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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人物倾巢出动,徐凤年截杀赵楷(1)

一骑当先,荒漠滚烫大风扑面,披风绳结渐松,然后飘落黄沙中。

露出了那一袭触目惊心的鲜艳蟒衣。

这名阉人身后两千剑阁精骑已经被他拉开足足一里路程。离阳王朝有一条明文铁律,清晰无比地刻在那块龙碑上:任何宦官不得出宫!离阳王朝平定春秋后,这十多年的例外,屈指可数,一次是隋珠公主潜入北莽,那名御马监掌印大宦官回宫后,没多久便死在他的红丝缠绕下。再上一次,是他去接回了皇帝陛下的私生子赵楷,哪怕是天子授意,仍是用去了一半情分。调动身后那支只效忠于皇室的隐蔽两千骑军,依然是天子在天下这张大棋盘上一角的悄然落子,则仍是用去了仅剩的一半主仆情谊,但他这个真实名字在朝野上下都极为生疏的第一权宦韩生宣,并不后悔,更不去思量什么君王薄情。人猫韩貂寺贪权,否则也不会独掌权柄这么多年,但却知道为谁而贪。当年天子还只是实力最弱的皇子之时,他为那位皇子而效死;当皇子坐上了龙椅,开枝散叶,韩生宣一开始就选择了喊自己大师父的赵楷——那名温婉女子的儿子,韩生宣吃过她亲自下厨的几顿饭菜,没有半点被她看成人人唾弃的阉人。世人欺我韩生宣一时,我欺你一世。但听她敬我韩生宣一尺,我便敬她百丈。她死得早,韩生宣就还恩于赵楷。韩生宣没读过书,不识得几个字。人猫也从来不讲什么国法人情,皇帝陛下和皇子赵楷就是仅有的规矩,韩貂寺这辈子也只讲究这两份家规。

策马狂奔,当韩貂寺看到前方那一片黑压压的骑军阵形,没有携带任何兵器的老宦官抬起双手,捻住两缕从鬓角垂下的白发银丝。

双手被密密麻麻的三千红丝裹住。

等他杀透这支北凉培植出来的乱臣贼子的阵形之后,就可以交给后边的何晏了。

韩貂寺原本可以轻松杀掉那名去剑阁阻拦自己调兵的直殿监大太监,只是人猫对皇后娘娘并无恶感,也不想让小主子以后难堪,过早与她彻底撕破脸皮,就任由他后到剑阁,去寻找那个不成材的阮大城。

他这一骑毫不减速地冲向那三千雄壮骑兵,仍有心情笑眯眯道:“黑和尚,可别让咱俩的徒弟死在这儿,否则老奴这个当大师父的,就算拼去性命也要生撕了你这个二师父。”

对面那一方的骑将汪植,即便是对着韩貂寺这寥寥一骑,也没有任何轻松惬意,不仅仅是猜到了老宦官的身份,也因为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谋逆!

汪植低头摸了摸珍藏多年终于可以拿出的一柄刀。

身后三千亲骑,都不认什么剑阁统领阮大城,甚至多年厮杀打磨,在敌我尸体里打滚,连赵家天子都给忘了。他的爹当年被徐大将军安插在剑阁担任一员守将,死的时候拉拢起来一千心腹,到了他手中,用了十年时间添加了两千骑,其中有三百人是从北凉以很缓慢的进度陆续渗入剑阁,大多是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去年一口气来了八十人。在远离剑门关八百里的西域流沙,汪植第一次见到那名功高震主太多年了的人屠,汪植知道兴许没多久便用得上父亲珍藏的那柄刀——北凉刀。

汪植歪头狠狠吐了口唾沫,默默抽出北凉刀。

一千骑反常地后撤,两千骑开始冲锋。

这是一场拿无数条性命去堵截一位指玄境顶尖高手的截杀。

汪植还想着成为名垂青史的封疆大吏,成为威慑大漠的大将军。真死在这里肯定他妈的后悔,但既然投了胎跟那曾是北凉老卒的老爹一起姓汪,就没的后悔!

梅子酒在手。

不喝酒的男子从腰间摘下水囊,仰头喝了一口。

有人说是自从大规模骑战出现以后最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将军,是十万规模以上骑战便无敌的存在,连当今天子都将他誉为“满朝文武不可比白衣战仙”,文武双绝。

离阳王朝军中,谁的武力排第一?原先大多数说是顾剑棠大将军更厉害一些,自从他跟北莽洪敬岩和铜人祖师连战两场后,他成为当之无愧的新枪仙,隐约超过了刀法超凡入圣的顾剑棠。

陈芝豹停下马,转身望去。

一小队稀稀疏疏的骑兵尾随而至,胯下战马长途追击,俱是早已疲惫不堪。为首的负剑女子,一身干涸血迹。陈芝豹嘴角的苦涩一笑,一闪而逝。

他调转马头,将水囊轻巧抛掷过去,可惜她没有去接。

两人相距五十步。

陈芝豹笑道:“就你们这种不考虑体力的截杀,来两千骑都未必能挡下我。”

已经两昼夜没有合眼的女子冷漠说道:“典雄畜抽调的六百铁浮屠和韦甫诚派遣的八百弩手,都死了。真是出息得很,都穿上了北莽甲胄。”

陈芝豹云淡风轻地说道:“杀他们做什么,他们可都没有反。只是不凑巧出现在西域而已。”

徐渭熊平缓了一下呼吸。

陈芝豹没有急于有所动作,仍是勒马而停,长枪一端指向马蹄下的黄沙,“我没有想到会是你来,否则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徐渭熊讥讽道:“还有你陈芝豹没有预料到的战事?”

陈芝豹淡然道:“算倒是算到了,只是不想承认。不知为何,每当我想到那些最不想出现的情景,往往都会出现,一次都没有例外。”

徐渭熊直接问道:“你真要反出北凉?!”

陈芝豹微微侧了侧脑袋,反问道:“谁说的?”

徐渭熊不再准备说话,轻轻吐纳,背后古剑颤抖不止。

陈芝豹仍是没有提起长枪哪怕一寸一尺的迹象,“小时候,我不想我爹替义父去死,结果他二话不说带着六十二位陈家子弟去断后,还是去了。第二次,我不想世子殿下拒绝入京做安享富贵的驸马,他没去。上一次,我不想他活着从北莽回到北凉,他活下来了。这一次,我不想看到你,你来了。”

陈芝豹终于提起那杆梅子酒些许,“这些年,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想义父慢慢老死在北凉王的位置上。现在,我仍是不想做那不忠不义的逆臣逆子,所以先前哪怕明知道世子殿下三次出行,我仍是袖手旁观。最后一次不想做什么,好像偏偏又出现了。”

陈芝豹弯腰从挂囊中取出一枚枪头,嵌入那一杆本就不完整的梅子酒。

低头时,这位白衣战仙缓缓说道:“梧桐院子那个叫青鸟的丫鬟,是枪仙王绣的女儿,我知道。那杆刹那枪留在了武库,我也知道。她被培养成死士,以后专门用作杀我,我还是一清二楚。徐渭熊,既然你是那个躲躲藏藏了二十多年的死士甲,我陈芝豹今天就让你死。毕竟,你生前最后见到的男人,还是我。”

“我会带你着你的尸体去西蜀,做十年的蜀王妃。”

这支马队持有那枚将要颠覆西域现有势力格局的银瓶,竟然停下了西行的马蹄。

歇脚之地,正位于剑阁和流沙之间,马队身后是《春秋方舆纪要》记载的铁门关。大秦帝国始设关隘,崖如斧劈,石色如铁,此地扼河上游长达二十里的陡峭峡谷,是从西疆越过山脉进入东疆的重要孔道。每当中原王朝局势初定,就要经略天山南北,而中原甲士必然要经过此地。每一次马蹄声往西踏响,都象征着中原王朝的国力鼎盛;每一次朝东撤退,都意味着中原春秋的割据溃散。

皇子赵楷坐上了马车,坐在马夫的位置上,而那尊符将金甲就守在他身边。

当他看到一身尘土的黑衣老僧从北方长掠而来时,笑容灿烂。

是他的二师父,病虎杨太岁。

面容枯槁的老僧看到赵楷安然无恙,如释重负,也不跟这个将来有望尊佛贬道打断灭佛进程的徒弟说一个字,仅是跟那名六珠菩萨相互合十行礼,然后默然转身向东而去。

不到半里之外。

腰悬一刀一剑的徐凤年策马直奔铁门关。

任何一位皇子都可以赶赴西域积攒功勋,为以后登基铺垫声望,也可以任由一位皇子去做断开北凉、南诏伏线的蜀王。

唯独不可以有皇子既得大功又做蜀王,继而再靠着铲平北凉去坐上龙椅。

何况这名皇子还是李义山锦囊中定为必杀的赵楷!

前方一老僧急掠相撞而来。

以佛门大神通不断密语马上那位世袭罔替北凉王的徐凤年,“谁都可以死,老僧可以死,红教法王可以死,两百一十六名扈从都可以死,唯独赵楷死不得!

老僧可以护送赵楷返回京城后,去北凉王府请罪。

你今日若是执意要杀身负皇命更身具气运的赵楷,可知下场如何?”

老僧飘然而来。

“滚你妈的下场!”

一向对敌仍可平心静气的徐凤年竟是蓦然眼眸赤红,怒极道:“杨太岁,老子今天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当年京城白衣案,可还曾记得?!老子宁愿死在练刀途中也不肯以后当个废物北凉王,就是为了亲手宰了你们这帮王八蛋!”

陈芝豹离开那座杨柳依依的小庄子在前,白狐儿脸出听潮阁在后。

徐骁来到了这座不树外墙的幽静庄子。庄子里的下人们经过丫鬟绿漆的大肆渲染,大多都已经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能让不爱说笑的陈将军变得反常。上回送离老人后,明显心情很好。前段时间大家都还在猜测老人会不会是经略使大人李功德,不过觉着不像,李大人似乎口碑不行,以陈将军的脾气和地位,不至于这般刻意逢迎,猜来猜去,都只能想多半是位从北凉军退位的老将军,说不定还是陈将军的旧属。唯有庄子老管事猜中了真相,但没敢胡乱宣扬。这次北凉王亲临,老管事一样没有大费周章,仍是接到了后院树荫下,又让有过照面的绿漆端来了庄子自制的瓜果点心。徐骁吃过了些许,就笑着起身让丫鬟领他去陈芝豹的书房,少女绿漆不敢自作主张,不过也不好直接说陈将军的书房都不让她们丫鬟打扫,都是将军来清净庄子休养时自己动手,耳濡目染,下人们不去将军的书房,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哪怕书房大门常年敞开,哪怕灰尘铺积,也不会有谁去。丫鬟正在左右为难之间,在远处安静候着的管事连忙小跑过来,亲自领着大将军去书房,到了门口,老管事就带着一肚子狐疑的绿漆丫头快步走开。

徐骁负手跨过门槛,走到书案旁边,看到上面搁了一张白纸,不写一字。

女子出嫁离家,会带上嫁妆。男子出行,又非入赘了谁家,自然也就孑然一身。

荔枝终究还是离枝了。

徐骁收起白纸卷入袖,轻声道:“这样也好。”

徐骁环视一周,书架上都是搜集而得的珍贵孤本兵书史籍,并不以紫檀黄花梨这类皇木做书匣珍藏,显然是图一个随手可翻随时可阅。徐骁发了一会儿呆,想了一些往事,记得芝豹小时候是个很顽劣的孩子,皮得不行,最喜欢骑在陈老哥脖子上揪胡子。小时候徐骁本人也经常抱着在军营里头逛荡,这小兔崽子一肚子坏水,抱之前憋着,等抱到一半就给你一泡尿。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大概是在那座潦草的衣冠冢上香敬酒那天,芝豹跪在坟头,把脑袋埋进黄土,连徐骁都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哭了没有。后来,北凉军开始壮大,铁蹄踏破了六国苦胆,事后奉旨入京,父子二人在面圣之前,徐骁曾经开诚布公与他谈过一次,问他想不想去列土封疆做异姓王,他徐骁可以在京城养老,弄个兵部尚书当当就糊弄过去,由陈芝豹去北凉当王朝仅有的异姓王,为王朝控扼西北咽喉。当时天子也有这份心思。可是那一次,陈芝豹终归还是没有答应,说是京城这地方不安生,不放心义父为他做人质。

后来到了朝廷上,皇帝又有意无意试探了一次,询问陈芝豹是否愿意与燕剌王一起合力为朝廷荡平南方蛮夷,这可是作势要连立两位异姓王了,吓得满朝文武都面无人色,连顾剑棠这种养气功夫极深的大将军都当场勃然大怒,猛然挥袖背转过身。燕剌王则抬头望着大殿房梁,一言不发。老首辅,即当今张首辅恩师的文官领袖,跪地不起,不断砰砰磕头,血流不止,死谏天子不可如此违例封赏。那一年,白衣陈芝豹才十七岁,徐凤年才约莫八岁。这些年,徐骁开始看不透这个义子到底想要什么,不清楚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陈芝豹越是无欲无求,越是厚积薄发,徐骁就越不敢轻易老死。因为人屠知道,自己一死,看似什么都不争的陈芝豹,就可以什么都拿到手。真到了那一天,一个夹缝中的北凉,恐怕就要填不饱陈芝豹的胃口了。当初新登基的赵家天子为何再封陈芝豹为藩王?明面上大度恢宏,有功则必赏,不介意两位异姓王南北互为呼应,但又何尝不是要让父子二人互为牵制掣肘?

徐骁完全不怀疑自立门户的陈芝豹,不想或是不能逐鹿天下。

徐骁走出庄子,喃喃自语:“希望两边都还来得及。”

回到北凉王府。

大堂中,并无甲士护卫彰显肃杀气,六位义子中来了一半。扛旗的齐当国,师从阳才赵长陵的叶熙真,精于青囊堪舆觅龙的姚简。

陈芝豹、袁左宗和褚禄山都已不在北凉。

只剩下父子四人。

见到轻轻坐上椅子的义父,叶熙真和姚简相视一眼,缓缓跪下。齐当国岿然不动,虎视眈眈,看着这两名早已功成的自家兄弟,满脸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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