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这会儿到了大悲庵,不过,没有午饭。“你来晚了,庵里没备你的饭。”到了之后,随行的小丫头就被另外安置,青雀被一位面无表情的沙弥尼带到一个偏僻的小屋子,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床上除了一张薄床单,连被子都没有。
沙弥尼冷冷站着,等着听青雀的惊呼声,等着青雀大吵大闹。
青雀往四周看了看,礼貌的冲沙弥尼道了谢,别的什么也没说。
沙弥尼忍不住提醒她,“住在这儿,会很苦的。”
青雀笑了笑,“我也不是来享福的。”
我在太爷爷家才是享福呢,有人费尽心思把我弄到这儿,不就是为了让我吃苦么?
看你能忍多久!沙弥尼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中午没有我的饭,晚上也不会有吧。”青雀摸摸鼻子,信步出屋,在前后左右转了一圈。这里很偏僻,但是并没什么野果可摘,也没种着菜,想找点吃的,看来是比较难。
再往前走,前方出现一条小溪。“有吃的了!”青雀来了精神,挽挽袖子,折下一枝树枝,怀中取出小匕首削尖了,站在溪边,凝神往水里看。
水里一条黑色的影子闪过,青雀眼疾手快,伸出树枝插进水中。一道优美的弧线扬起,“好肥的鱼呀!”青雀眉花眼笑。
拿匕首剖了鱼,掏干净内脏,青雀喜滋滋到了溪边石头坐下,拿出怀中火折,燃起拾来的木柴,架火烤鱼。
“可惜没有盐,还有,没有肉,没有菜。”青雀盯着渐渐散发出香味的烤鱼,心里遗憾。
估摸着差不多烤熟了,青雀试探着咬了一口,“鲜掉眉毛!”小女孩儿欢呼一声,又咬了一口,吃的兴高采烈。
“丫头,怎么能吃独食呢。”青雀耳中听得一声优美低沉的女子声音,眼前一花,面前的大石头上盘腿坐着位比丘尼打扮的青年女子。这女子相貌极好看,肌肤莹白如玉,一又丹凤眼微微上翘,勾魂夺魄。
“天呢。”青雀张大嘴巴吃惊了半晌,啧啧赞叹,“你若留起一头青丝,会好看死的!”
比丘尼娥眉微蹙,这是个什么孩子,自己这么着个出场,她注意的居然是好看不好看!
比丘尼毫不客气的伸手索取,“分我一半。”青雀盯着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手如柔荑,说的就是你了。”很大方的分了比丘尼一半烤鱼。
“可惜没有盐。”两人吃着吃着,不约而同的抱怨。
抱怨完,相互看看,展颜一笑。
“小丫头,你小小年纪,怎的什么都会?”比丘尼有些纳闷。
“这你就不懂了。”青雀得意洋洋,“我在野外打过仗,什么都会!”
比丘尼微微一笑,就你,还打过仗呢。
“我看你蛮顺眼。”吃着鱼,比丘尼漫不经心的说道:“小丫头,我收你做徒弟吧,教你最上乘的武功。”
青雀欢快的把最后一口鱼吃完,小树枝扔掉,笑嘻嘻看向美貌的比丘尼,“我不缺师父,缺娘。”
知道我老师是谁么?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清流士林敬仰的当世大儒。大美人,我可不缺师父啊。
小女孩儿盘腿坐在光洁的石头上,笑靥如花,观之可喜。比丘尼听到“不缺师父,缺娘”这话,本是心生不悦,却见她年纪小小,眼神纯真,那般兴滴滴的看着自己,哪忍心出言责备。
更何况,刚刚才吃了人家的鱼。
比丘尼生的美貌,声音也是娇柔婉转,悦耳动听,她微笑道:“小丫头,你看好了。”青雀入迷的听着,连连点头,只见她身子纹丝不动,衣袖挥起一道凌厉的劲风,直指空中,一只麻雀正好飞过,被扫落地面,挣扎了两下,头无力的垂下。
“好不好玩?”比丘尼略有得意的看向青雀,微笑问道。
“好玩好玩。”青雀很卖力气的拍掌叫好,冲比丘尼讨好的笑着,“你爱不爱吃烤麻雀?你若爱吃,我便把它烤了。”
比丘尼狭长秀美的丹凤眼斜睇过来,“小丫头,你看见这般神奇的功夫,作何感想?实话告诉我,想不想学啊。你肯定想学是吧?那赶紧求我呀。”
青雀摇着小脑袋,“此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我跟太爷爷学兵法呢,比这个厉害。我有师父的,不缺师父。”
嘻嘻笑着,露出一口洁白可爱的小乳牙,清澈纯净的杏眼中满是渴盼,“我真的不缺师父呀,缺娘。”
养母和英娘去京城了,仙女般的亲娘也去京城了,我真的是很缺娘。
姿容如玉、神韵脱俗的比丘尼作了难。本门的精湛武功都展示过了,这小丫头还口口声声“不缺师父,缺娘”,这可让人如何是好。
想收下这个徒弟,很费劲。不收吧,又有点舍不得。这么招人待见的小丫头,又和自己这般投缘,还会抓鱼、烤鱼。
青雀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殷勤的送上一幅笑脸,“咱们想法子弄点盐和作料,好不好?我再捉条大鱼,烤给你吃,一定好吃死了。”
比丘尼作了半天难,想着一个好主意,“小丫头,晚上我出去捉个憨厚又壮实的妇人,暂且充作你娘亲。”
青雀小脑袋昂的高高的,小声音清清脆脆,如珠落玉盘,“我娘亲是很好看很好看的,像仙女一样!如今我虽潦倒了,退其求其次,至少也要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否则免谈!”
比丘尼秀眉一挑,“你……”美丽的丹凤眼中透出恼意,青雀迎上她的目光,和她怒目相视。
一个是大美人,一个是小美人;一个是妩媚的丹凤眼,一个是清澈的杏子眼,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肯让谁。
“拜师!”
“不缺师父,缺娘!”
“有多少孩子苦苦哀求要拜我为师,你知不知道?”
“那些孩子都有娘!”
比丘尼伸出一双纤纤玉手缓缓袭向青雀,青雀很机灵的想跑,却被一股大力吸住,根本动不了。比丘尼双手扼在青雀脖子上,一声娇喝,“拜师!要不扼死你!”
青雀狼狈而又倔强,“不……缺……师父……缺娘……”一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中,隐隐有了泪光。
“师妹,松手!”一声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青雀只觉身畔青光一闪,一股浑厚的力量夹在自己和比丘尼之间。下一刻,颈间轻松,如蒙大赦。
一位身着青布僧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青雀面前,渊亭岳峙,端穆沉静。他身材颀长,面目秀美,即便光着头,即使穿着简陋的僧衣,依旧风采过人。
“都长的这么好看啊。”青雀小手捂着脖子,迷迷糊糊想道。年轻僧人低头察看她的伤势,青雀冲他仰起小脸讨好的笑着,晕倒在他怀中。
“……本门戒律你全忘了?竟对个孩子下手!”朦朦胧胧中,青雀听到年轻僧人低声训斥比丘尼。
“不要,不要!”青雀心中在呼唤,“我才不要训斥她,我才舍不得训斥她!”
“没见过这么倔的孩子。”比丘尼没底气的低声嘟囔。
比丘尼的声音好像离的有点远,自己好像是在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嗯,是了,自己是被年轻僧人抱着。青雀渐渐醒了,却不睁眼,也不开口说话,安安静静偎依在年轻僧人怀里,一动不动。
“小妹妹,你醒了?”年轻僧人微微笑了笑,温和拍拍怀中的小女孩儿。青雀伶俐的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吃惊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我醒了?我又没说话,又没动。”
年轻僧人对上青雀清亮纯净的眸子,眼中有了笑意,“小妹妹,一个人睡着的时候,和醒着的时候,吐纳呼气,有所不同。”
青雀恍然大悟,小大人般的点头,“原来如此。”
年轻僧人嘴角微翘,“小妹妹,我放你下来可好?”既然醒了,看样子还机灵的很,眼神澄澈,看来是无恙了。
青雀小声道:“我,我有点冷。”可怜巴巴的看向年轻僧人,不愿意离开他,到冷冰冰的石头上坐着。
年轻僧人也作了难。他为人向来端方,虽然青雀还是小女孩儿,在他看来也是男女有别,不宜如此亲近。方才青雀晕了过去,抱抱她是从权;如今好了,还抱着,却算什么呢。
比丘尼哪有不知道他的,嫣然一笑,替他解了围,“小丫头过来,我搂着你。”青雀大喜,冲她张开小胳膊,乐陶陶落入她的怀抱。
“你倒是不怕我啊。”比丘尼低下头,浅浅笑着。
“不怕。”青雀趴在她柔软的胸膛,心满意足。
“为什么呀。”比丘尼声音温柔了。
“你像我娘。”青雀眷恋看着她的脸,“你和她一样,都像仙女一样好看。”
比丘尼脸腾的红了,伸手要打青雀的屁股,“小丫头胡说什么!我还是……”
青雀嘻嘻笑着,机灵的从她怀里钻出来,沿着小溪奔跑。比丘尼脸发烧,直觉得师兄看眼光又是怪异又是吃惊,坐也坐不住,站起来追青雀,“小丫头,你站住!”
师兄就在眼前,她不敢使出本门功夫欺负小孩儿,只好用着巧劲儿,想把青雀捉过来。谁知青雀伶俐异常,比水里的鱼还滑手,好几回快要被她捉住了,都身法灵活的逃了出来。
年轻僧人一开始听到“你像我娘”这话,早已闭上双眼,不好意思再看、再听。比丘尼脸色发烧那会儿,其实他根本没敢看师妹,一眼也没敢。
青雀和比丘尼追打笑闹,银铃般的笑声撒遍四周。年轻僧人听到师妹的笑声,暗暗松了口气,张目观望。
越看,年轻僧人越是心惊。这小女孩儿身手敏捷,眼神清亮,骨格清奇,分明有极好的习武天份。怪不得小师妹要使出手段逼她拜师,良材美质,原是可遇不可求。
这个小徒弟,我也要抢上一抢!
年轻僧人身形一晃,三两步到了青雀和比丘尼之间,微微笑道:“我来捉你们!”比丘尼身姿曼妙的一闪,避开了他,青雀兴奋大叫,“你来捉我呀,来呀来呀,我是一只小青鸟,小鸟飞了!”张着两只小胳膊,欢快的飞走。
年轻僧人的身影时而如鬼魅般轻灵,时而如苍鹰般凌厉,在青雀身边游来逛去,洒脱自如。比丘尼的轻功比他差一点,可是有青雀这小捣蛋瞎搀和着,到最后,双方居然是你来我往,平分秋色。
“在下,僧人觉迟。”年轻僧人微笑合掌,彬彬有礼的介绍,“这位,是我师妹心慈。”
“在下,小名青雀。”青雀有样学样,也微笑合掌,言辞谦逊,“两位,青雀有礼了。”
一时间,三人都斯斯文文的。
觉迟慢慢问着青雀,“可曾拜过师父?”他心中很有些忐忑,唯恐青雀已经拜过师了,若是牵扯到其他门派,却是极易惹上麻烦。
青雀得意的伸出两个手指头,“有啊。一位是教我经史子集和兵法的老师,也是我太爷爷。一位是教枪棒的老师,是太爷爷从县城请来的,可有名气了!束修收的很贵!”
觉迟放了心。
他张开双臂,沿着一株粗壮的槐树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走了上去。最后,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站在树枝上,迎风静立,身姿若仙。
青雀瞪大眼睛全神贯注看着,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觉迟微微一笑,移动身形,在空中盘旋数周,方徐徐落到青雀面前。青雀敬仰的看着他,神情激动。
觉迟正想开口询问,“小青雀,这样的功夫,你想不想学?”却见青雀一脸讨好的笑,“我见过好多变戏法的,数你变的最有趣!你若闲了,时常变给我看,好不好?
觉迟有一会子没说话。心慈背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偷笑。
“青雀,你若身怀绝世武功,任是谁也不能欺侮于你。”觉迟为人端方,劝起青雀来,是这幅口吻。
青雀小嘴一扁,哇哇大哭,“欺侮便欺侮好了,反正我没爹没娘没人要,被人欺侮死算了!”
这下子可倒好,不兴觉迟,连心慈也被她哭的心酸,紧着过来哄她,“谁说你没人要了?谁说你没人要了?小青雀,我要你!”
青雀泪眼迷朦,“你又不是我娘……”心慈见她模样可怜,疼惜说道:“虽然我不是你娘,可是会像你娘一样疼你的,快别哭了。”
她的声音真好听,天籁之音!青雀无比陶醉。
这晚,青雀在简陋的木床上盘腿坐着,练习觉迟和心慈教给她的内功心法。做完之后,浑身上下暖融融的,十分舒畅。
“真好玩!”青雀扑到心慈怀里,快活的笑着。心慈又惊又喜,青雀你才是头一天练功好不好,居然不觉得艰涩难为,而是觉得好玩!小青雀,你真是天才呀。
青雀在心慈怀里絮絮叼叼说了半晌孩子话,打个呵欠,朦胧睡去。怀里多了个软绵绵热乎乎的孩子,心慈极不习惯,却又舍不得推开她。
“娘……”青雀在睡梦中喃喃叫了一声,心慈眼眶一热,搂紧青雀。青雀小身子在她怀里拱了拱,眷恋的依偎着她,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两人差不多同时睁开眼,你看我,我看你,都觉新奇。青雀从没和这么美丽的女子一起睡过觉,心慈却是自打记事以来,向来是单独就寝,从未和他人同一个被窝。
“昨晚我被个仙女搂着睡觉的呢。”青雀很快活,“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天气渐渐冷了,知不知道?”心慈拢起衣衫,遮住白腻胜雪的肌肤,慵懒说道:“我是怕冷,才搂着你睡的。”
“那是,那是。”青雀躺在枕头上嘻嘻笑,“林嬷嬷说过,小孩儿跟小火炉似的,搂着个孩子一起睡,可暖和了。”
心慈哧的笑了,伸手捏捏她光滑娇嫩的小脸蛋,“狡猾的小丫头,起床了。”被这小女孩儿欣喜爱慕的眼神激得母性大发,亲手打发她穿衣、洗漱,温柔又细心。
有一个问题很不好办,心慈是出家人,不会打理青雀那满头青丝。这间简陋的屋子里什么也没有,连枕头、被子都是心慈带过来的,可是心慈没有梳子,也不会梳头发。
青雀得意的笑笑,“头发乱着吧,不用理会它。”把被子和枕头卷成一团,装到柳条箱里,塞到床底下。瞅瞅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的,大为满意。
心慈惯于洁净,看来看去,对青雀那一头没有梳理过的乌发实在看不顺眼,“小青雀,留头发很麻烦的,干脆剃了吧。像我这样,如何?”
青雀大惊,忙伸出一双小手捂住头发,漆黑大眼睛瞪着心慈,“不成!没有头发不漂亮!”
心慈看她这幅模样,起了玩心,微笑着诱哄,“剃了吧,剃了干净,一了百了。剪掉三千烦恼丝,整个人都会轻快许多,练起功来也少了牵绊。”