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妻子的痛骂，庞小鹰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抽了耳光。他问自己：怎么会成了这副样子？他一个局长有啥了不起，做下这样的丑事应当是他怕见自己，虽然自己是部下，但在人格和道德上并不低下。为此，妻子一连好几天不跟庞小鹰说话。为此，庞小鹰也一连好几天追悔莫及，深深自责。自责之后，庞小鹰在单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领导，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尤其见到郑局长的时候，他看到那一副假装正经的嘴脸甚至感到恶心。有一次，在局机关院子里，他竟然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从二楼到六楼的几扇窗户，几乎同时打开，过了一会儿，又全都关上了，但奇怪，并没有人对他说三道四。是啊，一个连火星都敢上的人，吹个口哨算什么呢？
九
但绝望和无助感一时间还是这个家庭的基调，因为儿子上学的事仍然一筹莫展，让庞小鹰备觉无奈。周末，他无奈中来到乐乐宠物医院。他是这里的兼职坐堂医师，而店是小姨子常珊珊开的。他周末没事就来帮帮忙，挣点小外快。职业虽没有带给庞小鹰多大的成就感，但这些年他也掌握了两手绝活。兽医做猫狗绝育手术都得用刀，流血，包扎，不但猫狗痛苦，养猫养狗的人看着也痛苦。庞小鹰的无痛绝育法堪称独创。他只是在几个部位做点穴式的按摩，按摩三次之后，阿猫阿狗的输卵管或输精管便告报废，从此免除生儿育女之累。本来一项残忍的外科手术，庞小鹰轻拢慢捻，出神入化，将之变为温柔的按摩术，真正体现了医本仁术之精髓，使众多宠物养主趋之若鹜。再者，宠物医院一般都是西医诊疗，化验打针，开些抗生素、维生素之类。庞小鹰把中医运用于宠物保健治疗，通过望闻问察（察看，不切脉），便开出方子抓中药，三五服药下去，往往便显奇效，乐乐宠物医院的口碑，由此腾喧北溟市民之口。
常珊珊见姐夫进得店门，笑脸相迎。庞小鹰换上白大褂，戴上乳胶手套，便坐在“专家”桌后忙碌起来。一位体态丰腴、眼含风骚的少妇抱着一只贵妇犬显出悲戚之状。称自己的母犬莎莎，是多么的淑女，但总是受到欺负，四年之中，已经怀孕两次。女人生孩子多了都会老的，她不愿自己的莎莎变老。又说她是慕名而来，同时又怀疑无痛避孕是否真的有效。庞小鹰说，管保三次就断了情根，你试试就知道了。一通按摩下来，“小贵妇”无知无觉，最后懒洋洋地尾随少妇而去。
第二位是个风度不凡的太太，五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很好，气质文雅，透着睿智和干练。她养的一只纯种边境牧羊犬，精神萎靡。这位太太诉称其威龙近几个月来不思饮食，每日昏睡，大便溏稀。庞小鹰扒开狗的眼皮细瞧，又观察了狗的舌苔，又让狗走了几步，便唰唰唰开了处方。太太说，威龙这病来得离奇，北溟的几大宠物医院都看过，省城的医生也来会过诊，可就是找不出毛病。庞小鹰说，这狗的灵性高，病的层次也高，恐怕是轻度抑郁症，现在还好治，若是重度，就难说了，吃了我的“一笑散”，一周后管保见效。
半个上午，一连看了十几条阿狗阿猫，累得额头有些微微冒汗。洗罢手，喘口气，喝杯水，已近十二点。常珊珊说，姐夫，你辛苦了一个上午，午饭请你下馆子吧。庞小鹰说，不了，你姐刚做了手术，我得回家照顾。再说，庞然上学的事一直没有个眉目，我也心焦。你姐那人，就是较劲，只认准了全市名校前三，二小上不了，非要上四小、八小。依我，咱普通老百姓，有学上就行。当年我们农村孩子，没上名校，不是一样也考出来了。常珊珊说，就是就是，我上的艺校，现在还不是自己创业开店？学什么和干什么是两码事儿。等我劝劝我姐。
庞小鹰那辆爱玛电动车停在宠物店门口一棵泡桐树下。一上午的工夫，喇叭状的泡桐花竟落满车身，车筐里也落了小半筐。庞小鹰只掸掸车座，将常珊珊给庞然买的漫画书《父与子》扔进车筐里，就骑上电动车去了。车颠风吹，泡桐花也时断时续落了一路。
十
妻子不是娇气的女人，但毕竟流产也像坐半个月子。家务一向由岳母和岳父包揽，实际上庞小鹰于做饭是一窍不通，因此所谓照顾妻子，也不过是到农贸市场去买些鸡鸭鱼肉。但只买了两次，就遭岳母好一顿埋怨，说他压根儿不会买东西，净上当受骗，多花了冤枉钱不说，质量还不好。更可气的是，他花二百多块买了一只甲鱼，妻子竟然骂他是败家子一个，赌气不吃。老岳父这回主持公道，批评女儿说，你这就不对了，世上哪有吃穷的？小庞这是真疼你才舍得花钱。好说歹说，妻子才喝了两碗浓浓的甲鱼汤。儿子觉得稀奇，非要吃甲鱼的龟头，岳父抢先一步夹到自己碟子里，然后挑出裙边给外孙，道，那个不行，这才是小孩子能吃的好东西。妻子说，爸，甲鱼如今都是人工养殖的，听说给喂避孕药呢，小孩子不能吃的。岳父道，不妨事，少吃一点不要紧。伺候老婆流产半个月，老婆没胖，结果庞小鹰和儿子倒明显胖了一圈。至于岳父，原先雷打不动的每天四两酒，这段时间菜肴丰盛，平均每天八两不止了。
一天下午，庞小鹰从一个乡镇养鸡场搞完防疫检查回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有个未接电话。他回过去，却是秋水宾馆的总机。他想这是谁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谁来。过了半个小时，电话又打来了，一接，原来是一位叫宛儿的女网友，也是他的粉丝。他心中怦怦跳个不停，半晌心情不能平复。“我住在306房间，你快过来看我呀！”宛儿在电话里娇声娇气地说，她是下午3点的火车到的，还没吃午饭呢。他立马骑上电动车，风风火火赶到宾馆。宾馆门前的保安不让停电动车，说是有损星级宾馆的形象，他只好推车走出一百多米，才找了个地方停下。
站在306房间门口，庞小鹰好一番定神，但心脏还是像刚发动的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蹦个不停。按了下门铃，一个身高起码在1米65以上的苗条姑娘出来开门，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搂进了房间里。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挣脱宛儿的手问道，你就是宛儿？宛儿点点头：是啊，不是我是谁？难道你还约了别人？看不出来你心还挺花的啊。庞小鹰正了正衣领，说，不是，我们毕竟没有见过面嘛！宛儿说，不用见面，一打照面我就知道是你。庞小鹰说，我粉丝那么多，我可是一下子对不上号啊。记得微信圈有好几个宛儿，成都有个曹宛儿，西安有个唐宛儿，大连有个李宛儿，你是哪一个啊？“我是大连的李宛儿，我发了私信给你，说要给你一个惊喜，难道你没看吗？我都告诉了你车次的。”“对不起我没看，这几天家里事多。”“你这人太没情没意了，我这大老远地跑来，你也不去车站接我。我本来想跟你赌气，就在车站等你，看你啥时来接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哼，我就自己打车到宾馆了。前天我就通过网站订了房间的。”
庞小鹰这时才心神稍定，在沙发上坐下来，好好打量一下这个李宛儿。白球鞋，白裙子，领子上有一道海军蓝，扎一长辫子。这么清纯的一个女孩子，年龄也就十六七岁吧，但胸脯紧绷又尖又耸，如今的女孩子真的是成熟得越来越早了。
李宛儿见庞小鹰端详自己，就干脆坐到他的大腿上来，又亲昵地搂起了他的脖子。庞小鹰心里又怦怦地打起鼓，摸了一下她的脸蛋，让她起来，说，宛儿，你不是饿了吗，走，咱们吃饭去。宛儿说，好啊，就背起一个双肩包，蹦蹦跳跳地跟他出去。
“想吃什么？”“随便！”宛儿的声音很甜美，很纯净。庞小鹰在宾馆前打了一辆车，就带宛儿来到北溟湖边的美食一条街。这时候才下午5点来钟，美食街上还没上人。庞小鹰与李宛儿在一个叫“很久以前”的烤串摊前坐下，这儿离湖边最近，可清晰地看到两只白鹭正在浅水中剔翎，影子随着湖水一动一动。远处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垂钓，还有一个人在拉胡琴。琴声悠扬，垂柳的柳枝曳着绿油油的叶子轻抚着水面。
李宛儿说，北溟真美，比大连美多了！庞小鹰说，大连我去过，可比我们这儿美！李宛儿说，都说大连美，可于我那就是个牢笼，我一刻也不想在那里待了！
庞小鹰对李宛儿说，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李宛儿也不客气，肉串、鸡翅、牛板筋、生蚝、麻雀、金蝉、鱿鱼、柳叶鱼、金针菇、青菜等点了一大堆，并且刚刚烤熟，就吃了起来。庞小鹰道，慢点吃，小心噎着。
庞小鹰默默地看着李宛儿一串串地吃着，吃得又香又美，心想，看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吃东西真的是一种享受。待到吃了十几串之后，李宛儿像才发现似的说，喂，你怎么不吃？庞小鹰说，我午饭吃得晚，一点不饿。
又吃一会儿，李宛儿说：能不能来点啤酒？棒槌岛要是没有，喝青啤也行。于是上了四瓶青啤。
上了啤酒，自己不吃不喝就说不过去了，而且这女孩子健美的吃相也大大地激发起自己的食欲。两人一下一下地碰杯，畅快地喝了起来。四瓶喝完之后，又叫了八瓶。李宛儿嫌杯喝不过瘾，竟瓶对瓶地碰喝起来。直喝到晚上7点多，庞小鹰发觉自己有些醉了，这一醉不打紧，心里一个激灵：自己这是干什么呀？跟一个素昧平生的网友，不，一个才读高二的女孩子在这里买醉？如果自己把持不住怎么办？这一惊，把酒吓醒了一大半。
美食街上已经华灯朗照，绮丽的灯光与湖上的波光、天边的暮色交连起来，热闹而不失野趣。李宛儿星眸蒙眬，已呈醉态，头伏在桌板上，但仍然含混不清地还在要酒。庞小鹰挥手制止店家不要上了。他给常珊珊打手机，让她飞速到湖边美食街来。常珊珊说，我晚上还得看一个同学的演唱会呢。庞小鹰说，我求你了珊珊，帮帮忙，姐夫摊上大事了。常珊珊说，好，好，既然是救命的事我这就赶过去。
常珊珊气喘吁吁地赶来，一看这个场面就愣住了。庞小鹰把大张嘴巴的常珊珊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事千万别跟你姐说，这是我一个小粉丝，从大连来的，才是个高中生。你和我一块把她送到宾馆，我再告诉你怎么处理。
庞小鹰和常珊珊把李宛儿送到宾馆，架到房间，李宛儿还拉着庞小鹰的手不让走，要让他留下来陪她。庞小鹰顿足道：简直是瞎胡闹！清醒清醒吧你！我是你的叔叔，这位是常阿姨，你告诉常阿姨你家里的电话，赶紧跟你爸妈联系，让他们过来接你。
李宛儿说，我就是不告诉你，我跟我妈吵了架出来的。我爸？他早就不是我爸了。我要你留下来陪我，我，哇——李宛儿终于一口吐了出来。常珊姗赶紧扶她到卫生间去吐个干净。
吐完了，李宛儿基本清醒过来，但一个劲地掉眼泪，就是不告诉家里的电话。常珊珊见这样不是个办法，就拉下脸来说，你说不说？不说是吧？我老公可是公安局的，我让他把你带到公安局里去先铐起来再说。
李宛儿这才告诉了家里的电话。常珊珊跟她妈妈通了电话，那头听明白了情况，说连夜坐车赶过来。常珊珊没办法，只好留下来陪了这姑娘一夜。第二天中午，她妈妈赶到，了解了整个经过，对常珊珊和庞小鹰千恩万谢。二人亲自把娘俩送到车站。常珊珊叮嘱李宛儿的妈道：可得照看好自己的姑娘，这回要不是碰上我姐夫这样的好人，姑娘一辈子怎么办哪？
十一
到了6月底，眼见得四小和八小也没戏了，妻子也就死了心，只好做出最后的选择，让庞然上棋盘街小学——也就是妻子任教的学校。妻子在平时钢琴班之外，又给庞然报了一个围棋班。直接的动因，是看了一场围棋比赛，看到一个14岁的少年得了世界冠军，奖金10万美元。庞小鹰本来要给妻子泼点冷水，说报班还得看孩子的兴趣，不能看什么挣钱就学什么。围棋学学是可以的，有利于开发智力，培养数学思维和大局观，但要走职业的路子，那是太难太残酷了。可考虑到妻子在儿子择校上屡屡受挫的心情，就隐忍未说。早晨，妻子给庞然穿戴打扮好，逼庞然喝上两瓶养乐多，然后送庞然去学棋。妻子看着儿子白里透红的脸蛋，不知动了哪根神经，眼泪汪汪地对儿子说：庞然，你不要怪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没本事，不能让你上最好的学校，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要争气。围棋要是学好了，拿了冠军，比上实验二小都棒，你懂吗？儿子睡眼惺忪地点点头，妻子亲亲儿子的脑门，就拉着他风风火火地上学去了。
但晚上，妻子一个小学同学王小六又打来电话，说八小那边找到了一位管事的人，叫她等信。妻子已经变成灰烬的心，又爆发出几粒火星。她说小六，你要能把八小这事办成，姐一定重重谢你，要是用钱，你跟姐说。王小六说，姐，别跟我提钱的事，就等着好消息吧。岳母在边上听了，提醒妻子道，你说的王小六可是芙蓉街卖肉火烧王结巴家的王小六？那小子可不靠谱，他的话你不能信。妻子说，难为他一片热心，靠不靠谱就等结果呗。
一直到7月10号，王小六再没来信。妻子等不得，就到芙蓉街去找王小六。王小六的邻居谈瘟神似的说，问他？昨天公安局的人又把他带走了。公安局就是他家开的，三天两头的出出进进。妻子最后一点希望的火星也扑灭了。回家来，半日无语。岳母几次要问王小六，话还没出口，妻子怒吼道：谁也别跟我提王小六，谁提我跟谁急！
暑期中，庞小鹰的活动倒是多了起来。其中，就有北溟市教育局组织的一个夏令营，专门请他参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