分是男的，但也有女同志，大约七八个吧。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这些男男女女，大部分和自己一样，四十出头，年纪最大的估计也就是会长了。会长多少岁？六十几？也有年轻的，看那潮到爆的发型，三十出头吧。做什么生意，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份上了？郭伟东免不了一阵猜测。
老板们三人一群，五人一堆，脸色松弛，或蹲或站，或叼着烟，或吐着口水，一看就是老熟人。会长招呼郭伟东过去，并向周围的几个老板介绍郭伟东的情况，郭总，我们南国苑酒店的老板，全深圳，就他的鲍鱼、鱼翅卖得最贵，为什么，人家是文化人，会写小说呢。
这个介绍让郭伟东有点难为情，只好尴尬地笑笑。
围在会长周围的几个老板，都是车上最爱开玩笑的几个人。其中一个说，文化人，泡妞最厉害，杀人不见血，搞完之后女人还倒贴，崇拜崇拜。
会长说，吴总，我看你也很厉害，今天怎么不带你的妞过来。
这个被称为吴总的人，来了个声东击西，扭头问另外一个人，秦总，会长问你今天怎么不带妞过来。
向会长汇报，妞，正在路上，正在路上，要多少，要不要追加……哈哈哈。秦总搂过会长的肩，笑得很诡异。
老板之间的联谊会，无非就俩主题：生意和玩乐。
生意在酒桌上，材料商、经销商、零售、批发、中介服务、包装推广，任何人都可以发生联系，都互相有需要。近期有合作的，先搞在了一起，谈价钱，谈货源，谈中转，谈分工，谈整合，谈外包。以后要合作，想放长线钓大鱼的，谈政策，谈时局，谈关系，谈资源，谈人脉，谈规划，谈策略。各有所需，忙乎一团。
也谈玩乐。新的菜，新的酒，新的牌局，新的赌场，新的高尔夫场，新的出国游，新的艳遇，新的美女，新的玩法。有很多人谈着谈着，就实践了起来，走，三缺一；走，斗地主；走，开大小。
也有人对赌博不感兴趣的。老板中，能做起来的，应该有一半人都不爱好这个。郭伟东就不爱这个。对于赌博，谈不上有多警觉，有多纯洁，而是天生不爱这个，抓起牌，看着那些麻麻点点，头先大了。天生免疫，无关情操。
不感兴趣的人分头散去，回房。
三人共一栋两层别墅。楼下是客厅，附带一间房。楼上有两间房，带露台。一楼后门推开，是个小院子，小院子中央镶着一池温泉。
巧的是，半路认识的吴总、秦总和郭伟东分在一栋别墅里。
吴总、秦总、郭伟东都不爱打牌，摇头晃脑，聚在了沙发上。
听口音，两人都是广东人。不知是坐车坐累了，还是酒喝得有点多，两人瘫在沙发上，先是嘟嘟囔囔，骂骂咧咧，然后瞬间鼾声四起，口水直流，死猪一般。
嗬，能吃能睡，好厉害。
郭伟东没沾酒，也懒得上楼，直接把一楼的客房占了。开了会儿电视，觉得无趣，裹了个浴巾，路过客厅，跳进了温泉池。
吴总、秦总，睡得快，醒得快。郭伟东就这么一经过，他们醒了。脱光身子，扯了个毛巾，他们也跟着进了温泉池。
三个老男人赤裸相见，倒没有啥不妥。热气升腾，硫黄味重。温泉把人泡得松弛而懒散。隔着白汽，三个人各占一角，闲聊起来。
郭总，接下来有啥节目？吴总问。
听吴总安排，呵呵呵。郭伟东应着。
听我安排个屌。吴总说。
就是安排个屌啊，哈哈哈。秦总接话，不要错失良机啊，这么浪漫的地方，老婆又不在。
没出息。吴总用温泉洗了把脸，老婆在，一样搞。是不是，郭总？
郭伟东呵呵不答。
就在这时，温泉池边上嘟嘟响起音乐声，配合旋律变化，还有一盏小红灯闪啊闪的。有个女声传出来，先生，我是桑拿部部长，先生，需要服务吗？
进来！吴总喊道。喊完，意识到门是反锁的，立马跳出池子，光屁股跑去开门，然后又缩回温泉里。
一个穿黑西装制服的女子带了一队小姐进来。部长按了一个开关，埋伏在池子边的一圈彩灯亮了，情调一下子出来了。五六个小姐一律穿着学生装，苏格兰小短裙，白上衣，打着小领带。糟糕的是，几个小姐都穿着橡胶拖鞋。
吴总、秦总都没正眼瞧就挥手打发了出去。
穿个拖鞋接客，什么服务！吴总说。
这么偏的鬼地方，还有制服诱惑，已经很与时俱进了。秦总说。
诱惑个鬼。吴总潜在温泉里，突然起身，水哗啦地被扯起来，落下去。兄弟，还是自力更生吧。
吴总、秦总上楼，回房。郭伟东继续泡。
一会儿，吴总打电话的声音出现在露台上。
电话里的吴总，深情款款，声音像挂在栏杆上，酥软得不行。
宝贝，快，等你。
挂掉电话半分钟后，吴总声音又响起。这会儿是董事长的口吻，现在，马上，去接一个人，送到温泉山庄来，她的电话你记下来……
声音像火烧了眉毛，另加滚水烫伤了脚背。
一会儿，秦总也从房里走出来，把头伸在露台外，喊郭伟东上去喝茶。
自觉没事，也不好失礼，郭伟东换了件睡衣上去。
上等好茶，陈年普洱。
想不到秦总自己还带茶叶上山，够讲究啊！郭伟东握着茶饼。云南古镇易武普洱，千年古树采摘下来，一小饼不要一万也得八千。
到了这个岁数要讲究了，不瞒你说，毛巾、浴巾、牙刷、杯子、厕所纸巾、拖鞋、床单、被单，我都自己带，到再高档的酒店都不行，必须用自己的。
秦总指了指床下一个大行李箱，半边拉链拉开，鼓鼓翘翘的。
没见过你这么麻烦的人，我就不讲究了。这么多年打打杀杀都过来了，该来的就让它来吧，怕个屌。吴总说。
就是怕个屌啊。谁知道这些酒店干不干净，染上病那就完蛋了。
秦总说得有道理，你看那些小姐，妈的，穿个拖鞋，踩着水，吧嗒吧嗒的，什么素质。郭伟东接了一句。
三个老男人聊了起来。一聊，大家情况都大同小异，年纪相当，正规大学没读过，苦哈哈的穷苦家庭出生，二十郎当岁闯深圳，住十元店，吃最便宜的快餐，被人看不起，扫地出门，凭着一点点手艺或者一个小机会，白手起家，白天躲工商城管，晚上害怕客户跑掉，家业一点一点积攒起来，开厂开公司，求人送礼搞关系，跌倒，爬起，雪球越滚越大，最后变成大老板，奔驰、宝马、大房子，孩子送出国，要什么给什么。以前是四处求人，现在是四处躲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露面了。喊你赞助希望工程的，喊你担任各种评委的，送你私人游艇会籍的，送你MBA精品课程的，让你当经济顾问的，让你当政协委员的。什么都有，只要给赞助、给产品、给订单、给生意。
你老婆在哪里？吴总突然问郭伟东。
离了。郭伟东实话实说。
离了好啊！吴总一个巴掌冲郭伟东的大腿拍下来，那力道之大，证实了吴总最早确实是在山上打过石头的。
你们俩人呢，什么情况？郭伟东问。
秦总的老婆，五年前就陪儿子去了加拿大。一儿一女，在国外都没有继承秦家祖传的酿酒手艺，反而两个人都弹得一手好钢琴，大儿子刚刚拿了个国际大奖。守着有出息的孩子，老婆全身心扑了上去，又是保姆，又是经纪人。秦总不打电话到加拿大，老婆绝对不会打电话回来。
吴总的女儿，四年前去的澳洲。老婆在澳洲待了半年就回国了。原因一个是不习惯，另外一个是和女儿合不来，管得太严，母女老吵架。老婆回来后，死性不改，把对女儿的严格管理转移到丈夫身上。最早开厂时，老婆就是以严格管理出名的，员工私下里叫她“铁面包婆”。老婆姓包。严格管理对工厂有用，但用在女儿、丈夫身上，就起反作用了。老婆在澳洲和女儿吵，回到国内和丈夫吵。
压迫越大，反抗越大，他妈的，这话谁说的，真是说得经典。吴总谈到自己的处境，一脸的悲壮，天天都要斗智斗勇，今天上演《无间道》，明天上演《潜伏》。
小心你老婆请私人侦探。秦总换了一泡茶叶，斜着眼看着吴总。
完全有可能。郭伟东觉得吴总就是当年的自己，当年前妻岳月红不请过私家侦探跟踪他吗？
那我就反侦探。妈的，有时候真的想找个小靓仔去勾引我老婆，然后被我捉奸在床，扯平了，天下太平了。吴总说得咬牙切齿。郭伟东和秦总并不觉得惊讶，呵呵一笑。
秦总说，你这点小伎俩算个屁，我那天在一个报纸上看一篇文章说，夫妻之间，每个人都有过想要杀死对方的念头，这个念头还不是一次两次哦，是上百次。
这个说法，倒让吴总吃了一惊。吴总说，杀死倒不至于，就是烦啊。天下男人哪个不喜欢乱搞，老夫老妻一张床睡了几十年，搞来搞去就那几个动作，还要搞，没人性！谁他妈定的结婚制度！你们俩，一个老婆在十万八千里外，一个离了，你们不了解我的痛苦，要命啊。
秦总的手机嘀嘀响了。秦总去床头拿手机的时候，吴总的手机又响了。郭伟东一看手机，三个老男人居然胡吹海聊了三个小时。
吴总、秦总同时收了手机，面露悦色。
他们的女人到了。
连夜，司机把女人送到了。
五
两个女人，出现在三个老男人的面前。还有两个小伙子，穿着整洁，看上去很精干的样子。小伙子问了声，老板好，然后就退了出去。
两个姿色绝对上上等的女人。
其中一个的着装，居然和刚才推门进来的小姐一个款，但任何事重在细节，看衣服穿在谁身上。两根白葱一样的腿，在苏格兰短裙的“遮掩”下，更白更长更美。腿下是一双细跟黑色高跟鞋，把小腿衬得更直更修长。上衣是白衬衣，倒没有那半截小领带，两坨鼓胀的肉把文胸的颜色、花纹顶得一览无遗。一头茂盛的卷发，让你分不清，她是要搞成学生妹的型，还是成熟白领的味道。
这是秦总的菜。
另外一个的打扮则直截了当些，一袭已经拖地的宝蓝色长裙，手里盈盈握着一个闪亮闪亮的包，像是参加了一场盛大的红毯走秀刚回来。晚礼服总是这样，一方面浪费大片大片的布料，包裹着、摇曳着，另外一方面，又在前胸后背处做吝啬状，大露背，高低胸。优雅中有性感，性感中有优雅。
这是吴总的爱。
这是娜娜。秦总介绍。
这是冰冰。吴总介绍。
娜娜，冰冰。冰冰，娜娜。郭伟东发现，游戏场上的女人永远都是这些名字，还有芳芳、婷婷、玲玲、萍萍，等等。
收回思绪，郭伟东起身告辞，不打扰人家的好戏。
可吴总、秦总却死活不让郭伟东走。
走走走，K歌去。吴总拉住郭伟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